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见该说的都说了, 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了。那凤姐刚好也有自己的事情便也没留,说了几句闲话便将周瑞家的放走了。
待周瑞家的走了以后, 平儿便带着旺儿媳妇上来回话了。
凤姐正端着一杯茶,细细地把玩着, 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可有什么确信儿?”
旺儿媳妇陪笑道:“回奶奶,我们家的那个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位‘新奶奶’……”
“胡说!”平儿斥骂道,“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
旺儿媳妇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赔罪道:“是我莽撞了!琏二爷将那位姑娘安置在城东的院子里,留了兴儿一家在那边伺候着。”
“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凤姐将茶碗放到了一边。这旺儿与兴儿是贾琏不多的几个家生子,凤姐对贾琏寻花问柳并不恼, 恼的是他居然将兴儿一家弄去伺候别人了。这外人看来怕也不好说。
凤姐想了想, 缓了缓脸色,淡淡地说:“那位妹妹是什么家的姑娘啊?”
旺儿媳妇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来,“是东府珍大奶奶家的妹子。”
听到这, 凤姐“扑哧”笑出了声, 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尤家的姑娘啊,倒也是个大家闺秀。唉,二爷也真是的,这大家姑娘出来的怎么能放在外宅呢?”说着,凤姐对着平儿道,“看看,素日里我管着二爷, 不让他去花天酒地的,他就真以为我是个‘妒妇’了。我说的是不要去外面鬼混,可没说不让他纳妾啊。况且这位尤姑娘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娶进门来又如何?罢了,二爷这一去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回来,平白地将她放在外面也不美。待我去求了太太、老太太便将她迎进门好了。”
平儿心里暗笑,这琏二奶奶果然是骂人不带脏字。如今正是国丧,无论是娶妻还是纳妾皆是“大不敬”,凤姐刚刚一番话句句皆是诛心。就算是求了老太太、太太,也断不会应。顶多就是放进门来,既然没有摆酒,便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但是平儿嘴上却还是说:“是极,这也怪二爷太不细心了。”
平儿这番话未免有些落井下石,只是平儿也恼贾琏背着自己去外面乱来。
凤姐听平儿这般说,也晓得她心里的意思,也不点破,便道:“平儿,你让人将东边那三间房好好收拾下。我这屋里有的,那屋里也断不能缺。这钱便从我们账上走,想来琏二爷也不会怪罪我。”
平儿应了声,便下去了。只是她心里早就笑出了声,这王熙凤与贾琏所住的正房乃是王家的人陪嫁过来的,虽然贵重的摆件等物已经入了库房,但是外间放的这些也件件不是凡品,断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布置下来的。王熙凤让平儿从他们的账目上支取,其实就是动用贾琏的钱。王熙凤是可以光明正大有私房钱的,但贾琏不行,他有养家的义务。平儿心里促狭地想到,等贾琏回来了,既不能说王熙凤什么,又只能半年多不出去乱混。这真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这边不提贾琏、王熙凤之间的互相算计,这边薛宝钗却是提了个礼盒来看林黛玉了。
潇湘馆的人如今正忙着打包,一些贵重的东西已经送到老宅去了,黛玉也隔着帘子见过了林忠并那王海,见二人倒也实诚,让黛玉放下不少心来。然后黛玉与二人闲话了一会,黛玉嘱咐二人各选一个账房先生上来。虽然二人不解为何林家要两个账房,但身为下人也不便开口询问,便应了下去。
