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待近午时分罗贞回了自己帐中后,我坐在长几旁,稍稍就着羊奶咽了几块肉干,又略等了片刻,方起身独自一人步出了营帐。
昨日晚间我便已问过罗贞贺娄伽晟的去向。亦如所料罗贞根本就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再不过两三日他便会返得营中了。
即是如此,自己也自然再耽搁不得。之前我已仔细思忖过,昨日与罗贞转上那一程已可看出,便是有没有她伴在身旁也都没什么区别了。而想到罗贞又似有意不愿与我转去北营那一头……我也就决定了今日便独自一人去稍探探那北营的路。
即便是我独自一人出得营帐,门口的守卫照例是没有多问。昨日我便已问的清楚了,只要是日落之前,我倒是可以随意在这营中走动的。
一路慢步往北营而行,营中所见与昨日也并没什么不同。有序的布局与森严的营防。四处都是样式统一,只大小略有差别的军帐,没有罗贞于一旁解说,我根本就辨不出其中有何区别来。
待走的稍远一些,绕过几座稍挡住视线的营帐后,却见前面一条岔口的一端有四个着甲执戈的士卒肃穆把守在中间。
心下不禁一动,我忙伫步原地遥遥向那岔口的一头凝目望去。
只见那条道往一头岔开的并不是很远,因其后两丈便已是高耸的山崖绝壁了。而那不长的岔道上也只搭有一座孤营,同样的白色毡蓬,与前面所见的大多军帐没有丝毫的不同。但营帐之外,却有十数个全副甲胄的士卒严密把守着周围。
料来这帐里所住的定然是重要之极的人物。不过搭帐于营中如此之偏的地方应不是北夷的什么高层将领才是。那么……此地就只会是关有重要俘虏的囚室了。而此刻除了自己与湛zu,我却是不知还有什么人亦被囚于北夷这座大营之内了。
便是这里了么……我不由紧握了握垂在身侧有些微微发颤的双手。
静立在原地,我仔细地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那座营帐所建之地巧在三面峭壁之间,仅与岔口相连的一条窄道可容人出入。而营帐外的那些守卫看装扮更与之前大营中所见的士卒不甚相同。
北夷士卒一般单只是皮甲护身,稍微精锐些的有轻甲披覆便已是不错了。而这些守卫却是全身精铁甲胄,不难想定是军中至极的精锐无疑。十余个铁塔大汉肃穆而立,将营帐周圈围得犹如铜墙铁壁。再加上道口的把守,这样的防守已可谓严密至极了。莫说是人,便是蚊蝇怕是也难以飞近吧。
心思微转,我深吸了口气,迈步向那道岔口走去。近前两步时不出所料地被横刃拦了下来。
那几个守卫对我的态度倒算是蛮恭敬的,只是几人中没一个是懂大华语言的。我状作不解其意地与那几个同样看是迷糊的守卫鸡同鸭讲般连比带划了足有半刻钟,见几人已是越发不耐有了前去叫人来的趋势,方摆了摆手,顾自摇着头很是懊恼地转身往道口的另一端去了。
简单的一记试探,只是看几个守卫的神情语气,我已有八分的把握那里囚禁的人便是湛zu了。只是看刚刚的架势,想要便这般靠近那座大帐怕是不可能的。究竟要怎样才能进得去呢……
拧蹙着眉头,我微低着头走出不过十几步便返身往寝帐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候,自己哪还有心思在这营中四处转悠啊。此刻我心里只想着要寻个怎样的方法出来。至少,也要有机会接近那座营帐能对方的声音才好。
脑子里思绪乱转,可转身时,我却兀然感到斜刺里一束冷冽的目光直刺于身。豁然侧头看去,只见身前不远的营帐旁站着的一身黑甲的男子,正是昨日遇见的那位已被我直接例入危险人物前三甲的那泽将军。
目光相对仅只一瞬,那人冷冷转开了视线,便似没见到我一般默然转身往远处去了。
我不由暗暗松下口气,对于此人,若每次都可这般视而不见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想到刚刚凝聚于身的那股冷冽寒芒,不由感到阵阵的不舒服,总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沉在心头。
回到帐中,整整一晚,我脑中转的都是要如何才能进得那座营帐。冥思苦想,可一时间却怎样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我并没有将此事与罗贞提起,一是不想再将她牵涉这其中,当然更重要的,若无贺娄伽晟的准许,便是罗贞也同样没有办法带我出入那座大帐。
眼下自己唯一可做的,也只有想法得到贺娄伽晟的手令了。想到这点,我便不由一阵阵头痛。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很不想与那个人有任何的交锋。
我绝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在那人面前玩转心思。而自己孑然一身,手中更是全无任何与其谈换条件的筹码。唉……也许还是只有耐心等待着时机的出现了。
第二日午后,我依是一人出了寝帐于营中四处转了一圈,走着走着却是不觉间便又转到了昨日到过的那条岔口前。苦思一夜无果,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却又走到了这里。也许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便已能让自己感到些许的安心吧。
可,待我走近,却是不由得诧异莫名。昨日于岔口前把守的那些士卒今日竟然全都不见身影了。此刻那条岔道上一路直到那座营帐前竟已是再无阻拦。
为何会如此?
