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贾家的省亲别院自正月里开工之后,马不停蹄地忙碌到七、八月间的时候,园子里已大抵修好,只差一些零碎的修补并一些饰物的调整。虽然林黛玉曾在书里见识过大观园的华丽,但是只是“读”而非“亲眼所见”,便对那大观园起了不少心思。况且这大观园里也费了自己不少银子,若不能抢先欣赏岂不是亏了?念及此,黛玉便暗地里游说宝玉让贾母允许自己先行去院子里逛逛。那宝玉岂能不答应?这贾宝玉本就是个贪玩的公子哥儿,有时林妹妹来让自己帮忙,这宝玉如何会不心动?这边林黛玉刚说完,那边贾宝玉就忙不迭地走了。
林黛玉自然不想让人误会,见劝动了贾宝玉,便移步向那梨香院走去。刚到梨香院,便发现薛姨妈正在收拾行李。林黛玉惊道:“姨妈可是要走?”
那薛姨妈回头一看,见是林黛玉,便笑着说:“姨妈怎么舍得走?这不是新买了些小戏子回来,你舅妈要找个地方教导下,便商量着让我搬到东北角的另一处院子去。”
黛玉心想,是了,那些个伶人也该进府了,少不得要找些老妈子过去□□一番。黛玉便笑道:“也好,这边离园子近,成天听到那边人进人出也烦闷。姨妈去了个幽静的地方躲躲也好。”
“是了,还是你知道姨妈的心思。”薛姨妈对这个七窍玲珑心的黛玉是爱抚有加,见黛玉只带着紫鹃过来,便问道:“可是来找你宝姐姐的?快进里屋吧,你宝姐姐正在绣花呢。”
黛玉便辞了薛姨妈来寻薛宝钗。这一日,薛宝钗正在家里绣着花儿,见是黛玉来了,忙地将绣棚放下,“这么热的天,也亏得妹妹肯过来找我。莺儿,快沏了那茉莉香片过来。”
黛玉拿手绢捂了嘴笑,“就晓得姐姐这几日不舒坦,我在那葳蕤苑里也嫌烦闷。”
“我看妹妹那个院子有水又有树,是个极幽静的院子,这林丫头可有什么好烦的?”薛宝钗一边将茉莉香片递与黛玉,一边打趣道。
“姐姐又不是不知,那一池水成日里被日头晒得滚烫的,那树如果没有风的话,那更是烦闷。”林黛玉说得倒是实话,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日更热。“这都好些天没有雨水了。”
薛宝钗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想来今年庄子的收成怕是不好。”
“宝姐姐在京城里也有庄子?”黛玉倒是吃了一惊,这薛家极少在京城,居然也有庄子。
“多少是有一些的。”宝钗道,“不过不多,就是为了安置薛家在京城的宅子罢了。”
黛玉没有再谈论这个问题,道:“宝姐姐可想去园子里逛逛?有山有水,想来是凉快的。”
听黛玉一说,宝钗便也起了心思。“怕是姨夫他们不答应吧。”
“不妨事。”黛玉笑道,“我让宝哥哥去求求老祖宗,让我们仨进去逛逛。”
且不提黛玉与宝钗在那边合计去逛园子,这边贾宝玉已经到了贾母的院子。
贾母正喝着冰镇酸梅汤,见宝玉到了,忙命鸳鸯盛一碗给宝玉。宝玉忙接了,谢了贾母的赏赐。贾母见宝玉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猜到他心里有事,见宝玉喝了几口酸梅汤,便打趣道:“快说说,今天来见我可是又要讨什么东西去了?”
宝玉见心事被揭穿,尴尬地笑了笑,道:“老祖宗,我见这天气热得慌,便想请老祖宗给个恩典,让我进园子里逛逛。”
贾母心里想,这园子什么模样自己的确还没见过,让宝玉进去逛逛回来说说也不错。便笑道:“但去无妨,只是你一人去么?”
宝玉忙道:“林妹妹跟宝姐姐也要去看看。”
贾母点点头,“是了,是了,定是林丫头那个促狭鬼见园子好了便唆使你来的罢?”
宝玉笑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祖宗的眼睛。”
贾母也笑道:“什么瞒不住?你素来不喜欢逛园子,如果让你出府门,你怕还有点乐子。那宝丫头也是个不喜动的人,这阖府上下就只有你那林妹妹像我。我年轻的时候最爱去逛园子,看个花儿,扑个蝶儿的,这日子过得多逍遥自在。只是岁数大了,不耐烦走动了,不然定要先进去看看。罢了,既是你想去,就去吧。——鸳鸯,你让人去二门那通传一声,将园子收拾好,闲杂人等暂不放进去,就说等会我要去逛逛。”
鸳鸯见贾母发了话,就忙命人去二门那找小厮去园子那通报。贾蔷等人得知后,忙地命人将园子里的人全部净空,免得使人冲撞了贾母。
宝玉见贾母许了下来,便连忙去葳蕤苑找黛玉,但是锦雯却说黛玉去了梨香院,于是宝玉忙不迭地朝梨香院走去。
而宝钗跟黛玉正喝着茉莉香片,闲聊着一些典故。宝玉见二人正有点无聊,便笑道:“可想去园子逛逛?”
