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也不愁孙子了,二媳妇儿现在生了个千金,你可别想不开的给人脸色看啊。”凌老汉看了一会儿,担心这宝贝被自己看坏了,于是又笨手笨脚的将毯子搭上,低声嘱咐道,生怕里头的两口子听到了。
“看你说的,我像是那么没眼力劲儿的么!”郑婆子将孩子抱在胸口,慢慢的摇着,脸色却是一片感慨,“就算是看在亲家的面上,我也不会对姐儿和媳妇儿不好,你放心吧。”
郑婆子跟凌家老叔在外面说着,里头的凌维昆却是握着妻子的手,含情脉脉的叫着。“娘子,你有没有怎么样,还疼不疼……”
丽娘虽然刚才生产的时候受了些疼痛,但所幸底子本来就不错,而且在怀孕期间又营养充足,所以生下来也倒没事儿了。这会儿见着丈夫关心的在旁边,心中甜蜜,精神头自然好些,笑着回道,“你别担心,我不妨事的,你看过咱们的女儿没?”
“这,”凌维昆一拍脑袋,“我却是忘记了,刚才只听你叫的厉害,急着冲进来,倒是把她给忘记了。”
“你呀!”丽娘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心中本来就是一虚,生怕丈夫不高兴。可这会儿看着他仍然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但是口中还忍不住抱怨两句。
夫妻俩正说着话时,郑婆子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丽娘见状赶紧要起身,却被郑婆子喝住了,“老三,按着你媳妇儿,刚生完的人动什么动,我又不是讲将虚礼的,你尽管躺着就是。”
丽娘见婆婆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心中顿时松了大半,只依着婆婆的话,歪歪的靠在那里,接着女儿放在床边,打开了小辈子的一角,小心的看着。
这个孩子生起来比前面几个儿子都要折腾人,所以她也不免放多了点心思,仔细的看了半天,到是觉得女儿白白胖胖的,霎是好看,但心中担心婆婆不喜。正惴惴着,忽然听到郑婆子也笑着说,“我还前还愁着家里头哥儿多了闹腾的人,心想着要再添一个知冷知热的闺女贴心就好了,没想到这一胎真的是个姑娘,可见那送子观音真的没白拜。”
丽娘听着婆婆这么说,怕她是心口不一,所以赔笑着说道,“到底是个女儿,从小费心就不说了,将来恐怕还要搭上不少嫁妆。”
“只有那养不起的人家才会看重这个,咱们哪里用得着在乎这个。”郑婆子知道媳妇儿的那些小心思,故意板起了脸,“这孩子我看着喜欢,你们若是不愿意,那我抱去养。”
“这哪里用得着劳烦婆婆,那几个都大了,我一个人照顾的过来。孩子晚上又是哭又是闹的,要是吵着你睡觉了,儿媳妇可是大大的不孝。”丽娘见状,赶紧笑着搭话道,毕竟是她的女儿,她可不放心让别人带。
郑婆子也只不过是表态,意思到了,也就不再坚持,只抱着哄了哄,见着那小婴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顿时乐了,“老三你快看,囡囡在对我笑。”
“这么小的孩子还会笑?”凌维昆本来是多有不信,以为老娘看花了眼,没想到凑近一瞅,真的见到那小婴儿在咂嘴笑,顿时也乐了,顺着话头就说,“娘你一抱她就笑,定然是喜欢你老人家。”
“这孩子挺乖觉的。”郑婆子本来只是随手抱抱,却不料这孩子不哭不闹,心里头顿时多了几分欢喜,更舍不得放了,又哄着了一阵子,等孩子咿呀咿呀的四处乱拱时,才赶紧塞到媳妇儿身边,“奶水来了没?孩子饿了,赶紧喂着点。”
丽娘被婆婆这么一说,忙解开了衫子,寻着那□□塞到孩子嘴里,那小婴儿极其聪明,拱了拱之后便砸吧砸吧的吸开了。
