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内忧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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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西都,锦王府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坐在主位上,面白薄须,眼若鹰隼,鼻子狭而长,嘴唇淡而薄,让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极厉害且心思深埋冷静无情之辈,滚着银貂鼠皮的红锦缎面长袍和发冠上的白玉明珠又彰显了此人非富即贵的身份。

此刻,他的脚边正跪着一位头发花白,儒生打扮的老者,正痛哭流涕地拽着他的衣角:“……王爷,您这样做就是自毁山河,与北殷交好无异与虎谋皮,北殷皇帝野心昭昭,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所以当务之急我们才要联合楚国、友好卫国一同对抗北殷……”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梁落入老大那个废物手里?”董玖心里厌烦叔余的哭哭啼啼、喋喋不休,却没有甩开他,怎么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心老臣了,他弯腰扶起他,“长史大人,本王也算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还不了解本王吗?本王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吗?”

扶起自己的府中长史,梁国锦王爷,董玖,站起来,走到窗边不无感慨,“叔余,你知道梁国的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是我母后的儿子,尊贵的燕王朝皇室宗亲的后裔,无论是梁,还是这个天下,都应该是本王的。应该……嗬嗬,”董玖也为这个词笑了笑,“本王不在乎它们现在属于谁,但既然是本王的,本王就算不能现在继承这一切,那么将来也一定赢得这一切。”

董玖目光炯炯:“我大哥娶了楚国的公主,并借此达成楚梁结盟,可是你真的以为这样就会高枕无忧吗?你真的以为我们梁国就依靠那么一个联姻来的公主就能安全无虞了?我们要把我们梁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本王决不会答应!我大哥那个人,耳朵根子软又懦弱没有主见。你也看到了,我们大梁的未来这么可能放在这样的人之手,就算有一层联姻,有一个盟友,我们大梁靠着那么一个废物,就能从此高枕无忧了?求人不如靠己。”

“臣知道王爷的宏图远志,臣也会尽心辅佐王爷,可是绝楚而与大殷为盟,这是自断后路,引狼入室,这万万不行……”

“长史大人!”董玖转身打断叔余的话,“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顺风顺水安全无虞的,但天下同样也没有什么为本王所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王爷!”叔余打断了董玖的话,“王爷是臣看着长大的,臣知道王爷的大志,可是王爷生性要强,若不能耐下心来静等时机,会容易做出操之过急之事,那殷国皇帝能在一个冬天拿下宋国,无声无息犹未见波澜,此人文治武功确实皆非凡品,不可小觑……”

“嗬,他大殷皇帝‘英明决断’,可本王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叔余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爷如此死不回头,是不是因为听了胡全那个谄佞小人之言……”

“够了!”争执了半天,董玖终于忍不住打断叔余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本王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就不能久陪长史大人了。”说完,没管叔余再次开口欲言,转身离开。

出了书房,胡全迎上来:,“王爷,叔余大人年事已高,行事渐渐没了昔日那股锋芒魄力,万事只求稳妥本来就是人之常性,王爷也不要怪责老大人了。”

“年事已高,哼,”董玖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他刚刚骂你的话你在门外都听见了吧?身居高位、年纪一大把却还没有你这么一个微末小吏的肚量大,你还替他说什么好话?”

“呵呵。”胡全笑了笑,“属下是府里的新人,长史大人对属下不了解才会出此言,属下并不介意。只要属下尽了自己的本分,不辱没了王爷的信任就行,哪管他人多言,当世之上,还有几个人有王爷的这份心胸开阔,魄力担待?其他人又怎么会像王爷这样敢破格启用像臣这样的无名小卒?”

胡全几句马屁拍得董玖心情舒畅,脸色也没有刚刚出来时候绷得那么紧了。

胡全看到董玖的脸色,继续道:“事情总要先分轻重缓急,依臣看,我大梁正值内忧外患,外患固然要防,可内患更重更紧迫。古人云,攘外先安内,若让那个无能的太子登上大宝,我大梁危矣。”

这句话太得董玖的心思了!但同时,董玖也在想叔余的顾虑,那也未尝没有三分道理,北殷狼子野心,与他们结盟,当真也要谨慎再谨慎。其实董玖心里也承认,与楚国联盟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可太子在联姻这件事上胜了,楚国公主嫁给他而不是自己,那他董玖就没有了机会、没有立场,没有优势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方法再与楚国结第二道联盟。就算这些都不成问题,他如今也不能选择楚国做盟友,否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还怎么扳倒老大那个太子之位?

胡全自然全都明白董玖的心思:“王爷,与北殷结盟,此计必行但我们又必须慎行。”

“此话怎讲?”

