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夜雪的气愤, 让剩余的修士们无法安然度过这最后的一刻钟。且现在场上留下的人这么少，他们可不敢当着卓安掌门的面真的给她难堪——之前千人混战时人多的时候, 还能推脱是人多看不清，不小心打中了卓大小姐, 但是现在剩的人那么少了，谁也不敢真的下狠手了。

于是擂台上的场面有些滑稽，战意满满的卓夜雪跟只追逐猎物的老鹰那般逮着场上剩余的修士打，而那些修士跟小鸡仔一般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这么折腾下来，直到比赛结束，场上共剩余二十六名修士，一个挺平常的数字。

卓夜雪见状, 把鞭子扔到地上, 狠狠地跺了两脚，显然很是不爽快。

【根据数据，卓夜雪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周祺然看过去，场上的少女身周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没有修士敢靠近, 而她则是又恨又愤。

她的想法实在是太好理解了。这小姑娘在寻找机会证明自己，千人混战到了最后竟是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她明明想与那些人战斗，那些人却毫无战意作鸟兽散，怎能让她不觉得受到打击？

再看卓安，那中年男子的面上几乎就是肉眼可见的心疼，若不是现在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还要顾着众人的眼，不然定会一把将小姑娘带到这主位之上好好安慰。

周祺然轻笑一声，手轻轻一抓，那台上还在暗自气愤的少女便感觉身周空气一窒，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了那般渐渐浮空，连带着那丢在地上的灵器一同上了高台。

一时之间观众哗然，都知道卓安掌门宠女儿，却没想到竟然宠到这份上，当场要体现卓夜雪的特殊身份吗？

还没等议论开，周祺然便顶着卓安略带敌意的眼神，轻飘飘地开了口，“这小姑娘说得确实不错，云霄大比，哪是给你们上场混时间的？”

这声音一出，几乎所有的观众与参赛者都是心里一紧。这段日子他们经常听到此人的声音，他的每次出声，都会掀起一阵波澜，从一开始宣布争夺红灵玉里边的阵法，到增加石碑的报时功能林林总总，他似乎在有意挑起修士们的内部争斗，但是观众们又不敢说出来。

卓安正欲阻止天枢的行动，却被素洁给拦下了。

“且看他是怎么个说法吧。”模样妆容无一不是雍容华贵之态的素洁真君道，“这几日他给这云霄大比，带来了太多新奇的东西。”

卓安忍了半天，才没冲上去直接把自己女儿抢回来。他与素洁真君是主办方，身份在身，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做得过了线，反倒是天枢，无门无派的散修，又是他们邀请来的嘉宾，论身份，他的负担小，自由得多。

综合考虑下来，让天枢发言完再视情况决断确实是最好的方法。若是好提议，便默认了。若是与云霄大比脱节的话语，便出面否认，也算是一重保险了。

“两位领头的大佬不好说什么，可我天枢不同，我这人吧，说话没啥优点，就讲个直率。”

不，你噎人也是一等一的好。

素洁腹诽道。

观众与参赛者一片寂静，等待着周祺然的发言。

“就这么说吧，云霄大比这千人混战，首要的目的，就是节省在座几位大佬的时间，先把实力不合格综合素质不过关的参赛者，统统给刷下去，免得浪费时间。这争斗自然是越激烈越好，留下的人越少越好。”

他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

他竟然把这些各色大比的海选阶段，众人心照不宣但嘴上不说的用意，给说出来了！

要知道，不仅仅是云霄大比，东域的各色大比的混战环节，搬的理由都是些“更能看出参赛者的综合情况”“更好地观察修为差不多的修士的战斗风格区别”“让参赛修士更好地收集战斗经验”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这种理由也就是官方说辞，实际上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差不多，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留下实力好的人。毕竟要是一对一，这么多的参赛者，得比到什么时候。

有些人登时便皱了眉头，似乎是不满天枢讲话这般直白，不给人留些余地。也有些修士面露欣赏之色，觉得天枢竟然能这么直白地揭露这种潜规则，实乃一大创举。但是不得不说，更多的人直接认为，天枢的这般话语，是冒犯了两位主办的掌门。

主位之上，素洁看了一眼卓安，“要反驳吗？”

“我更想知道，他到底把我家雪儿抓上来做什么？”卓安目光不离已经被周祺然带到观览台上的卓夜雪，手中似要有所动作把自己的女儿给抢回来。

“所以嘛，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斗得越狠越好。我就不信日后真的出现了什么大宝物，你们还能如今日这般磨磨蹭蹭心照不宣。”周祺然看向卓夜雪，轻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和和美美的东域啊，不是吗？”

