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夏在乔家的生活开始得并不艰难, 她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赢得绝大多数人的好感。
家仆说新夫人喜静, 平日言语不多, 可不是难相处的人。
王贞娘看了几日,心里也很满意,奉茶那日她便说了, 说自家人不必讲究, 规矩能省则省,郁夏没因为这话放纵自己, 每天清晨都去给婆母请安, 关心婆母身体。天热起来提醒说适当减衣, 看有着凉的迹象她会立刻煮姜茶来,看你困顿或者食欲不佳也会配合着熬些汤羹, 经常还会帮忙按摩穴道。
不止是对婆母尽心, 她在乔越身上也费了许多力气,先与老大夫商议调整了他日常服用的汤药, 又调整了膳食搭配。
乔越一直挺挑食的, 有些东西他说不吃就不吃, 你有本事上一整桌他不喜欢的他就敢闷头只吃白米饭。
但只要郁夏在旁边, 郁夏夹给他的他都会吃,甚至不用管他, 你吃什么,他就跟你吃什么,你一口他一口,用个膳而已看着还怪腻歪。
以前他经常为了那点农事忙到很晚, 家里人也不敢劝,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在做的事到底多要紧,生怕好心坏了大事。
郁夏就很敢,看乔越带人出去,她会说太阳落山之前得回来。在他闷头配药或者琢磨农具的时候也敢打断让乔越去用膳,实在要紧的时候,只要乔越把原理一讲,溶液她能帮忙配,要按比例稀释也难不倒她。
郁夏学的东西杂,她文理都能上手,理化生包括医学实验做过不少,动手能力不输给乔越。
……
乔家人都很佩服这个新太太,私下常说她不愧是郁先生的女儿,郁先生能教出那么多厉害的学生,他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会写字,会写文章,学问不输给乡里的秀才,明明这般出色却不会瞧不起人,她很讲道理,对公婆尊敬,对少爷爱重。
就上次,套车的马儿不知道误食了什么草,兴奋得很,阿寿叔想去拉它,反而被它一蹄子踹伤,当时眼看就要撞上少爷,是少夫人给它拦下来的。又写了方子让刘婶熬汤药给阿寿叔喝,没几日就见好。
这次之后,乔福来和王贞娘更满意这个儿媳妇,早先王贞娘让她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其实是客套,这次之后,她当真心疼起郁夏来,真心实意让她清早多睡会儿,乡里乡下的哪来那么多规矩,请什么安。
郁夏大道理多,还说呢,晨起问候父母是理所应当的事,看母亲精神头好气色也好也能放心。
王贞娘每每听在耳中,都大为感动,总对人说,她儿子不讲规矩,总瞎胡闹,不过纵使有百般毛病,唯一点好,他眼光好。
当日他一眼相中临州郁氏,费劲千辛万苦才打动郁子孝,同意将女儿嫁给他。
郁氏称得上品貌双全,通身上下无一处不好。
得佳媳如此,夫复何求。
王贞娘是秀才女儿,看郁夏这个出身原就亲切,再加上她哪怕已经是侯爷的娘,因为长居乡间,并没感觉封爵之后有什么不同,只是生活好了一些,家仆多了几个。她不似乔福来那两房妾室飘得厉害,也没觉得儿子是低娶,反倒认为乔越实实在在娶了个好女子,进门之后郁夏将里里外外操持得很好,没半点疏漏。
看郁夏能干,王贞娘便一点点将府上的事交给她管,看她掌着一堆事也也没出过岔子,还有闲心看看书练练字,就更觉得媳妇了不起。
天知道自从儿子封侯,她这个当娘的总是在头疼,以前作为乡下地主,乔家没多少走动和应酬,现在不同,现在谁家有点喜事都爱给他们下帖,有些没所谓,但凡是沾亲带故的就麻烦。
王贞娘毕竟层次在那儿,乍然间多了这么多事,总觉得疲于应付,郁夏进门之后,她把麻烦事顶下来,遇上需要走礼的经常是拟好单子念给婆母听,念完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为何要送这个又为何要搭配那个,说完你就发现,好像没有需要调整,刚刚好恰到好处。
儿媳妇太能干,能干到家里有什么事都爱说给她听,郁夏嫁出来没多久,就让夫家上下都离不开她。
只要新夫人点了头,奴才们就敢放手去做,不怕担责。
只要儿媳妇觉得好,王贞娘就特放心,觉得就是这样错不了。
乔越忙了几天地里的活,一回头发现老婆让娘抢走了,她娘就爱找夏夏去吃点心,还爱翻家里的老黄历,告诉她乔家以前如何如何。
他娘这样,他爹也私下瞎嘀咕,说本来以为学官的女儿就和学官一样刻板迂腐,儿媳妇让他另眼相看了,儿媳妇出色!