“此计必行,为的就是一招保我大梁永绝内患,既然是同盟,我们就必须要找一个强大的同盟,才能在这件事上助王爷一臂之力,所以这就是必行之处。可我们又不得不慎行,除了要他们在这件事上助王爷一臂之力,此谈判,必须能让他们再退一步!”

董玖停下脚步看胡全,胡全既然这么说,显然应该有下文:“跟本王到秘室来。”

进了密室,胡全展开五国地图:“北殷虽强,看似有天下霸主之相,可他们并非没有顾忌,说外强中干也不为过,与我们交好就是他们心虚的一种讯号。王爷您看,他攻宋后,先与中山修好,再秘密遣使与我们结盟,因为他们底气不足,怕了!怕我们联合起来让他们腹背受敌,所以才在大胜之后,放低了姿态。”

“王爷,梁楚卫三家不攻北殷,非战力不敌,而是齐心难致,若三家能倾尽全力齐心北上,北殷必定大败后而分崩离析,可我们不能,说句难听的话,梁楚卫,各有各自的算盘,各有各的考量,三国齐伐北殷的攻势中,但凡有一个存了渔翁得利的心思,另两家无功而返是小,随后被殷反咬一口就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属下这么说,是想让王爷知道,现在的僵持,即为僵持,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可是王爷,别人可以不动,我大梁不能不动,我大梁内患太深,王爷必须尽早上位才能在未来争霸天下,所以我们需要助力,需要与北殷结盟,可一旦结盟,当前这种互成犄角的僵持就不复存在了。若僵持不在,即使那时王爷已经上位,可天下形势也危矣。”

“这……”董玖的脸色微变,照这么说,简直就是进退维谷。

“所以臣为王爷谋划的,就是在与北殷的同盟谈判中,再次取得这种僵持。”胡全淡然一笑,竟然全有一股天下情况尽在掌握的自信,“北殷看似强大,实则心存忌惮,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大殷皇帝野心昭昭,他想征服四海之心由来已久,他比我们还想打破这种不得动弹的僵持,所以他派人来结盟,所以这个结盟对他们至关重要!这既然结盟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势在必行,那我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凭借结盟,就此彻底打破僵持,重分势力。”

董玖还有些不能领会胡全的意思,胡全却拉着董玖的手,重重地放在他们大梁与楚国边界接壤的地方,覆盖了三分之一个楚国面积,“王爷,我们与北殷的结盟,除了助您登上太子之位的条件外,其中之一的重要条件,就是提出共谋楚地,合而攻之,从此四分天下变两分!”

董玖看着胡全眼睛里的光,明白了!

军权、皇位、势力范围,此一计尽可图之,心中豪气顿生,“先生果然非常人也!得遇先生,真是玖三生有幸。”

“王爷莫要先高兴,此事知易行难,具体过程还需胆大心细之人周全,另外北殷那边,我们也需好好探探虚实,多知道一些底牌总是好的。”

胡全的谋划胆大,但是随后这句话说得却谨小慎微,不难看出他的郑重,可董玖则好像对此事的顾虑并不深:“尽管放心,先生既已提出总略,具体细则这方面就是本王的本分了,至于北殷那边,本王自然会派人探探他们的底。”

胡全一听这话,心里有数了,感情王爷早就在北殷那埋了一粒种子,想必是非一般的种子,不然王爷的口气不会如此笃定放松。

****

“你这是什么?”

“竹哨!”

“我知道是竹哨,我是说你拿这个东西干什么?”颜司语看着周维,他一身短衣窄裤,挂剑挽弓骑在马上,皮草制的护膝护腕完美的融合在了草青色的狩猎劲装中,一股华贵又纯朴的气息,浑身上下皆非凡品,所以手里拿个竹哨就很不搭调了。

竹哨是种一吹呜呜有响的小孩子玩具,单调又吵闹的东西,穷人家的孩子是因为买不起玩具才会镂空了竹枝做的这么个小东西,以周家的家世来看,难不成他小时候没见过?

“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说什么呢,这是用来救命的!”若薇吹了吹,声音确实说不上好听。“这荒山野岭,还有野兽出没,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吹这个找救援,我临来的时候都跟武校尉说好了,听到这个声音,他就赶过来救人!我可信不过你们文人手中的箭!”

“哎,干吗说‘你们文人’,难道你是武人?还一脸不屑的样子,你连骑射都不会,说你是士子都得让人笑话,还好意思挑我?”

“喂,我只是不会射箭而已,你干嘛这么说我……”

旁边的纪丞相听这两个后辈晚生在马上抬杠,呵呵直笑:“放心吧,兽比人精怪,马蹄声一震,早就躲在深山里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从禁卫军开驻到这里布防的第一天起,山里能跑的野兽早就跑了,现在林子里被人围猎的动物都是事先抓住,然后再放出来,要不然这么声势浩大的狩猎,哪儿去找活物?

