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爷, 您的药好了。”顾九把煎好的药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白桦伸手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把空碗放回去。
顾九拿起空碗要走,白桦犹豫一下, 叫住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回白少爷,已经没事了。属下身体好,些许小伤不值一提。”顾九说。
“如果……如果他再为难你,你记得告诉我。”白桦说,声音很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至于那个“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是, 白少爷。”顾九说着, 看他再没什么吩咐,这才退出了院子。
走到院墙拐角处,顾九看到王爷正站在角落处,急忙上前见礼。
“恩弟他……怎么样了?”顾念问。
“回王爷, 白少爷的药每天都有按时喝。刚刚属下拿碗出来时, 白少爷问属下有没有被王爷为难。”
顾念苦笑一声。
当初顾恩一意要走,他为了留住弟弟,故意说对顾九用了刑。
结果顾恩虽然被他留下,却要了顾九过去专门服侍,其实就是怕他再对这个暗卫用刑。
顾九去伺候白桦之前,为了不被看穿,还特意往身上画了些伤痕。
“他今天精神怎么样?”顾念问。
“回王爷, 属下看着白少爷精神一天好过一天,张先生的药方很有效。”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顾念说着,抬脚往白桦的院子里走去。
原本白桦被他抱回来时,安置在他的卧室里。可白桦不可能同意和他同处一室,最后顾念只好把弟弟以前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
白桦自从住下来之后,每天对着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顾念心里惦记着弟弟,却又怕惹他生气,只能时不时悄悄去看几眼。
不过今天他有事,要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白桦正在院子里看着角落里的两棵枯树,眼看春天要到了,这两棵树却根本没有复苏的迹象。
说不定已经死了。白桦想。
正想着,他就看到门口闪过一道暗色云纹的衣角,接着顾念走了进来。
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进屋。
顾念忙叫住他:“恩弟!”
“谁是你恩弟?”白桦低声问。他的嗓子当初寻死时受了伤,这些天调养虽然好了许多,终究受了影响,没办法高声说话。
以前清冽如山泉的泠泠之音,现在透着沙哑,听起来倒是比从前性感很多。
“怎么,还不想认我吗?”顾念叹了口气问。
“我姓白,叫白桦!”白桦说。他已经不止一次在顾念面前申明过,无非是想把自己和王府的关系彻底割裂开。
顾念怎么可能任由他这么做,毕竟他在这世上,也就只剩弟弟这么一个替他着想的亲人了。
“我已经叫了张继过来,等下让他帮你再把把脉。”荆南王说。
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帝堂兄时不时就赐些珍奇药材下来,王府的药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盈起来。
再加上他加意让人四处搜罗的上好药材,白桦这些天的调养已经很有成效。
白桦冷笑一声:“我说不行,好使么?”