今日黛玉刚好在清点自己的书籍,她倒不在意自己的古玩金银,这些锦雯与王嬷嬷有数,她也懒得操这个心,便放手让锦雯、王嬷嬷领着l琴、雪雁在下面收拾。自己则带着紫鹃在书房里收拾这些古籍。
“妹妹倒是好兴致啊。”宝钗见黛玉风轻云淡地站在那,看着紫鹃指挥人打包书籍便笑了起来。待到了黛玉面前,宝钗行了个礼,“臣女见过县主殿下。”
黛玉见是宝钗,心里便高兴了几分,忙扶起宝钗,笑道:“你我二人何须如此见礼?姐姐快随我到外面喝杯茶,莫要跟着我在这里吃灰了。”
说罢,黛玉便携着宝钗来到亭子里。如今这潇湘馆的几株奇花异草开得正好,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甚是好看。黛玉与宝钗坐了,紫鹃便吩咐人送上茶来。
宝钗抿了口茶,让莺儿将礼盒放在石桌上。道:“妹妹这也算是乔迁了,姐姐也无甚好礼,这些个俗物就送与你罢。”
黛玉看了眼礼单,俱是不凡之物。心下便纳闷,这宝姐姐不是大婚在即么?按理说,这些个物事该留在嫁妆之中啊。黛玉面色不显,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宝钗淡淡地说道:“这些个东西,也合该妹妹这样的身份用了才趁。”
黛玉一愣,瞟了眼礼盒。果然俱是上造之物,若是薛家用了的确是逾越。黛玉也猜得这些应该是早年备下的,虽然样式有些旧了,但手工与所用材料却是不凡。
二人闲话了几句,宝钗忽然道:“原本宝兄弟也要来的,但是不了却病了起不了身。我今天来,他还特意嘱咐我要替他说声抱歉呢。”
黛玉知道这宝玉虽然对自己可能没有男女之爱,但是少不得这兄妹感情羁绊着。便也只得叹口气道:“姐姐可要好好劝劝宝哥哥,他也怕就是听得进你的些许话语。”
宝钗叹口气道:“我倒是羡慕妹妹,能离了这藩篱。”
黛玉知道宝钗说的是真话,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劝解道:“姐姐也别说羡慕我。依我看,这各人有各人的福缘,谁也不比谁好。”
宝钗幽幽道:“若是我有妹妹这般,也不必如此了。想我那未进门的嫂子,罢了,我也不说她了。”
黛玉自然晓得夏家那位小姐是什么人,但碍于身份也不便评说,只能暗示道:“这京城里的女子,眼界都高一些。想来进门后也高傲些,你家的香菱与我也算些师徒缘分,日后还望你照拂一二。”
这一番话倒让宝钗惊心了,若是黛玉自小在京城长大有听说过夏金桂的名声便也罢了,偏偏这黛玉自小在扬州长大,在京城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听闻这夏金桂?莫非这夏金桂的名气已经差到这般地步了?宝钗一想,便背后激起一身冷汗。但她也晓得,自己家里断不能悔了这婚事。且不说薛家已经需要夏家的金钱与权势来支撑原本摇摇欲坠的生意,单说这悔婚要退还的金钱等物便已经不是现在的薛家所能承受的。
宝钗也是陆陆续续从自己母亲那知道的,从自己的父亲开始,薛家的生意便开始走下坡路了。父亲在世的时候,还能镇住薛家的族人。待父亲一过身,那些个族人便将偌大的薛家产业硬生生地分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虽然在自己母亲手里,但是无奈自己母亲不善经营,哥哥又不是个好儿郎,这一半的产业便只剩下原来的四分之一不到。后来又被贾家、王家各借走了一大笔银子,薛家的产业早已经入不敷出了。这次上京城,除了送自己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南方的产业已经彻底断了。留在京城的产业便也只能勉强维持薛家的开支罢了。可雪上加霜的是,自己哥哥是个浪荡子,除了花天酒地外便什么也不会;而那王夫人又趁机借过好几笔银子,将薛家的产业彻底送入不复的境界。
想到这,宝钗也恨得牙痒痒。虽然王夫人不是始作俑者,可也却是那压垮薛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若不是到这般地步,薛家何须去求夏家?这夏家的当年也不过是薛家的一个掌柜而已,若不是当年薛家太爷扶持过一把,他们又哪来今天的地位?可惜风水轮流转,这夏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还出了个嫔,也算是皇亲国戚,倒也渐渐地发达起来。宝钗也从下人嘴里知道这夏金桂当姑娘时便是个不干不净的人,薛家虽不算名门大户,但何时也能容忍这样的人进门?宝钗惟有叹息一声道:“时不利兮!”