乔越回想起来了!回想起夏夏过去摘得过的荣誉称号!其中有一个特别响亮的叫中老年之友!别的不说,想她当初在京医大就够惊人了,不止学院里的领导,包括舍管阿姨食堂大妈甚至校园里的阿猫阿狗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上辈子在京大也是,那些号称最难讨好的老教授,一言不合就给人挂科的老教授,见着夏夏就跟见着亲孙女似的,珍藏的孤本可以借,心血札记都可以借!要是换个人去,说想借阅他的宝贝,喷不死你。
别说拿回去慢慢看,你说去他家当场看都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就因为老婆太讨人喜欢,乔越被多少人嫌过。尤其上辈子!老教授们才不管他是农大的镇校之宝希望之光,反正一嫌嫌了四年,经常有人拉着郁夏说闺女你听我讲,我有个孙子巴拉巴拉……说完之后还特光明磊落的表示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要拆散你们,假如你和乔同学不幸分手,可千万得优先考虑我孙子。
这话乔越没亲耳听过,他是在网上看到的,校园论坛上有吐槽贴,说本校某教授可把您能耐的,您孙子咋说也是畅销书作家沦落到需要这么推销了?
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乔越也想说,某教授你要点脸不?我俩感情好着你才不幸分手呢!
……
然而这些都是过去了,最新的情况是,她老婆进门之后没多久,就成了乔家的“亲闺女”,乔福来和王贞娘都把郁夏当女儿疼,反而乔越成了被嫌的傻女婿。
乔福来说他好多回,说你就不能少让儿媳妇操点心?儿媳妇不容易啊!
王贞娘总跟人吹嘘媳妇多体贴她,还说如今可算明白为什么人家讲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了,儿子只会让人操心,女儿家才贴心!
不止这样,她冲乔福来那两房妾说,真羡慕你们,一生一个闺女。
就这话差点给人气死过去,要不看在她是侯爷的亲娘,她已经摊上事儿了。
之前就说过,乔福来的小妾和庶女想进京去,她们厌烦了平淡的乡间生活,渴望京里的富贵日子,和太太以及老爷说了都不成,几人便将心思动到郁夏身上。尤其郁夏刚进门就收服了一大家子人,她们在郁夏身上报的期待更高,都觉得只要她点头,事情成一半。
本来还犯愁不知该如何开口,看王贞娘将掌家权交出去,她们就知道,机会来了。
几人排了个一二三四,随意寻个什么事找到郁夏,说着就聊到府城的繁华,又冲她畅想京城风貌。
在她们口中,京城就跟神仙乡一样,无一处不好,又有人提到乔家在京城也有宅邸,还是皇上赐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进去住一住。
本来以为年轻姑娘都受不住乡间生活,尤其这位新夫人还是从府城嫁过来的,她应该比谁都想进京,都说到这儿咋也该顺着杆子往上爬。
结果呢,她竟然没接茬,还反过来说女儿家也不能随意外出走动,如此想来,在京城在府城在县城都是一样的,居于乡间也没什么不好,活得清静,随处都是青山秀水绿草如茵。
庶妹都急了,问:“嫂嫂你就不想进京去看看?不想尝尝真正的富贵日子?”
