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对突如其来的事件炸的昏头, 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但是碍于一样比在自己身前的剑锋,没敢向前冲。脸被上涌的血色染得好像猪肝, 指着西楚晁半天才蹦出四个字:“你要造反……”
西楚晁笑着说:“只是想做个交易,却少了点本钱。只能委屈靡音, 还有程大人了。虽然这莲盏阁已经修好,不过几位还是再回我那里做客吧。”
白若清走到靡音跟前,剑锋也越过肩膀,横在颈间。他说:“殿下。您武功应该已经超过我了,但这里有其他高手。您还是不要抵抗的好。”
“白将军。”靡音没有理会西楚晁,而是顺着眼前明晃晃的剑锋看向白若清。“是你得了好处不得不背叛朝廷那?还是隐藏的太深,让孤从未察觉?”
白若清只是紧闭着嘴, 一声不吭。西楚晁微微愣了一下, 马上挥手说:“枷锁会弄伤太子的皮肤,还是不戴为好。把他们带下去。”
算时间也该这个时候了。虽然在安思府没有多少感觉,但如今的夜都大概已经相当寒冷。再过半月就要到新年,可是官府许诺的盐却迟迟未到。南方如今什么样子……流民根本不是个谎言。虽然家宴是在行宫办的, 西楚晁只是客人。但莲盏阁的酒也都是西楚晁送来的, 到底里面加了什么,无觞只是将杯口靠近唇边就已经察觉。被睫毛遮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然后才遮着袖子一饮而尽。如此,靡音也随着他的动作。不会毙命,大概只是不能施展武功或者浑身无力而已。对于现在的西楚晁,太子的身份太有用了。三人被带到对面的太师府,而小布等靡音带来的人, 还有整个莲盏阁都被西楚晁控制起来。
靡音能很轻易的感觉到暗卫的存在。有那四个人在,想要逃脱就是易如反掌。但现在,逃脱是最无聊的事情。
被关的地方不是地牢,而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客房。只是门窗都被紧锁,还钉上了层层木条。门外有人看守,只在三餐的时候送进饭食和茶水。这里就像一座独立的宫殿,有正厅、隔间还有内室,从内室向左是浴室,另一侧是茅房。靡音和无觞都没什么,程远倒像是经历了人生难得的一段时光,荣幸之至的整日和太子同吃同住。
形式当然是迫不得已,但是程远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屋里仅有的二三十本书都翻了个遍。原因?当然是另外两个基本上就把他当空气了一样。进房子之前,身上所有带点利刃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当然也包括靡音头上的簪子。结果除了两根发带系着,太子那张漂亮的脸就整天在垂落的发丝后面招摇,再加上紫莲时不时的笑意……程远自动自觉的连隔间都不靠近,整天缩在正厅的角落啃书。
那酒里果真放了软筋松骨的药,还有送进来的饭食茶水也都有一些。所以整日都会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不愿动弹。“西楚晁手中有多少人?”
“他自诩商贾,不会豢养军队。帮他的人,除了太师旧部和助养的学子外,大多是江湖中人和拿钱卖命之徒。”
太师旧部不多,学子这个身份,除了当官就是一事无成。而那些拿钱买到的人手,到底有多少的忠诚度很成问题。但是也有好处。比如进行机密之事,各人均完成自己的任务,又不能讯问过多。这样会比较容易保密。而且江湖中能人异士多,所以最难完成的事情也有机会。比如,从名不见经传的紫莲那里拿到情报,再比如,取到绕梦这种□□。“他的胆量不小。”靡音撩了撩再次滑落的头发说。因为程远一直躲得很远,所以只要压低声音是不用担心他听到这些不该听到的东西。倒不是怕他泄露,而是怕他因为这事死于非命。
“影知道我在这里的意图。所以,西楚晁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漏掉。”
“什么时候离开,你已经有了决定?”无觞的意思已经胸有成竹。就像一只窥视猎物的豹子,只等待最好的时机。
“南方的动乱他可以想尽办法解决,但夜都的胁迫,却不得不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候。”
“如果‘父皇’在除夕之时知道太子被挟持,那他会怎么做?”
“或许会倾举国之力救太子回朝。”无觞笑着说。
“劳师动众更难平复民愤,盐荒无解,太子不归,再加上玄冥宫内患重重。就算权衡利弊,也更可能满足西楚晁小小的愿望,比如重回朝堂。”
无觞刚才的笑容好像熄灭的烛火:“音儿知道玄冥宫的事情。”
“皇后不会一点动作都没有。”就算没有不断传来的消息也能想到,西楚晁已经开始搅水,宫里怎么不会翻天?无觞不提,只是没有必要。
“皇帝整日被大臣堵在耀明殿,皇后有很多时间兴风作浪。但她很聪明,因为西楚晁的消息还没有送进去。过了今夜,大概她连睡觉都会笑。”
已经三天。西楚晁的信大概已经在皇后手中。至于她会怎么做,倒是难以预料。
“你会怎么对六弟?”