“吃了吃了!”郑婆子本来还担心这孩子不会吸奶,毕竟前三个孙子也是折腾半天才会的,可没想到这个倒没费周折,顿时就喜笑颜开了。
这年头孩子生得多,也夭折的多,她大儿媳妇儿生的就去了两个,二儿媳妇大前年也没了个闺女,所以这会儿只求着孩子能健康长成。这孩子虽然出生时折腾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却健康的,当下就放心了许多。
丽娘刚生产折腾了半天,早乏了,喂着喂着眼睛就眯上了,郑婆子见状,做了个手势让儿子跟自己一起出来,让那娘俩好好歇歇。
“三儿啊,你明天天一亮就去镇里头把亲家舅舅接过来,让他给悄悄姐儿和丽娘的身子。”等到了外头,郑婆子掩了门,仔细的吩咐着儿子。
丽娘的弟弟是学医术的,在城里头都小有名气。先前丽娘怀孕时就经常过来把脉看诊,郑婆子还不待见,可后来见着大儿媳妇儿和二儿媳妇儿壮的跟牛似的生出的孩子还有夭折的,偏偏这弱不禁风瞧着极其不能生养的三儿媳妇儿生的几个都没事,这才信了丽娘的弟弟,也习惯了家里孩子有什么头疼恼热的便去请亲家舅舅,而不是去求黄仙姑。
“他媳妇儿才生,他跑前跑后不自在,还是我去一趟吧。”凌家老叔捏着烟丝边嗅边说,这房里头他不敢抽烟,烟瘾又犯了,只能拿着那烟丝慢慢的嗅着解馋,听着郑婆子给儿子布置任务,忍不住插话道。“那老货就算是再小心眼儿,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个。”
凌维昆听到老叔气哼哼的称自己的岳父为老货,心里头忍不住发笑,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般跟孩子一样置气。不过让老叔跑一趟倒也不必要,所以他赶忙张口道,“不用去喊了,我先前让人喊二哥回来的时候,就让他顺便去老丈人那里邀了大舅子一道儿过来,这时节估计都差不多了。”
这快过年了,r维昆因着娘子要生产,在家里头候着脱不开身,办年货什么的都落到了老二凌维明身上,他三天前去了镇上买东西,算算时节也该回来了。
“既然你有主张就好。”听着儿子这样说,郑婆子点了点头,习惯性的往西边瞅了一下,脸上不由得带着了几丝不忿,“老二媳妇儿也太不像话了,弟妹要生孩子,这么忙的时候她不知道搭把手,竟然回娘家一回就是十多天,到这快过年了也不见得回来!”
凌家两个媳妇儿,丽娘家是镇上的,父亲是私塾里的先生,懂得些墨水,为人又极其变通,平日里还帮人摘抄写誊,赚得很是不少,几十年下来攒了好几家店面,家境很是不错。再兼着兄弟又少,唯一的个弟弟比她小了有七岁,几乎是丽娘一手带大的,姐弟感情极好,所以丽娘出嫁时嫁妆颇丰,更有一间小铺面在镇上,一月租出去也能赚几两银子,极为让乡下人眼馋。
丽娘因着家里头兄妹少,纷争也少,父母更是和睦,所以养成了温顺娴静的品格,又知书达理,识得几个字,懂得婆媳妯娌间不必事事强出头招人嫌,所以进的凌家之后处处以郑婆子为尊,处处征求婆婆的意见,让郑婆子极为受用,于是也加倍看重她。
有了这么个嫁妆丰厚人又乖巧的媳妇儿在眼前,二儿子的媳妇儿便看着各种不顺眼了。郑婆子二儿子娶得是邻村的一个姑娘,名叫巧娘,生的一双巧手,无论是田里头的采桑捋麻还是炕上的做衣绣花,都是十分了得,当年郑婆子为了娶这儿媳妇儿可没少花力气。那巧娘家穷,所以爹娘老子要聘礼要的格外狠,逼得郑婆子连压箱子的一副金镯子都卖了才松口,所以郑婆子那个时候就隐隐有些不喜。
后来进了门,巧娘着实能干,郑婆子才稍微觉得这亲事还算划得来。可是巧娘往日在家里,因为能干的缘故,都是说一不二的,就算是她爹娘老子也得听她,所以养的性子有点直,进了凌家门之后,开始还记得低头伏小,但时间一长,大嫂子是个没用的,郑婆子又是好说话的,便故态萌发了,处处爱争强好胜,在婆婆面前也有了几分轻狂。