黛玉虽然不晓得宝钗在想什么,当看到她长久不言语,又叹息出这般话语。既然宝钗不愿说,黛玉惟有打个马虎眼,转移话题。黛玉笑道:“怎么?莫非姐姐相当那楚霸王?”
宝钗也笑道:“姐姐是想当那楚霸王,可惜妹妹不是那虞姬啊。”
黛玉一愣,但很快接了下去,“我看姐姐成了楚霸王,我也少不得会当一回刘邦。”
宝钗笑骂道:“也亏你选了刘邦,那泼皮怕也只有你能当。”
黛玉正色道:“若真说泼皮,我怕不如那位。”黛玉说罢指了指远方。
宝钗会意,随后叹道:“她也是个要强的人,这贾府上上下下也被她整治得顺顺畅畅的。若是贾家的能生出她那般的儿子来,这府里也不是这般光景。可惜啊!”
黛玉以为宝钗说的是宝玉不如王熙凤,便笑道:“你不是还没进门么?”
宝钗知道黛玉想岔了,便板起脸,“让你胡说!——我说的是,琏二哥哥外宅里的那个姑娘要进门了。”
黛玉唬了一跳,“这不是国丧么?”
宝钗冷笑一声,道:“人家说了,二人早就摆了酒开了脸,只是事情匆忙来不及禀告。如今只是将她从外面的宅子里迁进来罢了。”
黛玉也晓得这是常用的借口,国丧国丧,天底下真的有几个人能在国丧期间不饮酒、不听戏、不敦伦的?明面上不摆酒席,关起门来谁知道谁;说是不能进戏园子听戏,那就在家里搭台唱戏好了;至于不敦伦,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只要没搞出人命,谁还能管到别人床上去么?这贾琏与尤二姐只早摆了酒还是压根没摆酒,根本不重要,贾家与众人要的只是那一块遮羞布而已。至于能不能遮住,倒也没人在意了。
黛玉在前世的时候对这尤二姐还算同情,但后来想到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尤二姐、尤三姐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混迹欢场的交际花,也那怪给男人们一些遐想空间。可惜尤二姐不如尤三姐有原则,否则尤二姐不至于沦落到吞金自杀,尤三姐也不会自刎。想到这,黛玉摇摇头,道:“别人家的事让别人去操心吧。”
这边平儿做事的速度倒也快,毕竟房子是现成的,无非是添加一下摆件罢了。为了符合王熙凤的要求,平儿从库房里拿了不少贾琏珍藏的物事出来,还托了几个买办去市面上大肆采购绸缎、瓷器等物。这倒是让王夫人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自己的严密监视下,大房居然还攒出了这么多银子。邢夫人倒是显得大度,反正自己是个便宜婆婆,多个媳妇少个媳妇对她有无甚影响,到也乐得去看王夫人吃惊的样子。
过了三、四日,平儿倒也将那东三间收拾得富丽堂皇。王熙凤看了之后,笑骂道:“替我收拾房子就没看你这么上心过。”
平儿故意道:“如今那位才是二爷的心头尖子,奶奶怕是要让个位置了。俗语云‘由来只见新人笑,哪有谁听旧人哭?’”
王熙凤听完后,眼神落寞了一下,但随即骂道:“你个促狭鬼!”随后笑盈盈地看着旺儿媳妇,“怎地,还不去迎了‘新奶奶’来?难不成真要我这个做大妇的亲自上门去接?”
王熙凤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旺儿媳妇只觉得脖子发凉,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家的男人已经打发车去接了,不时就会到了。”
王熙凤点点头,又道:“你瞧瞧,可合你‘新奶奶’的意?”
旺儿媳妇吓得跪下了,“奶奶切莫这样说,那位就算再得爷的宠也只是个奴婢,奶奶莫要这样说了。奴婢算什么东西,奶奶爱怎么收拾都是奶奶的心意,奴婢怎么敢乱说?”
