慢卷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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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咸幅员广袤, 英气磅礴, 三面山峦相接,林木蓊密。环绕叆叇, 又因长年锁国,风俗诡谲特异, 在世人眼中十分神秘。皇甫思凝等人舟车劳顿,在路上花了数月时间,才堪堪了解些许此地风情。

诸山之中, 又以十巫圣地之山“安笼箐”最为著名。此处地势奇高,壁立万仞,自此以上, 俱山上生山。大山之水俱注涧溪,小山之水众峰环绕, 无趋泄之道, 俱由地中行, 或流入洞。当春夏霪雨, 山巅泛滥如湖;秋冬水涸, 又成陆地。斜盘百曲,深涧大壑,东西走向大异,皆绝顶回环而成坞者,忽冷忽热, 八十里间, 寒暑四变, 天地之间至此独殊。山脉峻险之间,有琳瑯、琅玕、琢琱三行宫,于昭上穹,临下有光,羽翼五佐,周流八荒。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安笼箐山中的琳瑯行宫——

巫咸国主巫祝融酣睡之处。

“……就是这里。”

皇甫思凝步下马车,微微昂首,面前高山巍峨,直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有风自不知名的方向吹来,振动大木,掩苒众草,摇飃葳蕤,纷红骇绿,冲涛旋濑。在天地造物面前,凡人何其渺小。

绿酒跟在她身后,瞟了一眼面前山脉,吞了吞口水,道:“娘子,我,我们……该不会……真的要上山罢?这么险峻的地方,要怎么……”

皇甫思凝几不可察地摇头,道:“且看她们怎么安排。”

不远之处,有十数人伫立等候。为首之人长发披拂,掩住半边容颜,荷衣蕙带,衣袂翩然,袖口裙摆绣有五彩祥云,气幻霭烟,行动之间有神光之异。

“在下巫即紫炁。仅代表十巫之主,在此恭候列国使节。”

皇甫思凝略一福身,双手将国书递送过去,道:“在下皇甫思凝,方棫……”

巫即紫炁没有接过,眸光微烁,隐约有估量之意,道:“是你。”

皇甫思凝略怔了怔,道:“巫即阁下难道听说过我?”

巫即紫炁嫣然一笑,接过了皇甫思凝手中卷轴,道:“你猜?”

皇甫云来并非什么隐秘大族出身,令氏也从未有过与巫咸往来的记录,她一介深闺弱女,与眼前十巫之女的交集,恐怕只在一人身上。皇甫思凝心内无声轻叹,道:“看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切勿言卑。其实我听闻过你一些事迹,十分佩服,与你神交多时,早就想见上一面了。”

绿酒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人虽然没有对我家娘子动手动脚,但讲话阴阳怪气,怎么比儊月那个姓斯的混账还要惹人嫌?”

不过巫即紫炁并未多言,与方棫副使等人略一施礼,又请诸人喝下迎宾酒,眼里方浮现出满意之色,道:“诸位,请随我来礼宾处。”

淡淡绵柔酒香在口内飘散,皇甫思凝道:“我听闻三行宫位于群山之巅,我们是否应当在此弃车前往……”

巫即紫炁道:“皇甫使令不必担忧。你们要前去的地方不是真正的琳瑯宫。”

皇甫思凝问道:“此话何解?”

巫即紫炁道:“十年前,国主有令,在安笼箐山脚下新建了一座行宫,移居至此。这座新行宫的一草一木、一梁一柱,皆历历复建,与原先的琳瑯宫一般无二。”

皇甫思凝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座新琳瑯宫……”

巫即紫炁道:“与其说是‘新琳瑯宫’,不如说是‘珷玞宫’‘珉瑌宫’。如荀子言,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她粲然一笑,全然没有半分为人臣子的谦逊,连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轻描淡写,“毕竟国主年纪大了,老待在深山里头也不舒服。而且他虚心事做多了,不是二竖为虐,就是心里不踏实。就像令尊一样,坏事干尽,终有一天会撞上来复仇的恶鬼。”

复仇的恶鬼。割裂的人生。

复仇的恶鬼。死散的血亲。

复仇的恶鬼。无望的欲念。

皇甫思凝按捺住自己颤抖的睫毛,抬起眼睛,望入巫即紫炁的面容。幽而深的一只眼,宛若一口眢井,吞噬着无知无觉的瞽人。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巫即阁下见解深刻,我感铭在心。”

巫即紫炁奇道:“唉,你不高兴了吗?”

皇甫思凝摆首,道:“巫即阁下何出此言?”

巫即紫炁道:“我还以为方才那番话会很得你心,但好像并没有。这下就糟糕了,我还想和你打好关系……”

皇甫思凝愣了一下,道:“你……把方才那些话……叫作打好关系?”

巫即紫炁道:“我可是与你说出真心话了。今雨新知,倾盖如故,不过如此。你难道没有感受到我的一片赤诚之心么?”