宝钗自然是露出高兴的神色,黛玉却笑道:“想是老祖宗应了?”
宝玉点点头,宝钗黛玉等人忙地收拾起来,一起朝那园子走去。
那园子有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皆雪□□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黛玉暗暗叹道:这贾府虽然已经中落,但这园子却修得不落富丽俗套,果然有点大家风范。
黛玉正在为贾家的品味赞叹的时候,宝钗也是暗叹:怪不得母亲说这贾府家大业大,如今一瞧,不晓得比咱家好了多少。想到自己无缘采选,宝钗不由得暗自神伤起来。那贾宝玉却看到身边的两个女子都为这园子惊叹,便笑道:“不如进去看看?”
黛玉随着众人进了门,眼前便被一道翠嶂阻住了眼光。“好山!”宝钗叹道,“这园子倒有点江南的风格了,不拘大气,只求自然。”黛玉往前一望,见白石颍蛉绻砉郑蛉缑褪蓿莺峁傲厦嫣撼砂撸俾苎谟常渲形18堆虺π【丁w煊竦溃骸罢獾故歉觥锻ㄓ拇Α耍肜词茄刈糯舜i铰繁憧山白庸涓霰椤!
听黛玉如此一说,宝钗跟宝玉便随着黛玉走了过去。不多远处便有一石洞门,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隔绣槛皆隐于山树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三人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上去。一到亭上,但觉风轻云淡,极是清爽。宝玉笑道:“此亭有匾有题,林姐姐可有佳对?”
黛玉正色道:“此乃省亲别院,若非贤德妃游幸之后题目,旁人岂敢乱撰?”
宝玉见黛玉说得正经,心下略有不快。宝钗忙劝道:“林妹妹所言极是,这匾不敢乱题,不如林妹妹做个对子也是好的。”
黛玉略想想,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真原本应是宝玉所言,但是黛玉见无什么灵感,当即之下便将这个对子说了出来。
宝钗叹道:“林妹妹这个对子可谓‘活色生香’,若非有大才华,怕也想不出这个对子来。”
黛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道:“姐姐谬赞了。”
宝玉与宝钗赞叹一番之后,便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黛玉心道:这怕就是日后的潇湘馆了。那宝玉却是极喜这里,连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黛玉见宝钗看得心动,便道:“姐姐可有对?”
宝钗笑道:“妹妹休要笑话就好。”宝钗沉吟一会,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黛玉一听,心下一惊,莫非这个宝钗也是穿越过来的?为何她会念出原本属于宝玉的对子。见黛玉在沉思,宝钗道:“罢了罢了,快别想这个了,我就是胡诌罢了。”
黛玉与宝钗一边闲话,一边朝前走去,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与宝钗闲话许久,试探之后发现穿越的证据。黛玉心想,怕是真到了那个地方就想出了这样的对子。
黛玉对这样大户人家在家仿制山野人家的做法一直嗤之以鼻,所谓喜好田园生活不过是在锦衣玉食之后去那看看罢了,真要让这些士大夫下田去,那还不如杀了他们更爽快。那宝玉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田居,便没了多大的心思逛下去,直嚷嚷要走。黛玉跟宝钗少不得随了他去。一行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见河中无船,众人只得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黛玉等人出了此处,见不远处便是正殿,便起步要去。一个婆子却忙地跑了过来,“姑娘们且止步了,老爷正带着一些先生朝这边来,说是要进园子,姑娘们还是避避吧。”
听到婆子的传话,宝钗也道:“既如此,我便跟林丫头先走了。”
“姐姐为何不带了我一同去?”见要抛下自己,宝玉有些不服气。
宝钗笑道:“既是你父亲来,岂有不去见见之理?这园子也考不了你的学问,横竖让你写几个对子罢了,我刚刚与林妹妹便帮你对了两个对子,你大可应付过去了。”
宝钗说完便带着黛玉从另一边出去了,黛玉心中却想,莫非宝玉的应对之题其实是自己与宝钗所想?不过后来宝玉又拿去应付贾政了?这到底是鸡生蛋先,还是蛋生鸡先,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这一边宝玉少不得要去园子门口去迎接贾政,果然如宝钗所言,这贾政并没有考宝玉的题目,只是让宝玉应对题匾罢了。因为有了与黛玉、宝钗的一番对话,那宝玉倒也没让贾政捉住把柄。于是贾政便放开宝玉,与众清客谈山论水去了。这贾宝玉只得在后面跟着,忽然被一个人拽了拽衣角。