王熙凤只是淡淡地说:“我让你说,你便说。”
旺儿媳妇只得哆哆嗦嗦地道:“奶奶对那位实在是太过宠了,莫说她还没指了明路,就算指了明路是二房的姨奶奶也不能跟奶奶平起平坐啊。奴婢觉得这是太过了。”
“唉。”王熙凤叹了口气,“我就晓得你们不相信,也怪我平时太严苛了。以往治家,我就怕辜负了太太,便只能陪着小心严格点。不曾想你们都觉得我是一个‘泼辣‘的‘妒妇’,我是真心真意对我这个妹妹好啊!也怪我不曾为二爷生下个一男半女,二爷也是太宠我了,我也不识了抬举。按理,应该是我为二爷主动纳妾。如今有了这个妹妹,而且又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倒让你们拾辍着将我妹妹放在那外宅,这传出去如何是好?白白丢了我们贾家的脸面。既然如今接进来了,少不得要补偿我那妹妹受得委屈,这房子如何住不得?平儿,传话下去,以后但凡我房里有的,我那妹妹房里决不能少。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王熙凤说这话的时候,尤二姐其实已经到了。她在门外将这番话全部听了进去,原本这尤二姐就是个憨厚人,见王熙凤如此说,心里边亲近了好几分。
只是这尤二姐不知,王熙凤早就吩咐人见她迎了进来。如此拉拢便是为了日后对付,可怜这尤二姐还将凤姐看成那姐姐。殊不知王熙凤心里已经盘算了好几种对付自己的方法。
虽然几个姐妹轮番来陪黛玉,但终归到了归去的时候。
这一日,黛玉先到了贾母的院子,跪道:“玉儿承蒙老祖宗疼爱,如今玉儿要回家了,不能侍奉老祖宗膝前。还望老祖宗多多保重自己,日后玉儿定会常常上门来看老祖宗。”
贾母见黛玉忍不住哭了起来,便也没忍住,泣泪道:“我也不说你什么,就盼你时不时地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若是外人欺负了你,就来告诉我。就算我走不动了,也顶为你出这口气。”
黛玉应了,磕了三个头。随后又到邢夫人面前,行礼道:“多谢大舅母这些日子的照应。”
邢夫人倒有些不好意思,黛玉对她是极好,但凡王夫人那有的,她这也少不了。但是无奈自己没什么本事,也只能看着王夫人对她明里暗里地使绊子。邢夫人道:“外面若是过不惯了,只管回来,大舅妈这里不差你。”
黛玉也知道这是邢夫人动情之话,便点点头。随后又走到王夫人面前,黛玉心里想着,总算解脱了,你我也不用两看生厌了。黛玉便恭敬地行礼道:“多谢二舅母照料我了。”
王夫人虽然心里大为高兴,但是面皮上还是显出一丝悲戚,“你二舅舅虽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是京城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是有人寻你晦气,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
黛玉也晓得这不过是王夫人随便说说罢了,毕竟自己的县主身份摆在那,就算是伯爵府也少不得有十三衙门的人驻跸在那。谁还能青天白日的欺上门来不成?
随后黛玉又跟几个姐妹说了会话。不多时便有一个太监道:“县主殿下,时辰到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黛玉听闻,心如刀绞。却也只能忍泪道:“我这便走了。还好我住的不远,若是想念,无论是我来寻姐妹们,还是姐妹们来看我都是方便。”
说罢,黛玉便朝门口走去。
到了二门,便有小太监伺候的小轿。端的是皇家气派,虽然自己只是县主的头衔,但是随行的太监、宫女却也不少。一起轿,便焚香奏乐的。
快到大门,黛玉便换了县主的鸾驾。这一番更加盛大,毕竟这是县主的鸾驾回府。荣国府少不了开了正门让黛玉归去。街上的人都看着这盛大的其实,闲话着。
“这贾府可真气派,出个门都这般。”
“嘿!说你没见识吧。这可不是贾府的人,贾府的人如何用得起这鸾驾?”
“那你倒说说。”
“这贾府的外甥女乃是圣上钦封的县主殿下,这便是县主的鸾驾。”
“莫非这是要回宫?”
“县主殿下的府邸乃是林爵爷府邸。”
“林爵爷?公爵家怎么会有县主?”
“不跟你说了,朽木不可雕也。”
黛玉的鸾驾去得远了,暗中监视的三拨人马也随后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