这种蛮不讲理的说话方式居然有点眼熟。皇甫思凝道:“巫即阁下真是不同寻常。”

巫即紫炁道:“其实我人很好,就是这张嘴巴坏,不会讲话,唉,不知道被批评过多少次。还请皇甫使令休要见怪。”

皇甫思凝哭笑不得,索性也口角轻薄一回,道:“巫即阁下恐怕不止是嘴巴坏,头发好像也不大妥当。”

巫即紫炁脸色严肃,道:“皇甫使令有所不知,我少年时曾往予皇书院求学,是宫冰玉的伴读。她生有鬼胎之相,是天下第一丑女,一向嫉恨我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所以……”

皇甫思凝呼吸一窒,蓦然想起了宁宁古怪又残忍的爱好,以及缺失了一只眼睛的令莲华,道:“抱歉,我……”

巫即紫炁道:“别露出这个表情,我的两只眼睛都好得很。我方才是逗你玩的。”

皇甫思凝哑然,半晌后方道:“那你这般,不怕遮了视线看不清东西么?”

巫即紫炁笑吟吟道:“就是要看不清才好。”

眼前人琢磨不定,皇甫思凝只好捡些正经话,道:“巫即阁下,国主诞辰在即,不知列国使团状况如何?”

巫即紫炁道:“你也知道,这是五十年来巫咸第一回国门大开,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都来了。比如儊月,居然派出了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是异姓王又怎么样,真是看不起人……”

皇甫思凝道:“宣父犹能畏后生,我等怎可轻忽年少?”

巫即紫炁低低一笑,道:“这倒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她已经……”

声音低不可闻。

皇甫思凝无法分辨。

不多时来到礼宾阁,雕梁画柱,云气笼罩,门前站着一群人,为首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身影。

巫即紫炁挑了一边眉毛,口气十分殷勤阿谀,道:“顾使令,怎么站在门口?可是房间有何不适的地方?”

那人的身量和宁宁差不多,闻言回过头来。眉眼细,嘴唇薄,看去只是是个黄黄黑黑的半大孩子,没有任何骄奢淫纵之气。她身后仆从如云,皇甫思凝一一看过去,果真都是一张张陌生脸孔,没有唤醒任何过往回忆。

皇甫思凝莫名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松了口气而心中一紧。

顾杲道:“贵宝地很好,我没有不适,只是里头太闷,想出来透透气。这些人是……”

她说话的口气很矜持,就像一个偷穿了母亲衣裳的小女孩,竭力扮演着大人的模样。

巫即紫炁道:“顾使令,这位是方棫的皇甫使令。”

皇甫思凝道:“临风王殿下。”

顾杲道:“你我皆是一国之正使,皇甫使令无需多礼,唤我一声顾使令便好。”

皇甫思凝依言道:“顾使令。”

顾杲矜贵地一颔首,不再看她,道:“巫即阁下,既然又有新客到来,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绿酒看着她故作成的背影,心道:“虽然确实是个小丫头,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比那姓斯的和姓凤的强多了。”她腹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眉头一皱,低声道:“娘子,我……”

皇甫思凝讶异道:“怎么了?”

巫即紫炁关切道:“是腹痛么?要去女偃么?我让仆从来给你带路。”

她一脸和蔼可亲,绿酒却浑然不自在,道:“不,不必了。”

巫即紫炁也不勉强,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过短短瞬间,腹痛越来越强烈,绿酒几乎咬断一口银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道:“那……那请指路……”

***

礼宾阁楼貌似不大,实则曲径通幽,柳暖花春,内里别有天地。绿酒跟在仆从身后,左右来回,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觉越走越是艰难,竟仿佛身在一双鬼工球里头,根本记不住来时道路,面若菜色,道:“还……还没到么……”

仆从在一处门后停下,微微一笑,拍了一拍绿酒的肩膀,道:“绿酒娘子,到了。”

绿酒如释重负,道:“可算……”她正欲更衣,腹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觉欣喜,只感莫名其妙,“怪了,怎么来得突然,去得也……也罢,早点回去找娘子……”

她暗自嘟哝着,目光落到了门上,略略一怔。

这是一座看似貌不惊人的石门,上头却刻写着一段古奥难识的陌生文字。蔚靖江家学深厚,令氏更是典藏众多,绿酒却从未见过这样古茂雄秀的字体。体象卓然,殊今异古,落落珠玉,飘飘缨组,如金钿委地,芝草团云,不烦整我,自有奇采。

“这……酷似史籀之迹,却又大不相同,无法解读……”

绿酒一边入迷地凝视,一边忍不住推开了门。

豁然洞开,某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蓦然映入视界。

绿酒瞪直了眼。

“……啊?”

这轻轻一声,却为她陡然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道黑影直直向她天灵盖劈下!

※※※※※※※※※※※※※※※※※※※※

*唐佚名《郊庙歌辞·祀九宫贵神乐章·豫和》。

*珷玞,即碔砆,见第21章。?珉瑌,珷玞,皆是似玉之石。

*石门文字原型是石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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