郑婆子先前一个人养三个儿子,处处跟人掐架惯了,本就不是善茬,这也是后来儿子们都争气,日子过得舒坦了,她便消了那好斗的性子,整个人脾气柔顺了许多,遇事也睁只眼闭只眼的颐养天年罢了,可这不代表她是好欺负的。巧娘一个媳妇儿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她开始还想着不跟小辈计较,但是丽娘进了家门之后,两个媳妇儿一比较,她立马心里头有了偏好,对着巧娘的不满也就加倍爆发了。
这次巧娘回娘家,为的就是个长命锁的故事。
先前丽娘怀孕的时候,郑婆子便是找人算过,说这个孩子命贵,满月时得用件金银器压着才衬。郑婆子一向信这个,回家便琢磨开了。这东西得提前准备,打造就得数月,临时凑数不吉利,又因为孩子还又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便选了长命锁。凌家虽然还算殷实,但也没有用金器的财力,所以打个银锁子便是最好的了。
庄户人家里头,银子可不多见。郑婆子去铺子里头打听了一番,发现今年的银价涨的厉害,现在去兑换划不来,再说过年还要一大笔开销,手上钱也紧张,便琢磨着把家里头的旧首饰搜罗搜罗,融了重新给打一个。
郑婆子自己是有几件首饰的,但那都是儿子们寿诞上孝敬的,意义重大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她也不太舍得融了,毕竟那花样都还极好的,所以就把主意打到媳妇儿们身上。因为是给三媳妇儿做的,她也不太好张口问三媳妇儿要,只问着大媳妇儿和二媳妇儿有没有不称手的旧首饰先借给她使使,待着明天秋天粮食卖了,手上活泛些做几件新的给她们。
大儿媳妇儿是个怕婆婆的,既然婆婆张口了,心中不愿,但也找了两个旧戒指一副旧耳环出来,但是巧娘却不愿意。在她看来,生孩子那是三弟家的事,她家孩子凭啥要自己给贴钱打长命锁,所以一口一个我没有。
巧娘往日也横惯了,再加上老大在城里头做生意,三弟又是个读书人,日子怎么都看起来比她强些,她对几个妯娌本身就有些嫉妒,想着大嫂那般没用,弟妹那边软弱,却也嫁了个好男人,凭什么自己这般要强的就只能嫁这憨货,所以三分的不满也生生的发挥到了十分。
郑婆子往日都将就她,这次为这事儿可就怒了。巧娘口里头一口一个的没有,可是手上还带着个明晃晃的银镯子,这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当下就摔了茶碗骂开了。她那是征战多年的本事,一张嘴就把巧娘骂的找不着北,过了一会儿就哭的要回娘家了。郑婆子这回也发了狠,直接放话说,“她要是敢回娘家那就别回来,我凌家就当是白扔了那些聘礼,改日我就给我儿子重新去媳妇儿!”
那日婆媳大战之后,巧娘就带着小儿子负气回了娘家,丽娘在屋里头安胎,并不曾知道,听到后人都走得老远了,吓得赶紧让二伯去追,结果被郑婆子挡了回来。凌维明自己也觉得媳妇儿这茬找的有些不地道,老三这些年对他们家帮衬极多,家里生了孩子,弟妹也送了不少重礼,他们先前是没条件回报,这些日子缓了过来,家境也富裕了,出个银子给弟弟的孩儿打个银锁又怎么样?别说老娘要了,就算老娘没张口,一个婶娘给东西也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也就不去找媳妇儿,只自己闷头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巧娘这一回家,也走了将近一个月了。郑婆子开始还底气足着,这会儿渐渐的也有些心虚了。今日丽娘生产,她去请稳婆也经过了巧娘家的村子,料想巧娘应该也知道了,怎么这会儿不见得回来帮忙?莫不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