本场优胜的其他二十多名参赛者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有些羞赧或是惭愧。也有几个面露愤愤不平之色，觉得天枢真君根本就是耍他们，跟看斗鸡一样看着他们如此拼命地战斗。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人吧，觉得我在故意挑起你们的争端。对，我承认，我就是在故意让你们打得更欢畅些，这样才有看的价值，不然炼气期的纯互殴，你们以为很有观赏性？”

……

这个人……

为什么……

能承认这种事？

承认了还不打紧，可为什么，他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呢？

在场的众位修士皆是被天枢的“坦率”击得一阵出神。

这天枢真君……

“理直气壮地不要脸。”素洁感叹道。“没什么比这话更适合他了。”

“所以吧，我觉得，你们有些人呢，有消极怠工的趋势，这样让我看得很不爽，就不能像之前那个小子一样干掉全场九百九十九个对手直接登顶么？”

莫说是今年，就是往年，场上只留下一人的混战场，几乎没有。

那无名少年打的那一场，绝对是可以在云霄大比历史上留名的一场了！可惜参赛者的名字要等之后的环节才会报出来，现在没有门路知道那少年名字的修士可以说是心痒难耐，非常想知道那少年到底姓甚名谁！

“所以吧，我决定——”

场下的观众们屏住呼吸，就像是等待着法官宣判的被告，等待着台上的一锤定音决定自己的命运。

“接下来，每一场留下的修士里，红灵玉碎片拿得最多的人，我再奖励他一部配合他属性的玄级功法，或是换成同价值的其他东西，反正我乐意给什么就给什么。”

一片寂静，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天枢这般表态了，你反而还真的不能说他什么，有些修士绞尽脑汁想憋出些驳斥天枢的话，憋得脸红了都没想出合适的，不会激怒天枢支持者的话。

大约是对天枢元婴期的神识发怵，那些修士完全不敢当场讨论，全部四下张望，观察着别人的反应。

周祺然扫了一眼场下的反应，那众生百态还算让他有些满意。

本来在修真界，强者高手就是规则的制定者，弱小的人只能按照他们的规矩来陪玩，周祺然觉得自己不过是活用了这个属于强者的特权而已。

整日拿些礼义道德的外衣批着，但骨子里不还是赤丨裸丨裸宣讲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强者占据大把资源，弱者在一旁陪玩。周祺然不认为这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在这个世界主流的模式就是修仙来获取长生的情况下。成为修士，就代表他自己愿意进入这个“丛林”。

不然好好地当个凡人，还有个凡人豁免，修士们都不敢随意动手。

讲完这个，激起他们的又一波情绪后，周祺然便看向被自己拉上来的卓夜雪。小姑娘本来是一脸怒气难平的模样，但是听完周祺然刚刚的那一席话，都惊讶得忘了生气，目瞪口呆地看着周祺然，就像是看着什么奇异的存在。

“怎么，我是多长了只眼睛，还是少了个耳朵？”周祺然调侃道。

卓夜雪一听，迅速回神，视线不断在周祺然身上梭巡，感叹道，“真君自然身体完好并无缺漏多余，只是我以前便觉得天枢真君你行事作风异于常人，但没想到……”

“没想到？”

“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卓夜雪长舒一口气，“你的那些坏名声，不会就是你这么整出来的吧？”

嘴上这么说着，小姑娘的眼神却是定在某一处不动，仿佛被胶水给黏住了。

“装腔作势。”周祺然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些微的幅度。卓夜雪吃货的属性让他们俩相处起来少了些隔阂，甚至卓夜雪想抢食的时候，完全不给他这个元婴真君面子，说抢就抢。“是不是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很生气？”

“哼！”被提起这件事，卓夜雪是满脸的气愤，“我认认真真地想与他们打一场，但是他们却这般消遣我！”

“你也不想想。”周祺然道，“你爹就在上头看着，你身为他宠爱的女儿，他们敢对你下重手？”

“我不会让爹爹寻他们的茬。”卓夜雪道，“打不过就打不过，我想要的，是真真切切的战斗。”

少女的脸上满是朝气和不服输，与她在文中的形象也颇有吻合之处。一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她，就像是任何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挥舞着剑想要努力证明自己，却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那小圈子兜。