“学生受教了!”

“看吧!”

周维(从六品),元文(正五品)本来都不在参加狩猎的名单中,不过周维有爵位在身,不在限定范围内。元文是朝堂新秀,皇上特准他参加以示恩宠,于是俩人被编到了皇上近身的狩猎队里,进了狩猎场没过多久,这俩打猎小菜鸟外加一个年老体衰的纪丞相,就被大队人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秋狩是为了延续我们大殷的奋斗精神,大殷地处偏北,在之前的历朝历代中都属于苦寒之地,以前在燕王朝时代中,流放罪犯的首选之地就是……”走在林间的三个人闲来无事,俩小菜鸟听纪丞相开始讲古。

纪相刚说到历州和阴州两地的铁矿,若薇□□的马猛然站立嘶鸣,若不是她马术娴熟这下子就被翻到地上了,马是对危险的感觉很灵敏的动物,尤其是良马,所以若薇心里一惊,旁边的颜司语也是一惊,然后未等他们回过神来,从林子里直直地就射出几只短箭,若薇几乎反射性地拉纪丞相俯身,而颜司语则飞身扑向若薇,结果是三个人撞在一起,一起从马上跌下来。

跌落以后,若薇一把把纪丞相推到了树窠里,自己则向相反的方向连翻滚了几个圈,然后第二波短箭如影随行,在她滚过的草地中笃笃笃——钉了一排,若薇原本推开纪丞相的本意是在这种时候他们越分散,越不容易全军覆没,可这下全明了了,对方根本是冲着她来的!

“周维!”

颜司语肝胆俱裂地大喊一声,反手搭弓上弦,人摔在地上还没起身,手中的箭便歪歪斜斜地飞出去了,方向倒是对,可惜一点准头都没有——他一介文弱书生,即使曾经在学馆里习得射箭,又怎么能在这种劣势下发挥神勇?

对方大概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能力反攻,密集的箭矢迫空声忽然一滞,颜司语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若薇身前——他也看出来周维是他们的目标,他是他们三个中唯一手里有武器的人——颜司语一根又一根地搭箭射出,他没看到出手暗杀的人在哪儿,只能冲着树林里的方向乱射一气,试图压住对方的势头。几乎同时,一个尖锐、高亢、气吞山河、震耳欲聋的声音从树林中直直冲破天空……

“h——e——l——p !”

本能反应,这个关头,哪还想得起用劳什子竹哨?

在若薇的叫声中,对方的第三波箭雨劈头盖脸地丛林中飞出来,迅速,密集,像烟花在黑幕中爆开,瞬间笼罩天地的气势,转瞬即逝,但是威力巨大。

面对这样的阵势,若薇都懵了,颜司语抱着她徒劳地往旁边滚动躲避——本来是躲不过的,可上天他们注定这两人命不该绝,距他们一臂距离之处,有一处凹陷的天然草窠,被长草覆盖着,两人都没看到,可这一滚,却正好陷下去,两人猛然落入了地平线以下,消失在对方伏击的视线之外,若薇只觉得抱着颜司语背后的胳膊被一阵疾风吹过,刮得皮肤生疼生疼的。

然后,林中寂静。

若薇躺在地上,她捕捉不到半点声音,却清楚地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一大群马蹄踏地的震动……是守卫的士兵。

若薇闭上眼睛再睁开,深吸气再呼出,然后,她慢慢地感觉到了自己狂跳的心,颤抖的手指,恶苦干涩的嘴,感受到身下的草,压在她身上的元文,他的呼吸,还有……他的血。

纪丞相在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就扭伤了脚,其余安好无事,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没有伤到骨头,不养上俩仨月也休想走路如常。

若薇胳膊上,她觉得有疾风吹过的那块,是因为被流矢划到了,整块皮都被掀起来了,一掌多长的大口子,流的血整整浸湿了两套裹伤口的棉巾。

颜司语为了护着若薇,肩上中了一箭,穿透了,他昏迷是因为失血,好在据太医说,性命无碍。

罗颢从猎场赶回来的时候,脸要多黑有多黑,他们大殷自建国以来,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严重的事件!

禁卫军、城卫、北防大营,负责这次秋狩守卫安全的所有尉官以上的将领在地上跪了一小片,心惊胆战地等着皇上发落;刑部、大理寺官员也跪了一小片,战战兢兢等着领旨协查。

罗颢寒着脸:“不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你们这些人,地上跪着的有一个算一个,革职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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