郁夏给她灌输随遇而安知足常乐,还说京城也不是处处都好,乔家在陈乡门第最高,是顶顶的望门富户,在临州都是体面人家,放去京城却委实不算什么。
你要是在皇城根下惊了马,随便踩死一个都有可能是达官贵人之子,不说因功册封的侯爷,亲王郡王就不知道有多少。像乔家这样的放去皇城根下激不起浪花,反而还得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只怕张狂过度给人拿捏到错处。这种日子,哪有什么痛快可言?
像乔家这样的,贸贸然迁去京城就是给人添笑料去的。
因为你土、你穷、你不知礼、你没有姻亲互相扶持、你孤立无援。
所以还不如待在陈乡踏实种地,只要源源不断有成果,皇上便不会忘记乔家,谁也不敢小觑了乔家,好日子还在后头。
在京市读书的时候,郁夏参观过各大景点,包括宫殿群包括潜龙邸包括王府包括皇家园林……都很好,很具历史感,看着就特别迷人,但是真要搬进这种地方住着,一板一眼过日子,乔家上下怕是没几个过得下来。
托人生际遇的福,她尝过世间百态,在原始社会住过山洞,也在三十世纪享受过高科技带来极致便捷的生活,什么都经历过,对衣食住行就没那么挑剔。那话说得极好: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
庶妹过来之前觉得嫂子应该很好劝服,攀谈下来反而叫她说得面红耳赤接不上招。
只感觉人家境界高,说话特有道理,第一波洗脑就这么失败了。
姨娘又来了一回,站在慈母立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大概是说女儿都十三四岁了,继续留在乡间能说什么好亲?现在就该收拾收拾搬去京城,侯爷的妹妹应该嫁到亲王郡王府上去,再不济也要嫁个一品官吧。
郁夏这个人呢,你和她委婉,她也和你委婉,你和她打直球,那她直接起来你可能受不了。
就比如这会儿,既然姨娘明着谈到婚事,她就斗胆说了自己的看法。
“要嫁去那种人家琴棋书画总得会几样,女则女戒女红要学,掌家要学,规矩要学……还有那一品官,最少也在知天命之年,熬不够资历不可能当上。”一般来说两家议亲男方总要高半阶,不能让女子压住,但这个用在乔家不合适,乔家属于一朝突然飞升,虽然封了侯,实际层次和底蕴达不到,要说这种时候,家里女儿聪明的话,相看个临州府的望门大户嫁过去能过舒坦日子,想攀皇城根下那些富贵人家,不可能的。
你没那个品貌才学眼界能耐,谁敢娶你?娶了就是送出来给人看笑话。
郁夏对公婆要更耐心一些,在姨娘这边遣词还客气,说话就就直白很多,明着把道理告诉你,让你醒醒别做梦了。
然而实话伤人,两位姨娘恼羞成怒,反过来以郁夏为例,大概说你不就是飞上枝头的最好例证?自己尝到甜头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劝别人?学官的女儿都能当超品侯夫人,侯爷的妹妹怎么不能嫁高门?
正巧,乔越忙完他那点事回来,听到这话,脸色漆黑。
“你想搬进我家,还敢冲我夫人大呼小叫,勇气可嘉啊~”
他这话听着似是玩笑之意,实则冷淡至极。
乔越拂袖让她滚,说不滚就削了她埋马铃薯地里去做肥。姨娘吓坏了,抖得好似筛糠,一脸惊恐正要退,郁夏伸手拍拍乔越,让他坐会儿,自个儿走到姨娘跟前。
“你女儿本来是地主家庶女,顶多嫁个乡绅,因为我相公出色,他干出一番事业且得到朝廷赏识,使得全家水涨船高。因为阿越封侯,你女儿现在轻轻松松能嫁给县里乃至府城的大户,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按说这已经是绝好的气运,你该知足,贪心不足总不会有好下场,执迷不悟后悔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