张继很快就过来了,替白桦诊了脉,垂着头说:“王爷,主子的身体内伤已经好了很多,这几天可以考虑断骨重接了。”
原本刚把白桦带回府时,就应该把他身上已经长歪的骨头打断重新接好,可那时少年的身子亏得太厉害,全凭一口气撑着,指不定哪时候就会倒下再也起不来。
他只能先把少年的身体调养得好些,再进行这一步。
可这些天骨头仍然在生长,每多过一天,少年接骨时要遭的罪就要多一分。
顾念也知道这一点,心里急得不得了,什么好药珍品都往白桦这里送,就盼着他能早点儿好起来。
这回总算听到张继说可以,顾念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白桦身上骨折的地方一共有四处,两处是肋骨,一处在左肩,另一处则是右手腕。
顾念点了白桦的穴道,把他放在床上,脱了外衣。张继在他身上需要断骨的地方做出了标记。
“王爷,主子身上的四处都已经标出来。”张继说。
顾念点点头:“好,你先退下吧。等下需要你时,我再叫你。”
张继应声垂头退出了房间。
顾念坐到床上,把白桦拥到怀里。
少年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
“恩弟,我需要把你身上这四处的骨头全都弄断,会很疼,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跟我说好吗?”顾念在他耳边轻声说。
白桦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解开我的穴道。”
顾念有些为难。
其实不管点不点穴,少年遭的罪都不会少。只不过如果点了穴道,顾恩再疼都挣扎不了,也就不用担心会出现差错。
可是看到怀里人冰冷漠然的眼神,顾念犹豫了一下,还是替少年解开穴道。
之后,他开始帮白桦解里面的衣服。
白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羞恼地低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隔着衣服,没办法很好找到你断骨的地方,”顾念耐心地解释,“刚刚张继的标记都在你的皮肤上,我要看到才知道断在哪里。”
“不用你……”
白桦话没说完,顾念已经看到了少年皮肤上的伤痕,纵横交错,皮肉翻卷,虽然很多地方已经好转了不少,但仍然能看出来当初他到底受了多严重的刑伤。
这些天白桦被顾念带回王府,每天除了喝苦苦的药汁之外,吃得好睡得好,出入都有人伺候着,比之前长了些肉。
但仍然精瘦得很,比皮包骨头好不了多少。
可想而知当初白桦瘦到了什么程度。
顾念越看越心疼,心里越加决心要一辈子对弟弟好。
他一只手把白桦牢牢固在怀里,另一只手缓缓摸着少年左肩张继做的标记上,轻声说:“如果觉得疼了,就叫出来,哥哥在这里。”
顾念没发觉,他现在的语气表情,和梦里那几十世兄弟情深时的世子一模一样。
当初顾念身为旁观者,还曾暗暗笑话梦里的世子太肉麻,他根本不可能这样。
事情证明,其实并没有真正冷漠的人,单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用心罢了。
“不用你管!”白桦感觉到从后背透过来的热度,低哼一声,反手扣住顾念的手臂,要把他扯开。
可惜少年和顾念的力气相差太远,他自以为用尽了全身力气,顾念的手却纹丝不动。
“别动,疼的话就忍着点儿,很快就好了。”顾念说着,按在少年肩上的手指猛地发力一捏。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桦只觉得听到了“喀”的一声响,尖锐的痛楚从肩上传了过来。
他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闷哼,却没像顾念想象的那样大叫出声,只是整个人倒伏下去,全身颤抖着。
整件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顾念想起顾九说他比暗卫还能忍疼的话,心疼不已,手上却飞速地移下去,落下张继的下一个标记处。
“恩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追你回来吗?”顾念为了分开白桦的注意力,故意问。
“不知道。”白桦说。他也很想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分明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在平安镇出现之后,他似乎就知道了什么。
不然不会不由分说就把他带回王府。
开始少年还真以为顾念是打算把他带回来慢慢折磨他,可这些天下来,王府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顾九和张继还口口声声地叫着“少爷”、“主子”,这分明是顾念的吩咐。
难道就像哥哥说的,他无意中发现了灵药消失的秘密,又知道了王淑雅不是善类,才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可自己明明在王府里故意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就算老荆南王妃的死怪不到他的头上,别的哥哥也不应该不放在心上。
王淑雅不是好女人,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意给她下毒,更何况他作天作地,在王府上下都不得人心。
他回来这么多天,心里一直存着疑问。不过开始他伤了喉咙,这些天虽然能说话,却不愿见顾念的面儿,也就没有问出口。
现在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他索性问下去。
“为,为什么?”少年微弱的声音里透着痛苦。
“因为我知道,你不简单,你的脑子里,其实有四十多世的记忆呢。”顾念说。
少年身子一僵,他手下猛地用力,“喀”地一下,第二处骨头也断开了。
“啊!”白桦痛得叫出声来,虽然尾音很快被他吞了回去,顾念却完全听得出少年有多疼。
“恩弟,马上就好了,你再忍着些。”他安慰着说。
“你,你胡说,什么,听不懂……”白桦断断续续地说,几乎语不成声。
“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任何话都能敞开了说。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清楚楚。”顾念说着,手落到第三处标记上。
“胡说,胡说,胡说……”少年一迭声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
“你当我胡说,那我就是胡说吧。不过,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你说你傻不傻,一个人孤军奋战了那么多世,为什么不想着把心里话跟我说说呢?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顾念反问。
白桦沉默了。
他不是不信任哥哥,可是怪力乱神的事谁敢乱说?真说出来,哥哥会不会以为他发梦,还是直接把他当妖怪处置了?
