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那群衙役在客栈里搜了一圈,也没能找出什么可疑之人,只得离开去别处搜查。琸云很是客气地与先前跟他搭话的衙役告辞,很是热络地约了下回在城里喝酒,罢了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客栈大门,待一群人消失在官道上,这才转身回厅。
孟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目光锐利犹如利刺,毫不客气地朝琸云上下打量,口中却道:“原来是老罗家里的人,老夫竟未见过,也不知小哥儿是怎么认出老夫来的。”
琸云笑道:“孟老爷子虽不曾见过我,不过我却见过您。”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十分谨慎地建议道:“此处人多口杂,不如我们上楼去说。”
孟老爷子从善如流地起了身,其余几个中年汉子也都紧随其后,上楼时不时地朝琸云审视地看几眼,目光颇为不善。
一行人进了屋,关上门,琸云这才笑着朝孟老爷子拱了拱手,道:“晚辈方琸云,见过孟老爷子。方才情况危急,晚辈一时情急,若有不当之处,还有老爷子莫要往心里去。”
孟老爷子捋着下颌的胡子笑了笑,一脸和气地道:“小兄弟客气了,方才若不是你,恐怕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虽说我们不怕,可若是闹出事来,终究不好。对了,小兄弟与老罗是何关系?怎么又会认得老夫?”尤其是琸云一口道出他女儿的闺名,这让孟老爷子很是警觉。
琸云回道:“罗老爷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在方头山也曾住过一阵,聆听他老人家教诲,去年年底还曾一起去过广元,远远地见过孟老爷子一回。这些事都是他说给我听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晓得这么多。”
孟老爷子闻言面色稍缓,但依旧有些不信,拐弯抹角地问了一些方头山的事,琸云自然一一回答,毫无纰漏,就连罗老爷子的几匹马叫什么名字也能一一道来。孟老爷子终于信了,笑道:“老夫与老罗多年不见,竟不晓得他还收了个关门弟子。琸云机警聪敏,老罗后继有人了。”说罢,又想起自己年幼娇弱的女儿来,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琸云谦虚地回道:“晚辈并不常住在山上,大多数时候都在益州城里做事,说起来倒有段时候不曾回去过了。此番因在益州得罪了个权贵,故打算出来躲个把月,本欲去方头山避一避风头,不想竟在路上遇着了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方头山离益州千山万水的,这一来一回怕不是都要大半月,反正你也没事儿,倒不如去我们武山小住。广元离这里不远,骑马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待益州这边风头过了,你也好随时回去。”
琸云仔细一想,甚觉有理,遂毫不迟疑地应下。
…………
却说宜都这边,贺均平在吴将军府门口转悠了好几日,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寻吴将军问个清楚,脑子里愈发地乱成一团麻,以至于好几日都睡得不安稳。
这日他又在外头转了半天,一回府就听到下人说益州来了信。贺均平先是一喜,旋即又蔫了。
他给益州去了许多信,每回都絮絮叨叨的好似个小老头子,写完了就巴巴地等着琸云的回信。头一封回信来的时候,他高兴得险些没摔一跤,可拆开来一看,虽说通篇都是琸云的字迹,可那说话的语气却分明是柱子大哥。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封信读了两遍,也没瞧见琸云留下的只字片语,顿时失望透顶,一整日都没了笑容。
益州的来信依旧沉甸甸的,贺均平却没有急着拆信的兴致,随手将信往书桌上一扔,和衣倒在了床上。
他觉得很苦恼,赵氏与吴将军的事像一座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透不过气。平心而论,贺均平自然不希望赵氏改嫁,虽说贺父已经过世了五年之久,可是在他的心里,赵氏依旧是贺家长媳,是他的母亲。若是她嫁给了吴将军,贺家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凄惨。
可是,赵氏毕竟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年,若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孤独终老,贺均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私。
如果换作是琸云,她会怎么办呢?贺均平蹙着眉头想,依着琸云的脾气,什么规矩通通地都不回放在眼里,她定会直截了当地去问母亲心里头到底有没有吴将军,可是,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好意思问赵氏这样的话?
别人若是晓得了,会不会以为他卖母求荣呢?贺均平觉得,这里的一切真是复杂纠结透了,一点也不如在益州时那么自在。他翻了个身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使劲儿滚来滚去,发出郁闷的“呜呜——”声响,一不留神,整个人就滚下了床……
真是糟糕透顶!他气呼呼地抱着被子,恨不得立刻能飞回益州去。
“表少爷——”门外有下人轻轻地唤,“燕王世子驾到,正在花厅候——”他的话还未说完,贺均平就听到“噔噔噔——”的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房门被狠狠推开,燕王世子领着那一群哭包急匆匆地冲进了屋,高声道:“均平均平,你这几日可闲——”
瞅见坐在地上一脸迷糊状的贺均平,燕王世子立刻抱着肚子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指着贺均平直不起腰来,“你……你竟然从……床上掉下来了……哈哈……笑死我了……”
那几个哭包也难得见贺均平出丑,顿时乐开了花,捧着肚子一通大笑。唯有陈青松强忍着不敢露一丝笑意,憋得满脸通红。自从上回他被贺均平险些开膛破肚后,陈青松就一直对贺均平存着许多敬畏的心思,便是见了他这傻乎乎的样子,依旧不敢笑话。
贺均平板着小脸瞪着他们,冷冷道:“笑完了?”一边说话一边抱着被子站起身,大刺刺地往床上一坐,仿佛方才丢脸的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燕王世子这次想起来自己一行此番是有求于人的,赶紧强忍下笑意,整了整表情,作出一副正肃的样子来,沉声道:“我听怀安说你最近都闲着,遂过来请你帮个忙。”不待贺均平开口拒绝,他又继续往下说道:“你先别急着推,我晓得你不愿意来我身边做事,这回不过是帮几天忙罢了。我身边也是没有可用之人,这才想到你,等事情一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便是要去益州娶那母——”
他“母老虎”险些脱口而出,到了嘴边顿觉不对,赶紧改口,险些还咬到了舌头,“娶……娶你那心上人,本王也定会亲自出面为你说项。若是有父王为你们赐婚,那……那方姑娘也有体面是不是?”