宝玉回头,见是石光珠。这石光珠宝玉是见过几次,毕竟几个公府里日常还是走动的。况且这石家的义学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毕竟有芙蓉郡主的面子在里面,诸位大儒还是会略给几分薄面,来此义学指点一二。宝玉虽不喜这里,但是偶尔还是会被自己的父亲带来此处。于是便识的了宝玉。那宝玉见他气度不凡,又是清隽的人物,便起了几分心思。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识。那贾政见宝玉终于能结交一个少年才俊更是高兴,不仅不去阻拦,而时常命人送宝玉过去。只是后来石家的老诰命去世了,石光珠必须在家守制,那宝玉便去的少了,今见石光珠过来了,便格外兴奋。
“难得你过来见我一次。”宝玉笑道,“这些日子可闷坏我了。”
石光珠笑道:“莫非我不在,你就闷了?我可听说你跟那位鲸卿甚是交好。”
听到有人提及秦钟,宝玉少不得谈起。道:“鲸卿因为先天孱弱,已经故去了。”
听闻此言,石光珠满正色道:“小弟不知此事,还望世兄恕罪。”
“罢了。”宝玉淡淡道,“若你早来,我还想让你认识下我的两位表亲,虽是女子,却才华横溢。”
石光珠道:“世兄唐突了,想你两位表亲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如何方便见我这样的外人?”
宝玉转念一想,方知自己想岔了,便道:“多写兄弟教诲。”
二人见落在后面太远,便忙赶了上去。那贾政倒也不恼,他知宝玉素烦“经济之学”,如今与石光珠交好倒也了了自己一番心愿。这石光珠本就是八公这一辈中极出色的人才,父亲是缮国侯,母亲乃是芙蓉郡主,亲哥哥又是骠骑将军,家世在这京城里也算是显赫的。更让人称奇的是这石光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几个教过他的鸿儒都笑谈“仕林后继有人”。原本八公这样的世家权贵子弟一直不被清流正眼相看,这石光珠倒是个异类。想来日后定有一番作为,且不说宝玉能在他的引导下变得“向上好学”,就是留下一点人脉也让日后的贾府多些关系、
贾政笑道:“世侄,我看宝玉与你交好,不妨上我这边读书可好?”
石光珠作揖道:“有劳师伯操心,只是我守孝在身,不方便进学。”
贾政正色道:“守孝那是自然的,只是你已经出了热孝,虽不便去义学读书,但来我这私塾念书还是不相干的。虽然我这边的掌塾比不得你家义学的莫缇先生一般博学,但也是位大儒,世侄不妨闲暇时过来看看也好。”
诸位看官,这□□本事喜好诗书之地,出了官家出银子兴办的公学外,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兴办的义学。这公学与义学都是要在国子监那报备的,国子监不仅是最高学府之一(还有一家为太学,太学为山东孔家所掌管。),也是□□主管教化的部门。除了公学与义学之外,还有一种便是私塾。大多是一户人家单独设立的学校,与后世的“家教”相似。
那石光珠本是爱读书之人,只是因为守制在家不能进公学或义学,而那莫缇先生有没有空余时间能教导石光珠,这让石光珠大为烦恼,今见贾政相邀,便道:“那就有劳世伯了。”
贾政点点头,“孺子可教!”随即转过头看着贾宝玉,“若你能及他一二,我便老怀安慰了。”
贾宝玉忙地肃手立在一旁,众清客见了,忙用话将贾政岔开。那贾政也不深究,便随着众人往前走。贾政等热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
贾珍笑道:“老爷随我来。从这门出去,便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说着,又转了两层纱厨锦,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宝相。
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众人咤异:“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
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
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
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道:“迷了路了。”
贾珍笑道:“随我来。”仍在前导引,众人随他,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
众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夺巧之至!”
从园子里出来,贾政看了宝玉一眼道:“还不知道带了你世兄弟去见了老祖宗?”
宝玉一听,忙携了石光珠的手走了。
“我这样子怕是不便见老祖宗吧?”石光珠来请过几次安,知道贾母看其他的同龄男性都很挑剔。而且自己因为守孝,故而衣服也穿得比较素净。若是见旁人倒还无事,但是就怕贾母有些计较。
贾宝玉道:“那先去我那换衣,添些挂件到身上。我那有几件还算素净的物事,你横竖挂在身上。”
石光珠想想便也只得随了宝玉而去。那宝玉自是喜不自禁,这石光珠本是自己想交好的人,如今请到自己房子里说上一会子话便也算得上是乐事。
不过石光珠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到,上次遇到的那两个女子似乎就是贾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