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家老宅(即:文忠公爵府)位于城南, 一些清流、文官多爱居住此地。虽然身处闹市,倒也显得文雅。只是从贾府出来需要半个时辰方能到, 这让几个贾母赐给林黛玉的丫鬟略有微词。毕竟贾母只是将丫鬟们赐了出来,她们的父母还在贾府那边, 两边跑着实不方便。不同的只有紫鹃,林黛玉求了贾母,于是贾母将紫鹃一家全部给了林黛玉。林黛玉将紫鹃父母并弟弟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虽然没有城里这般繁华,却也是一方的富家翁。这让紫鹃家人非常满意,紫鹃更是细心伺候黛玉。
按照□□惯例,应该是按家庭最高爵位的例制修建府邸。林如海是公爵,而林黛玉却是县主。按旧俗, 这林家老宅应该是叫温婉县主府才对。但□□只有公主赐府的例, 连郡主都不能开府,林黛玉这样的县主更不可能。幸亏圣旨中说了,林如海为公爵,但按郡王例。因此这林家老宅虽然是公爵府, 但却是按郡王府的建制翻修的, 倒也不埋没了林黛玉的身份。
透过鸾驾的窗帘缝隙,林黛玉第一次见到了林家老宅。这林家老宅其实一点都不比宁、荣二府小,虽然林家真正的高官只有林如海这一支,但是不代表林家的旁系当中没有出仕的。这林家老宅群围绕着文忠公爵府而建,略呈方形,最中间的大府邸自然是文忠公爵府。除了公爵府之外,还是有另外两、三座较大的府邸。大致都还没有出五服。不管怎么说, 京城林家这一支远远比姑苏林家一支要混得好很多。
在黛玉来归家之前,林忠便介绍了整个京城林家的底细。林如海一家虽然是三代袭爵,但却并非京城林家的嫡支,京城林家嫡支的府邸就在公爵府旁边。这府邸的当家人,亦是京城林家宗子,名唤林如峰,官拜国子监司业。虽是从四品的官衔,却隐约是北方学子的精神领袖之一。黛玉虽然身份高过林如峰,但是毕竟自己是旁支,少不得要对这位林家宗子礼让三分。
林家除了林如峰之外,还有两位林家故人分别在翰林院、南书房当差,虽然不及贾家显贵,却也算得上是天子身边的人,清贵无比。林黛玉也暗暗叹服林家这一脉的人际关系。虽然没有一个权臣,却是朝廷上的清流砥柱,也难怪皇帝会提拔林如海为朝廷清流的领袖,除了林如海的能力之外,跟林家的人脉、渊源也大有干系。
正在林黛玉遐想的时候,鸾驾外响起了高福那尖锐的声音。“县主殿下,公爵府已经到了。”
林黛玉还没有反应过来,鸾驾便停了。高福的声音再度响起,“请县主殿下换轿。”
自然,车马是无法进府的,林黛玉要进府还是必须换轿子才行。紫鹃忙地在一旁打开了车门。黛玉探出头来,公爵府前已经被清空,御林军正背向黛玉而立,中间还隔着红色的帷幕。帷幕内,数个小太监则躬身而立。不远处的台阶下跪着几个人,只听见他们高呼:“恭迎县主殿下回府。”
黛玉知道他们是林家老宅里有体面的仆人,除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婆子能到自己身边回话外,其余诸人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面。黛玉不得不感叹这礼教束缚真是严格。
下了车,黛玉上了这轿。王嬷嬷、紫鹃、高福等随身伺候的体面仆人都有小轿可乘。至于其他的小丫鬟、宫女、小太监则只能步行了,一行人等浩浩荡荡地进了公爵府。