“流放。或者死。”
政治斗争的结果,只有这些。靡音的沉默被马上到来的午饭掩盖,看起来不动声色。
夜晚来的很早。程远虽然距离很远,但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已经安睡。换掉面容的无觞靠在床边,却遮挡了层层的幕帘阻隔即将到来的探视。影这个人一直给靡音很微妙的感觉。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不动声色的观察。可又因为目的未明,所以时常给人一种压迫感。
“主上。”黑色的人影落在地面,无声的动作和低沉的嗓音形成奇妙的联系。
无觞对别人跪在他面前熟视无睹,只是垂着视线问:“怎么样了?”
“西楚晁已经控制了整个安思府。王乐远也被关在自己的太守府中。”
“禁军如何?”
“白若清带了亲信。禁军现在听从西楚晁调遣。”原来如此。如果不是自己的亲随,面对这种时候难免会出现波动。不过无觞特意让自己带禁军,又挑了白若清带队。大概他早已知道白若清和西楚晁有牵连。到底白若清的忠诚度有多少?
“也就是都安分守己吗?”无觞扬起一抹笑意,接着说:“你见过给他绕梦的人吗?”
影抬头,说:“没有。西楚晁一早就得到绕梦。似乎是祖上传下的。”
无觞说:“去查这件事,还有西楚晁手里的底牌。”
“是。”说完就准备离开。影刚起身,却被无觞叫住:“解药。”
“主上还未解开燕兰草之毒吗?”影从怀中掏出丹药走上前去。
无觞拿过药丸捻了捻,说:“我自然无事。除了绕梦,西楚晁手里一点像样的□□都没有。去把符叫来。”
“是。”这一次影是真正的离开。临走时似乎透过幕帘看到靡音的身影,微微点头。
无觞说:“如果不是太师早亡,或许真能成为改朝换代的新君王。”
“你会允许他窃国篡位?”靡音也起身,轻声说:“宫中记载,太师于冬末病重,短短三日毙命。讣告之后送回故居风光大葬。三日就会死的病,也不是那么轻易得的。”
“你说西楚晁会不会也得了同样的病那?”无觞没有回答靡音的问题,侧脸反问。
别人说只是愤恨的诅咒,无觞说就是预言的事实。不过西楚晁会那么容易死吗?靡音倒是不担心最后的结果,更在意过程。三天不够痛苦,没准被折磨三十天还不能咽气。那就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觞将手中的药丸放进靡音嘴里,说:“你体内的药性和燕兰草相冲。再拖几天会有危险。”他看了看夜色,说:“何况马上要满月了。”
又要满月了吗?日子过的太快,总觉得什么都没有做已经跨过大半。今年又要结束了,距离那个遥远的二十岁,是不是又进了?靡音算了算,当日来到这个世界时,父皇已经中年。可是他这张脸,还有身段,怎么看也不像自己印象中将近五十的老头子模样。但那些生日,是不是同样过一个少一个那?
“无觞……”靡音想到这,说:“真可惜,浪费了你的生辰。”
无觞把他揽到怀里,笑着说:“这份礼物,我要回宫再跟你要。”
“……”要是知道自己说那话的时候是怎么个想法,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那?
符赶来的速度快得惊人。从无上崖到安思府足有半月的路程,她在第四天夜晚就赶到了。和影不一样,这女人带着满身的香粉味道大模大样的从正门晃了进来。门口的侍卫还站在原地,只是已经失去了意识。程远本来刚刚入睡,但符一个闪身就点了他的睡穴。
“主上。”和影不一样的地方还有,符像个小丫鬟一样双腿跪地。“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您。真出乎意料。”比夜来香还浓艳的味道似乎只是为了遮盖身上的血腥味道,可偏偏笑容艳丽大方,让人平添好感。她自顾自的抬头,也看到了坐在侧面的靡音。于是扭头再一个灿笑:“楚公子,别来无恙。”
虽然和上一次见她已经不是同一容貌,甚至连身高都差很多。不过就无上门中这些家伙的敏感,就算看出来也不奇怪。靡音点头微笑:“只是被困了几天。”
“那倒是那……公子脸上的皮肤可都有些憔悴了。要是不注意,可就浪费了这张花容月貌哦~”语音上挑,一派嬉戏的玩笑。她和影是两种人。影有自己的主意,却从不在无觞面前表现任何不敬或心思;而符在无觞面前近乎撒娇一样的玩闹,但却从不敢真正违背他的意思。大概也是因为她是五堂堂主之中唯一的女人,所以更容易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无觞拉过靡音靠在自己身上,不让他理会符的话。靡音被扶着,最大的范围也只能看到无觞挑起眼梢:“你来就只是关心他的皮肤吗?”