微怔了怔,我不禁紧皱了眉,凝目看了眼营帐周围依旧冷然伫立的十余个守卫。难道只是军中正常的撤换?可我昨日方于此被拦了下来,今日那些守卫便撤掉了,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低头略想了想,我收回打量在四周的目光,转身往岔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漫不经心地直在营中转了近一个时辰,却还是从又回到了那处岔道口。
虽是有着疑虑,可我到底难以止住心中涌起的一股冲动,我真的很想走到营帐的近处去看上一看,即便是隔着帐幕,但只要能听到那人的一点声音也是好的。
闭了闭眼,我抬头看了眼已渐渐暗沉的天色,在心中略略估算了下时辰,轻呼口气,抬脚往岔道那端重兵守卫的那一座营帐走去。
走过岔口,不过刚迈出几步,我便觉出一丝的不对的味道来,总觉得有一道冷冷的目光 直刺得我脊背不由发寒。微顿下脚步,这个时候便是我想退回去也不可能了吧?
深深吸了口气,我稍稍放慢了步子似若不觉地缓缓继续向那座营帐走去,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是让我心中越发难抑的慌乱。
果然是刻意的布局吗?虽简单不过,却是有效的很。我倒从未曾多想竟然真的会有人这般花费心思来对付自己。
如今自己不过一监下之囚、俎中鱼肉,又还有什么好值得算计的?而若想要取我的性命,没有贺娄伽晟颔首,便这般自作主张的设计,这人究竟是张狂无脑还是对我仇深已极啊?
‘踏踏’一阵纷杂脚步声响,未待我走至账前,身后已有十数个身着黑甲的士卒手执长刀追了上来。
我停住脚步,冷冷回身看去,果然那道岔口处也站了几个同样一身黑色轻甲的大汉。十几个士卒横刀所指,正将我围在了中间。
“林姑娘,在下曾告诫姑娘的话,看来姑娘是丝毫没有听进耳中了。”
立于道口的士卒向两侧分开,从中大步走近的黑甲男子,身硕面阔,手执□□,一双冷眸紧紧盯在我脸上,其内冷冽的杀意已再无半分掩饰,“还是说姑娘有恃无恐,认定了自己不会有事?”
果然是这个人……
我闭了闭眼,淡淡扬唇笑道:“有恃无恐谈不上,只是想不到有人会为在下如此费心劳力罢了。”扫了眼围在周身装束统一的黑甲士卒,这些人应都是此人的亲兵吧。
缓缓收回目光,我迎视上凝在面上的两道冷芒,“既然为了除去我这般小人物,而不惜违抗你们单王的命令,那泽将军莫非与我有何刻骨的深仇大恨?”
“啧,我可没那个‘幸运’更早认识姑娘,不过姑娘与我北夷之间的大仇却是一件件都可算得清楚。”他撇脸轻啐了一声,冷冷望着我道:“姑娘以为你所予北夷的每一件,单王会不知吗?你……”
正要细说的话却突地顿住,他双眉一紧,凝目瞪向我道:“还真是小看了你!”话落,也不在多言,挥起手中□□便向我刺来。
‘铿……’一声震响,枪至半途蓦然被一把短刃当头挡了下来,一未有丝毫着甲的黑衣人眨眼间已悄然立于我二人身侧 。
那泽将军抬头看了看来人,又转目看向我,目光闪了闪,握着枪身手几松几紧,终是缓缓收回了那柄已指在我身前不过两寸的□□,侧身肃穆望向道口的一端。
“那泽将军,你这是何意!”