待林黛玉一进府,正门立时关闭了,外面跪迎的仆人们则从一旁的小门进了府。而刚刚躬身而立的小太监们则开始扯去帷幕、香炉等物,而御林军则开始驻跸到一旁的大宅里去了。因为这林家老宅既然是按郡王例,自然少不得有御林军驻守。除了门口站着的人之外,还有两拨御林军每日不停在公爵府外面巡逻。当然,除了这明面上的御林军之外,棠棣手下的十三衙门高手们已经暗暗地守卫在公爵府内。毕竟这公爵府的家丁可不可靠,棠棣也不知道。
待一切扯去了之后,原本被封闭的大街又放行了。大家对刚才的排场开始议论纷纷了。
“我还以为这宅子没人住了呢?”路人甲有些疑惑。
“胡说什么呢?”路人乙道,“这本就是当年文忠侯的府邸,只是前科探花林如海老爷被钦点为巡盐御史,前往苏州任职,便将一家老小带去,于是这宅子便空闲下来了。”
路人甲似乎有些不解,道:“我刚刚听到的是说县主殿下啊。”
路人乙白了路人甲一眼,“这温婉县主便是林如海老爷的亲生女儿!当年林老爷兢兢业业,累死在任上。当今圣上怜惜这位县主,便认作义女,赐了县主的身份。”
“这真是天大的福气!”路人甲有些羡慕了。
路人乙还没开口,却看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位公子走了过来。路人乙见那公子衣着不俗,身旁的人也是有着一番气度,便忙拽着路人甲离了这是非之地。
“小王爷,这里便是县主殿下的府邸。”一人躬身对那位公子道。
那公子只是微微一笑,“难怪林姑娘不俗,在这文雅的地方住上一年、两年便也脱俗不少。”
“小王爷,我们还是尽早离了京城吧。您也晓得,圣上有旨意,凡安东郡王一脉无奉诏不得入京城。”
列位看官,这位“小王爷”便是安东郡王世子水澈是也。这水澈倒也是眉清目秀,绝非那种纨绔子弟。唯一的缺点便是喜欢美色,虽然身边只有世子妃一人,但是侍妾却不少。不过水澈好色归好色,却从不强迫别人,也不会对有妇之夫起心,单说这一点便比不少子弟好上许多了。不过这水澈自从见了林黛玉之后,心神便有些乱,看看自己房里的女人便有些厌烦,只觉得世上惟有林黛玉可唤作佳人,其余不过庸脂俗粉罢了。念及此,这水澈忽然间将身边的女子全部打发了,惟留下世子妃。只不过这水澈夜夜留宿书房,极少去世子妃那,连留在身边伺候的皆是一些小厮,弄得安东郡王府里忽然传出这世子爷动了龙阳之兴的说法。但是水澈身边的人都晓得,这位世子爷怕是对那位林姑娘动了真心思了。
水澈摇摇头,叹息道:“罢了。我那叔父陛下对我们家是日提防、夜提防,惟恐我们篡了他的龙位去。只是,如若他与叔祖能对我们家好一点的话,我们又何须如此?”
“请小王爷慎言!”旁边的人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水澈止住他们的话,道:“诸位放心,我是安东王的世子,自然不会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情来。虽然我不喜这般,但是若是逼急了,怕也只能‘玉石俱焚’了。”
且不提水澈等人的话语,但见林黛玉进了府,便在正屋里坐了下来。因为黛玉父母都不在,又是县主身份,便做了上座。
待林黛玉落座之后,两个小太监抬上了一桌丝绸屏风。黛玉晓得自己虽然是家主,但是却不能直面自己的男性仆人,必须用这样的屏风隔开。更有甚者,为了避免女眷的体香被其他男人问到,房间里还需要点起熏香来遮盖。
不多时,林忠带着一干有体面的下人进来磕头了。在林忠的带领下,众人高呼:“奴才恭祝县主殿下万福金安。”
黛玉其实不喜欢这种场面,眉头微皱了下,便道:“大家都起来吧,一家人无须如此见礼。高福,给忠叔拿个凳子,让他坐下回话吧。”