他不敢说。
可是,少年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挣扎了那么久,四十多世,他真的好累好累了。
“要不是我无意中得知你重生这件事,你就这么离开了我,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地过你用命换来的一辈子?”顾念又问。
“我,我没有……”白桦底气不足地说。
顾念朝着张继标记着的最后两处用力捏下去。
大概是这回有了准备,白桦再没出一声,只是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汗出得更多,几乎要把床上的被子都透过去。
顾念见事情做完,扬声叫张继进来。
白桦突然在他怀里虚弱地问:“哥哥,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当秘密还是秘密时,少年只能死死咬着不敢松口,他不知道被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可现在哥哥已经知晓,他自然不用再瞒下去。
以哥哥的精明,他也瞒不过去。
慌张固然是有的,可少年竟然还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毕竟,一个人背负着那些过往,真的太累太累。哥哥知道了他的事,却没把他当成怪物,还把他接回府,对他这么好,这是不是说,哥哥相信他?
可是……少年矛盾着。
他是个灾星啊,四十多世要么王府被抄家灭门,要么父母哥哥全都不得好死,哪一次不是被他带累的?
难道哥哥连这个都不在意吗?
“怎么,终于叫我哥哥了?”顾念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愉悦。
果然,把这件事向弟弟挑破是对的。把弟弟接回王府这么多天,他一直试图接近弟弟,却总是被抵触拒绝。
把所有的事情说开已经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如果这个办法都没效果,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只有把人强行留在府里这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幸好,他这么做的效果还不错。
门响了一下,张继带着药箱子走进来。
顾念抓紧时间在白桦耳边说了一句:“如果你想知道,等下张继给你接骨时,你就要好好地,不要乱动。等只剩我们两个时,我自然说给你听。”
白桦没说话。
顾念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年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这人竟然倔强到这个程度,哪怕晕了也不吭一声。
顾念越来越心疼,照着张继的话把白桦轻轻放到床上,问:“有没有止疼的汤药?给二少爷来一份。”
“有倒是有,可是药三分毒,那药会影响主子的伤口愈合。”张继说,“而且骨头断了,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止疼汤药也可以。
“你先前可没说过会这么疼。”顾念的目光一直落在白桦瘦削的脸上,那模样要多心疼有多心疼。
张继进府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荆南王对谁疼惜成这样,不由心下暗暗称奇。
虽说是手足,毕竟两人不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再说二少爷当初在府里搅天搅地的时候,别提多招人恨了。
也不知道王爷怎么了,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非要把流放的二少爷带回来不说,还让他亲手医治。
要知道,他的师父可是有名的隐医,就算当初被老王爷在战场上救下来,也只是得到了一颗只保三年的救命灵药而已。
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医术已尽得师父真传,投身王府之后也十分受器重。
让他来替二少爷治伤,可想而知王爷得有多看重这个弟弟。
不过,他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却非常稳重,知道什么事当问,什么事应该烂在肚子里。这时候就只当做不知道,只管做好手上的事。
白桦此时却正在虚空里跟系统聊天。
“小统,多亏你屏蔽了我百分之九十五的痛感,不然这下我可真要被大大折腾一次了。”白桦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为什么不屏蔽百分百?”系统问。
“当然不行啊。如果痛感全屏蔽了,我没及时感觉到呆子什么时候下手,表情肯定会有破绽,要知道,忍疼和不知道疼可是两码事。”白桦笑嘻嘻地说,“我晕过去前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表情,别提有多心疼我了,我估摸如果这事儿能替的话,他肯定巴不得全疼到他身上去。”
“那接下来怎么办?”系统问,“马上宿主的伤就好了,可现在目标对宿主还是兄弟之情,根本没有向那方面转化的意思。”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有神助攻选手,等我伤好了,就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王娴雅?”