周祺然也就是突发奇想，才想跟这个同为吃货的小姑娘聊聊，提点一下她。

“你这样的小孩啊，我见多了。”周祺然轻笑，目中似有调侃。他斜坐在椅子上，坐没坐相，一副悠闲慵懒之态。但是卓夜雪已经知道这人的性格，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

“你现在想要证明自己，为什么不先想办法先从‘琼霄派掌门之女’这个身份里跳出来呢？“

“……跳出来？”

“你现在的言行，代表的都是‘琼霄派掌门之女’，做得好了便是理所当然，做得不好便是家门不幸……啊不是，是愧对父母。”说完，周祺然眨眨眼，道，“是不是平时有这份感觉？”

“你怎么知道！”卓夜雪讶然，完全没想到周祺然能完全说出她的心声。

“因为都这样。”周祺然不欲多说，便对着卓夜雪道，“你现在走到哪，都在强调你的这个身份，那么周围的人便会以这个身份的待遇来供着你。那你有没有想过可以隐藏一下身份呢？”

“像你一样平时不说，等曲河派那样的宵小打上门的时候，一招给予痛击？”卓夜雪故作天真之态，笑着说出这件事。想来这事也是他们两人认识的契机。

“小脑瓜子记得倒是挺清楚。”周祺然便道，“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若你以后真的想拥有一些话语权，倒不如试试不依靠着琼霄派这座大山，自己去努力一把。”

卓夜雪听完，若有所思。而周祺然也懒得将她放在眼前，轻轻一扇，小姑娘轻飘飘飞了出去，被她父亲立时接住，还瞪了周祺然一眼，就像是看着有什么不轨之思的小贼。

【你为什么突然想提点卓夜雪？】

“既然是同好，便给指导一下呗。”周祺然说着，同时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而且你没看见她刚刚看着我手上的零食，眼睛都快直了吗？哈哈哈哈太下饭了！”

【……然而你手上没有饭。】

“只是一个形容，那么认真干嘛！”周祺然啃了两口手上的卤翅膀，道，“刚刚我就想着，要是趁着她还在生气的时候，拿着零食在她眼前晃，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场景，现在看到了，我也满意了。”

可若只是欣赏一下卓夜雪的憋屈脸，又何必说这么多呢。更不用说卓夜雪一开始注意力确实在周祺然的零食上，但是没多久便被周祺然的话转移了。

周祺然十分满意卓夜雪的苦逼脸，顺便看了一眼台下的反应。此时观众正在有序离场，有些人放松了警惕，便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那天枢真君那可真是个坦荡之人啊！”

“是啊，那么多高手强者不愿意说的潜规则，他竟然给说出来了。也是不给卓安掌门与素洁阁主面子。”

“但是说真的，整个东域还有人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么，只有那些傻傻的被娇养出来的家族子弟才有那番天真的心思吧？”

……

“不觉得天枢真君的声音有些好听吗？”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天呐，终于找到与我有同感之人了。你不知道，我可不太喜欢现在的血腥争斗，完全是为了真君偶尔的话语，才继续在这赛场蹉跎时间啊！”

“道友你可真是努力！”

……

“又有新的奖励，那天枢真君果真慷慨！”

“是啊，和他拿出来的一比，云霄大比的奖励都不算什么了。你们说天枢真君之后还会额外给赠礼吗？”

“会吧？好人做到底。”

“我倒是觉得不会，天枢真君一向不走寻常路，说不得不会碍于面子继续赠礼。他不也说了是想让混战更精彩些吗？”

……

周祺然只粗略感受到了这些发言。

这修真界……

不对，应该说这汾安城，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其实这还是有一段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各路门派包括琼霄派在内都安插了一批人手混在观众之中，专门做那舆论引导之事。一旦天枢真君做了什么惊人的事或者开口说了什么话，便会迅速找人聊天或者自己聊起来，务必让天枢真君觉得这赛场内有一大批人是他的拥护者。接着便是最开始那几日受了恩惠的人，他们发现后面连着几天没有传出有人被救治的消息，更为相信“自己是特殊”，是“值得被天枢真君救下”的存在，也在观众区为天枢引导着舆论。

在这波强力引导之下，哪怕是周祺然直白地说了那么一大段在平时看来很欠揍的话，也会形成正面的舆论导向。

各路掌门与卓安，还有居功至伟最为积极但目前被困在城主府庭院里的秋博宇，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