高福忙应了,让个小太监拿张凳子给林忠,林忠谢了恩坐了一半。
其实黛玉原本是想让大家都坐下,不过想来这些人也不会。于是只好借着林忠的岁数大,给了他一张凳子。
黛玉听过众人介绍之后,笑道:“诸位都是我邻家的老人了,论理我该唤你们一声叔伯、大哥才是。以后诸人也无须担忧,只管做好手上的事情,不要违了我们林家的祖训即可。”
众人称是。
黛玉看了看,便让锦雯念了人事安排,虽然这些已经跟林忠等人商量过了,但还是需要正式公布下。
锦雯念道:“命林忠为府邸大管家,统领府内各项事务,可直接向县主殿下回话;命王全为府邸二管家,府内各项人事需其准许方可,可直接向县主殿下回话;林府账房分列二位,由林洪邑、张迎群主管,林洪邑负责账房收入,张迎群负责支出,两人互不统属;另,命李林为账房审计,负责核对账房账目……”
因为这个任命,下面开始议论起来。毕竟还没有哪个府邸会设立三个大账房,一个负责收入、一个负责指出、另一个负责审核。如此以来这账房便是铁桶一般,想要雁过拔毛是几乎不可能的。随即便有一个买办出言反对道:“县主殿下,账房历来不过三位到五位先生,如今又三位总账房先生,岂不是账房最少有十位先生了。”
黛玉一听,淡淡笑道:“错了,是十五位账房先生才对。”
屏风外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黛玉却继续淡淡地继续说着,“三位总账房先生每人标准配备两位账房先生辅助,另林家账房除了统管林府账目外,林洪邑先生还需稽核我林家名下所有田庄的收益,因此再多拨四位账房先生。而李林先生因为要核算全部账目,也多拨一名账房先生。”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林家大小姐是要将人事、财务以及日常管理全部分开,虽然林忠还是大管家,但是仅仅负责日常管理而已,况且这林忠本就是林府的老人了,对林府忠心无二。而分管人事的王全则是大小姐的奶兄弟,又是从南边一起过来的,跟林黛玉可是一损俱损。而账房又被拆成了收入和支出两条线,更是弄了一个监管出来,一个账房硬是有了三位,互不统辖又互相监督,这林家被这位大小姐一折腾看上去成了散沙,但是却更好地被林家大小姐控制了。
黛玉心想,好歹这也是21世纪的管理经验,虽然我不是管理系毕业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见众人均是诧异,黛玉又祭出另一个法宝。“自即日起,一般人等均提高月例钱三成,有管事权限的则提高一半。年底视各位的表现,我另有红包,但是,”黛玉冷冷地看了所有人一眼,“但若是犯了林家的规矩,立刻就革了出去。只要在我林家一天,生病我林家负责请大夫,老了我林家负责养老。但这些前提是在你们没有犯了规矩的前提下,若有违反,立即革了差事,这些好处一丁点都没有。如果你们觉得苛刻,现在可以离开,我会送上两月的薪资送你离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现在林家将各项大权紧紧握在手里,但是林家的待遇毕竟是最好的,况且现在黛玉直接涨了月例钱,还允诺了养老钱跟看病钱,这无论如何也是别家比不上的。大部分人心想,捞不着就捞不着吧,反正这钱也不差了。于是大部分人便允了下来,但还是有少数几个人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仗着自己是老资格,这新来的大小姐应该不敢开除吧?
