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锦缎常服,满身英武霸气,举手间隐有摄人的威严与气势。看上去似五旬之龄,两鬓微白,棱角深刻的面庞上已有掩不住的岁月痕迹。但英挺的眉宇、锐利的双目另其丝毫不显了老态,反添一股岁月沉积的沉稳与庄肃。
果然啊,能令顾后这样传奇般的女子甘愿束身宫墙、倾心以伴的男人,的确是有其傲人的资本。
感觉到那道锐利双目中投射的几许打量,我忙垂下眼眸,恭谨的立身站定。
“听皇后说起林先生不过弱冠之年。如此年纪便已医术超凡,几日里治愈了全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难症,果然是英杰出少年。”
“承蒙陛下圣赞。”我肃声应道。这弱冠之年也不过是虚说的,自我以男子身份于外行走便将年岁自提了三年。毕竟年龄太小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方便,更不用说是行医了。而我本身由于两世为人,若非刻意,言谈举止间也无多少少年稚气,是以也从未有人猜疑。若不是这副皮囊所限,我倒是想更多提上了几岁。
“草民只不过对这种病症的诊治较擅长罢了,实不敢就此当圣上赞誉。”这样能压死人的高帽子我是绝对不会让它套到头上的。
“林先生不必谦言,任何医者想来也非诸种病症皆为所长。次此整个太医署无法可施是实,你治愈皇后之疾亦是实。朕不管你们所长为何,只看到这一实情也就够了。”
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语气,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分明就是说‘朕就这样认定了,你难道还有疑义?’
“是,皇上圣明。此番恰遇草民所长,能治愈皇后之疾实乃草民所幸。”好吧,既容不得反驳,我只好故作不解地将话意往另一个方向转了。
皇上似有意外地微顿了话。不知在他的定义中这算不算得是有意曲解圣意呢?
一瞬间,屋子里仿似落针可闻。感到座上那审视的目光透着几许威压再次凝于周身,我唯有将头垂得更低了低。恩,不得不承认,这无声的威严的确是蛮有压力的。
“皇上……”
直到侧倚在榻上的皇后轻唤了一声,皇上这方再开了龙口,却是淡淡转过了刚刚的话。
“……听u儿说,你不想入太医署,更无意效力朝廷,可是如此?”
低低缓缓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怒气,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
湛zu你不是就这样与皇上说的吧?确定是在帮我么!
我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那个家伙一眼。却见着他一脸的轻松悠然,望向我的双眼更是笑意流转。好似察觉到了我瞥去的目光,竟还似促狭地向着我眨了眨眼!
可恶啊,这个时候他到是于一旁悠闲看起了戏!果然,这个家伙很是有让自己变脸的本事。不过……却也莫名的,让我的心瞬时安定了下来。
“草民山野之人,心性懒散,不懂朝廷礼数,自难居身于庙堂。”我仍微低着头姿态恭谨,声音却已是平缓淡然“但草民愿与太医署诸位前辈互作切磋、共研医术,以期补所不足。望陛下成全。”
让我入太医署不过是因着我懂得一些他人所不甚解的医术,揽为几用也是为着以后做个保障。只要我将这些医术付之于众,自然也再没什么非留我于此的必要。
对于那些先于这时代的医术,我倒是从未想过囊闭自珍,能够传于世造福世人反而更是我所愿见。只是那几个治伤寒、腹泻的中药方子还好说,至于那些西医之理……还是算了吧,毕竟有过违于传统医理,那些老太医能不能接受是小,引起了皇上的兴趣再不放人是大。
我可不想被逼着入了那太医署,先不说自己这女子之身一但被发现会是欺君砍头的重罪,单说让我一辈子困在这皇城里,也万万是自己难以忍受的。
“林先生志不在朝堂,朕自也不会勉强。只是可惜,如此少年英才却不能为朝廷所用……”
果然,皇上再发话时语气已是软和了很多,话里也明点了放人的意思,至于后面那些客套虚词听听也就算了。
“承蒙陛下赏识,我大华盛世昌隆、人才济济。草民不过通些医术,实不值一提。与其在朝堂上碌碌无为,不若于民间发扬医道,救治于民。”客套话谁都会说,而且,要说的再漂亮也可以,这下坡的梯子总要我主动架好了才是。
“难得林先生如此年轻便有这样的宏志。既如此,朕自不好多作强留。只是皇后的病尚未痊愈,还需林先生费心。”
“是,草民定当竭尽全力。”我忙躬身肃声应了,起身后方续道:“往后些许时日,娘娘主要将是调养,草民建议最好是由太医署选几位擅于调理之人与草民共同商议着为娘娘用药。草民也可由此与诸位大人多交流研讨些各自的医术。”早些将自己所知道的几个药方都交付清了,也就早日与这什么皇宫、朝廷、太医署的撇清了!