“就是她。虽然呆子不近女色,以前对王家那边也是淡淡地,可自从我流放,呆子对王家起了疑心,对那边查得越来越严密,过从比从前更淡。你看,连顾静都不再做面子情,不出面见客很多天了。”
顾静还不知道二哥被接回来的事,事实上,府里除了部分暗卫以及张继之外,这消息根本就被封锁着。
“王家那边家风不严,出了王淑雅的事,呆子不会再娶他们王家的女儿。他这些天一直忙着我的事,没时间处理婚事。等我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估计他就会想办法解除婚约了。”白桦说。
“王娴雅不会同意的。”系统说。
“小统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你说得没错,王娴雅心气那么高,何况之前荆南王妃的位子眼看着垂手可得,突然就出了变故,她怎么会甘心,一定会调动手上那股力量暗查的。”
系统被夸得美滋滋地:“那宿主,需要我帮什么忙啊?千万不要客气,要跟我说才行。”
“还真需要小统帮忙呢,”白桦说,“我记得先前你帮我传王家的资料时,我看到王淑雅找男人鬼混时,时常嗑药来着?”
“对,药名叫醉红尘,算是春-药吧,但是药效很强,还非常持久的那种。说算是,是因为它其实还含有很大的毒性,而且很难解得彻底。普通人一旦中了这种毒,死相会很难看。”系统说。
“如果王娴雅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给我下这种药?”
“更有可能是断红尘。”系统说。断红尘是彻头彻尾的毒-药,入口封喉那种,毒性比传说中的鹤顶红还要强得多。
“她这么恨我啊,那还是算了。不然就让她以为我是荆南王新得的男宠吧,反正府里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我看呆子过段时间还打算给我弄个面具呢。王娴雅为了除去情敌,下个醉红尘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
“也有可能是别的药。”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小统的出场了,随便给她下个精神暗示吧,”白桦说,“小统这么多天没办法当编剧,就当发泄一下好了。”
“好啊!”系统学着影片里的反面人物的样子jian笑一声,“到时候看我的吧!”
精神暗示和催眠不一样。被催眠的人是不清醒的,中了精神暗示的人却仍然保持着清醒和判断力,同时被暗示的那部分内容虽然能让他们受到一定的影响,却因为有自主思想,未必一定按照下暗示的人的意愿进行活动。
以王娴雅不下于其姐的狠毒程度,加上系统的精神暗示,对情敌动用醉红尘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毕竟春-药大多不致命,毒-药痕迹太明显,也只有醉红尘最合适。
白桦和系统商议得差不多时,就感觉自己一沉,知道是身体要清醒了,赶紧做好了准备。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顾念关切的眼神。
“恩弟……”见白桦醒过来,顾念十分欢喜,拉着他的手唤了一声。
白桦却微微皱起眉头,盯着他:“我姓白,叫白桦。”
他才不是什么见鬼的恩弟,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别说这一世的身体身份有问题,如果他承认了自己是弟弟,那还怎么去勾-引荆南王上床啊?
顾念生怕惹他生气,哄着说:“是是是,恩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姓白,叫白桦。”
“我不是你的恩弟。”白桦强调。
顾念的眉头这才皱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有暗卫道:“王爷,王家的二姑娘到府里来了。”
“来找静姑娘的?”顾念问。
“不是,是来见王爷的。”暗卫回答。
“不见!”顾念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