未待我转头去看向来人,耳中已先传来一声清冷的低斥。我微垂下眼帘,掩住眼中闪烁的笑意,侧头看着罗贞脚下飞快地小跑到了近前。
“罗贞公主,林姑娘私闯军营禁地,依军律,自可当场格杀。”那泽将军躬身对罗贞施了一礼,肃声回道。起身时仍不忘冷冷望我一眼。
罗贞侧头将我上下打量了遍,见并无一丝不妥方微微松了紧蹙的双眉。随即询问地看向了我。
我也只是回以一笑,却并没有多言争辩。这个时候再争说什么也是无用,左右都是那位那泽将军的人,自无人可以证实。而且,我亦相信此刻也根本不需我再多解释什么。
“便是如此,又当如何。”罗贞微喘了几下,待刚刚的小跑引得微乱的气息平了,方望着那泽将军肃容回了一句。语声坚定,其中回护之意甚明。
“那泽将军要知道,沐秋身份不比军中将士,无论她有何差错,都自有哥哥回来亲自论定。不论怎样,也都无需那泽将军动手吧。”
“公主……”那泽将军微微一滞,静了片刻,肃声道:“即是如此,也应将其押回营中监房,严加看守,以待单王回来后再行论断。”他说着,向后抬手一挥,身后两个士卒立刻走上前来便要执刀将我架住。
“不必了。沐秋的行动我自会亲自命人监守。”罗贞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嗔目瞪向抓向我的那两个士卒。二人连忙躬身退后了几步,更是单膝齐齐跪倒于地。
“公主……”
“莫非那泽将军竟连本公主也信任不过了。”罗贞皱了皱眉,稍显苍白的双颊上不禁浮起一丝气恼的粉色。
“属下不敢!”那泽将军慌忙应了声,随即亦同之前的两个士卒一般单膝跪在了地上,垂头抱臂道:“一切自遵公主之言。”
“恩。”罗贞点了点头,也未再多说。她摆手对站在一旁手中尚端着托盘的侍女可雅示意了下,便拉起我的手臂径自带我向岔口走了去。
走出几步时,罗贞稍顿住了脚,回过头双眸似含了几分隐忧地看向那仍自垂首跪于原地的男子,“那泽将军还是好好想想,待哥哥回来,你要如何向他回说此事吧。”说着,也再不停留,回身挽着我急步往寝帐的方向走去。
有意地一瞥间,我却是留意到,罗贞最后一句话落下时,那位那泽将军的身子似微僵了一僵,不过一瞬,即又挺直了脊背,似下定了决心不可动摇一般。
心中既已明白他对我这番杀意的原由,我倒也未再过多注意于他,只是抬头看了眼那座渐远的营帐,又见可雅已端着托盘径自掀帘走了进去,方缓缓回过头,随罗贞向远处去了。
其实,罗贞会及时出现在这里,自是我意料中的。
她每日晚间几时会去为湛zu送药,我早已清楚不过。而罗贞身边有武艺高超之人护卫,我自是也有留意到的。今日这一遭,起初我本也没想到太多。但因心中存疑,倒底蓄了分小心,是以算准了时辰方才走近的那座营帐。
那位那泽将军之所以恨我入骨、誓要杀之,必是已知道我为璃王治伤的事,而且定不止如此,怕是我为璃王送信,还有助燃火势拖住了北夷的大军之事也都已然知道了吧。这些他之前话中虽未及细说,但仔细一想已明白不过。
而这些,却是由不得我不惊诧万分。想不到自己一直以为绝秘的几件事,北夷这里竟已是全部知晓得清楚。
若说是自己一方泄了消息,后一项或许还有可能,可送信一事本就无几人知情,根本不可能会透漏出去。那么,只会是北夷中有人根据着前后的一点线索推断而出的了。而这个人,除了贺娄伽晟,我也想不出还会有谁了。
再想到那人之前说的有几笔账要与我细细算上一算,这一刻我方是恍然究竟是何意了。看来要与贺娄伽晟谈什么条件让其准我见到湛zu怕是更无可能了。这些先不必想了,现在单只说自己能不能在这北夷营中活下来,都已是再难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