“恩,也好。便有劳林先生了。”
皇上的话音落下,我忙再次躬身连道不敢。
唉,这面圣的事真希望不会再碰上第二次,那最初的几分好奇过了后,全然便只剩折磨。不说这句句都得斟酌着应对得当,单这恭身立上大半刻还要不时的躬腰稽首的也够累的。
“刚刚u儿提起已邀林先生于王府暂住,这王府距皇宫倒也不远,先生每日午后再入宫为皇后诊脉即可,林先生以为如何?”
湛zu已与皇上说过了吗?看他那一副自顾看戏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早将此事忘了呢!
“是,草民会于每日午后准时来为娘娘请脉。”
“恩,林先生这次救得皇后实乃大功,朕自会拟旨重赏。随后会与入宫令牌一齐送去u王府交于先生。”
“谢皇上。”只要不赐什么‘神医’的名号赏什么都不重要!当然只赏银钱就最好不过了。看来,还是得要湛zu帮之从旁提上一句。
微微颔首,皇上将话转向了一旁的湛zu道:“u儿,你刚刚回宫便连在这里守着你母后多日,等下便一同回府吧,也便好生安顿好林先生。”
这皇上与自己儿子说话的语气倒是柔和的很,完全没有丝毫君王的架势,便是如同寻常慈父一般。
“是,父皇。”湛zu微微躬身应了。声音却似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之后,便是每日为皇后历行的请脉,再向皇上细禀了一番病情和应注意的细节,便告退出了房间。回房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桃,直接便随着湛zu出了宫门。
本是想着由他与皇上稍提一下赏赐的事,没想到却得到他一早已言禀过的答复。
“沐秋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替你拦了那些封名与官职吧?”湛zu一脸笑意地望着我。疑问的语气,可眼中却已分明写出了答案。
“我谢zu兄还来不急,何来的怪罪。”
这声谢我确是道得万分诚意与甘愿。好在有他帮我拦了这一拦,不然旨意一旦下了,即便你再如何不愿,也唯有乖乖领旨的份了。
只是,能在我尚未出口前便先想到了我会拒绝……这个人,未免也太过了解自己了吧?
“zu兄是如何猜到我不想要那些名头,更无意入那太医署呢?”
“不过是,觉得沐秋不需、不喜、更不适而已。”湛zu微挑了挑眉,轻笑出声,“唔,还好是没有猜错了。”
‘不需、不喜、不适’吗?我心下不由微怔。是说,我不需亦不喜了那些虚名、更不适拘于朝廷为官吗?
这个家伙……
虽相识尚不足三月,但我却觉得他比起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更要了解自己。有时,我甚至觉得这份了解已胜过了我自己。
从最初相见时的忌禅与刻意的疏远,到现在这种有些莫明的相知与信任。说不清这份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只是源于淡淡的潜移默化。
不过这种相知、相惜的感觉,却是我在这个时空第一次感受到的。不……甚至在另一世,我也从未有过这般深刻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是否就是所谓的‘知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