但是黛玉看了一眼,道:“忠叔,你将这几人的契约拿出来看看,是活契的,支两个月银子给他们,从此他们与林家再无干系。至于是死契的,若是月例钱够他们赎身的,便也放出去。不够的就让他们交了赎身银子,不交的直接给人伢子发卖了事。”
那几个欲走的人立刻软了,他们都是签了死契的,这双月的月例钱怕是不够赎身银子的。见黛玉如此安排,几个人连忙跪下求饶。
黛玉却冷冷地说:“我说过的事情,没有反悔的。忠叔,让人将他们几个拖出去。”
林忠一听,忙吩咐人将这几个人带了下去。余下的人则是缩了缩脖子,心想,亏得没得罪这位大小姐。这真不愧是夫人一手带出来的女儿,这果敢怕不让当年夫人啊。
林黛玉又交代了一番事情,便让众人下去了。
待众人离去之后,那屏风也撤了。黛玉看了看身边,笑道:“好了,大家不用板着脸了。”
l琴立刻“扑哧”地笑出声来,“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那些个人也不得不服你。”
黛玉摆摆手,“服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神,能天天看着他们。他们怕的是我整套制度,没有人能一手遮天,三套人马分权治理,就算一边出了问题,还有另外两套人马能防止这个问题扩大。只有绝对的权利才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王嬷嬷点点头,道:“起初我认为姑娘有些小题大做,但是细细想一想,姑娘这样却大有深意。这一个人要办成一件事,必须有人去想,然后需要人手跟前。但是现在想事情的跟管人的、管钱的并非一个人,等于说必须三方都同意才能做下去。跟重要的是,姑娘一口气设了三个总账房,这就等于钱袋子牢牢地握在手上。如此一来,姑娘的话说下去就是有份量的。”说完,王嬷嬷又扫了几个大丫鬟一眼,“你们也跟着姑娘好好学学,日后你们出去了,别丢了姑娘的脸面。”
“这倒是有趣。”皇帝看着密报笑道,随后对棠棣道,“林家有女如此,倒也显得当年林爱卿的一番本事来。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则也我是我朝的能臣啊。”
棠棣起身道:“陛下谬赞了。”
皇帝摇摇头,“就凭她那句‘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就比满朝文武高去了不少。你再看看她的安排,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变化,似乎还有些多余,但是仔细想想,却能发现这般一来,林家上下边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这一点,连我都做不到啊。”
棠棣道:“扫一室易,扫天下则难。还望陛下不要妄自菲薄。”
皇帝只是摆摆手,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若是被御史听到了,还不得上疏么?”
皇帝便岔开话题与棠棣聊了聊京城里的一些变故,当听到黛玉归府的时候,被别人跟踪的时候,皇帝皱起了眉头,“可查出是谁?”
棠棣道:“一路人马是臣派去保护县主殿下的;另外一路似乎是吉日格勒亲王殿下的手下,但是他们并非跟踪,怕只是沿路照顾。而剩下的那一路,却是陪读来的。”
皇帝一惊,“那群老家伙们又有变故?”
棠棣摇头道:“这便是臣下不明白的,按理说,他们无须如此引起我们的注意,授人话柄。”
皇帝想了许久,最后道:“你那盯住便可以了,切忌打草惊蛇。”
“奶奶,可要用饭?”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道。
“你先下去罢。”王熙凤摆摆手道。
平儿见小丫鬟退下了,便淡淡说:“奶奶也太不爱惜自己身子了,就算忙,也该吃些。”
王熙凤眼圈一红,冷冷道:“我爱惜自个儿又有何用?你看那位爷出门在外的,也不念叨我一声好。便是不念叨也罢了,还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东屋那位,深怕我亏待了她。”
平儿也叹了口气,“奶奶想开点便也算了。”
王熙凤道:“若是我有林妹妹那般身份,我也不用在这贾家受着劳什子气!”
“奶奶此话何意?”平儿一惊,忙起身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放放下心来。
“何意?”王熙凤冷笑了一声,“你瞧瞧这一大家子,大老爷只会贪图那闺房之乐,二老爷又非要装得清高无比。端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瞧瞧这贾家可还有一个男儿?一个个涂脂抹粉,逗鸟玩狗。可又有几个人知道养家糊口?别看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却个个是小事不肯做,大事做不来的主儿。”
听到王熙凤如此说,平儿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毕竟王熙凤再怎么样也是正经主子,顶多被斥责一声“孟浪”,而自己若是放肆了,少不得一顿板子就来了。平儿在这大宅门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明哲保身还是知道的。
王熙凤见平儿不愿说,也不勉强她,只是悻悻然说了几句之后便道:“你让厨房做些粥品来,我此时倒有些饿了。”
平儿笑道:“知道饿就好。牢骚说完了,也该填下肚子了。”
王熙凤笑骂道:“你个小蹄子快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