贺均平先前还不屑一顾的,听到此处立刻有些松动。虽说赵氏不反对他与琸云的婚事,可赵家其余的人定不乐意,那到底是他的娘舅家,若是把他们疏远了,赵氏心中定然不好受,日后琸云进了门,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世子爷要我去做什么?”贺均平狐疑地问。他多少觉得奇怪,虽说他的本事不差,可燕王府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燕王世子竟要在外头网罗人来帮忙?难不成这王府里头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不成。
燕王世子咧嘴直笑,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均平莫要着急,明儿我们动身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左右这是个好差事,等咱们凯旋而归,我定要让父王好好地赏赐你。”
贺均平蹙起眉头,“要去多久?”他可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以免耽误自己回益州的行程。仔细算起来,他都有多久没见过琸云了?贺均平越想心里头就越是难过,思念犹如蔓延的大火在他的心中越烧越旺。
“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燕王世子也不待他回话,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大早我让松哥儿过来接你。你可别迟到了,若是你不去,咱们这事儿就没法干。”说罢,又飞快地领着那几个小子溜走了。
琸云对这自来熟的燕王世子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等赵怀安兄弟俩从学堂里回来,他赶紧把这事儿跟他们说了。赵怀安一听,立刻激动起来,道:“十有□是为了去武山剿匪才拉上你。这是好事儿啊?不说上不上阵,只消跟过去一趟,回来妥妥地立下战功,平哥儿你不晓得多少人抢破了想去呢。”
赵怀琦也道:“武山那群土匪年前抢了广元知县给燕王的贺礼,宁郡公一直说要去剿匪,只因广元地处益州地界,燕王才不让。不想这回竟准了世子爷的请求,可见王爷到底还是偏疼世子爷的。”
赵怀琦口中的宁郡公是燕王的长子,乃燕王侧妃所出。因他比世子爷大两岁,出来办事也早,故在王府里颇有些势力。虽说王府早已立下了世子,可不到最后,谁晓得鹿死谁手,随着这几年世子爷越来越大,这二人的明争暗斗也愈发地多起来。
贺均平虽不欲卷进这些争斗中,但赵家却很明显是世子这一派的,恐怕他再怎么不愿意,在外人看来,他也早早地被划进了世子这一阵营。
“难得世子爷如此器重,平哥儿你可要好好表现,若是捞得些许军功,将来大有好处。”赵怀安如是劝道。
贺均平勉强笑笑,再无言语。
第二日大早,陈青松果然依言来府里接他。贺均平知道要去剿匪,没穿从益州带过来的旧衣,随手捡了几件便服打了个包,便跟着陈青松出了门。
燕王世子此番剿匪只带了三百人马,倒也不是他轻敌,只是宜都距离武山有好几天路程,大老远地带兵剿匪实属不智,他便只从王府里带了这三百精锐,预备等到了广元再向附近县府借兵。堂堂的燕王世子出马,何愁借不到人。
燕军往南进发时,琸云正在广元县城陪着孟家大小姐逛街。
因琸云年轻,又生得实在好看,才一上山就得了孟家大小姐的喜欢,整天跟在她屁股后头,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琸云身边一向都是群糙汉子,哪里见过这雪团一般的小姑娘,自然喜欢,竟陪着这小姑娘到处玩儿。
山寨里不少人对此颇有些说法,私底下没少跟孟老爷子提醒,劝他仔细些,莫要被这外头来的漂亮小子把女儿给勾走了。孟老爷子果然上了心,逮着琸云拐弯抹角地说了好一通话,提点着她离自家闺女远点。
琸云哈哈大笑,这才说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又换回了女子装扮,这回可好,武山上下简直快要闪瞎了眼,一干没成亲的年轻土匪们争先恐后地往她面前窜,想方设法地要和她多说几句话,直扰得琸云烦不胜烦,索性便邀了孟大小姐来广元县城暂住。
琸云这几年来一直做男儿打扮,好不容易能暂时换回女装,实在兴奋,带着孟大小姐在城里的各大成衣铺一通猛购,足足买了有十几身衣裳。
“这还不够。”孟大小姐虽然才十岁出头,却故意摆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样来,看着琸云痛心疾首地道:“云姐姐长得这么漂亮,竟一直做男人打扮,实在是暴殄天物。前头买的那些衣裳都是成装,无论质地做工都远不够好。阿爹以前都是领着我去布庄买布,尔后再去铺子里找最手艺最好的裁缝量身定做。云姐姐皮肤白,若是穿大红色定然艳光四射,让人睁不开眼睛……”
琸云做男儿打扮的时候都喜欢穿绯红,更何况而今换了女装,闻言立刻亮了眼睛,握着拳头激动道:“我要那大红色镶了金丝金边的,上头绣满芙蓉花,阳光一照,简直要亮瞎眼……”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码第三十七章,不过我觉得,今晚可能码不出来了。
*d^_^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