“当然不是!楚公子的一切都是主上的,哪有属下关心的余地?”语调里带着贼笑,可是语气却很正经。符揉了揉膝盖:“主上,属下可以起来了吗?”
“起来吧。再大声点,我想多留几日都不行了。”
符坐在一边,说:“这太师也算有些品味,不过比起无上崖可是差很多。而且,我没想到楚公子是这个身份,刚听到还有些惊讶那。不过主上,您现在是什么身份?”
你真的惊讶吗?靡音很想问问她。能这么毫无顾忌的问禁语,真该给她个小红花。
无觞说:“男宠。用了影一个下属的身份。”
符装作目瞪口呆,把鲜红的嘴张得很大:“吓?”可是就跟变脸的斗篷掠过眼前一样,马上又变得无比冷静:“哦。现在夜国正乱。无上门本来是要避开祸事的。但既然是楚公子的事,也就是无上门自己的事了。主上请吩咐吧。”
无觞说:“一夜之间,西楚晁掌握的官盐忽然不翼而飞。”
符点头:“影已经掌握其所在。这个很容易。”
无觞又说:“他手下人马中江湖人士,折损大半。”
符又点头:“影的本家营生,做起来得心应手。”
无觞又说:“去夜都玄冥宫,把太子太傅苏冉带来。”
符抬眼,看了看靡音:“事关大局?”
“这事,不容你质疑。这几件事要做到无人察觉。无上门其他四堂,都任你调用。”
无觞到底是帝王,金口玉牙就是金科玉律。尤其对符来说。算日子不过六天。程远多日里连连服用燕兰草,已经有些神智模糊。每每夜晚都很早睡下,平时也目光呆滞。当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靡音面前时,身上的血腥气息又重了几分。相对的,香粉的味道也浓了一些。手指上的殷红有些剥落,可以看出有阵子没有打理自己的外表。但是那份美丽却愈加妖娆,好像吸进血液后更加醇厚的美酒。
“做到了。”无觞有意无意的摩挲着靡音的颈后,那片被头发遮盖多日的皮肤,如今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白皙。正是月圆之夜,吃下丹药的靡音在无觞身边沉沉安睡。就算身边有人不断的触摸,也不肯醒来。而无觞的眼睛似乎都没有看向符,却已经用上肯定的语气。
“那个苏冉已经在城外等着了。当然,一切都按主上的吩咐。玄冥宫现在也是一团糟,太子都不在,谁也没有功夫惦念太子太傅。”符捋了捋自己的发丝,有点得意。
速度还足以让人满意。无觞收回手:“符。苏冉不是一般人,你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做属下的,只要完成主上的意愿就可以了。抱怨这种事,留在其他时候才对吧。”
“如果可以,我倒宁可你在其他时候也保持沉默。”
“像影那样?是不是暗影堂每个人都一个模样?十足倒我胃口。”符朝门外吐了吐舌头,然后又扭过头来:“主上。差不多了。再过两天可是要过年了。”
“怎么?着急回无上崖过年吗?”
符笑着说:“这不是妨碍您和楚公子缠绵悱恻吗?”
“行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卫和骁那里,你不去搅和一下,这年也过不好。”
“主上,您真是神。那……什么时候走?”
“我和楚然随时可以,外面那个家伙,你找个人护着点他。”
“遵命。”又如挑逗的笑意,可惜面对的人比冰还难融化。
天亮。安思府的天气也有些寒意,如同夜都的深秋。靡音身上只有温热,却还是没有一丝汗意。如今似乎身体情况很稳定,起码不会因为吃下的药丸感到不适。
“无觞……该结束了吗?”只是闻到满堂的气息,就知道结局的脚步声已经靠近。
“是。我们走吧。”
外面的看守已经被解决了,太师府中也一个人都没有。无觞已经重新变为紫莲的模样,跟在靡音身后向外走。程远想跟上,却腿软脚软动弹不得。
“程大人,你可以在这里等消息。”看到他还要说话,靡音继续说:“孤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就算你想死,也得看孤肯不肯。”
安思府的街道已经如无人之境,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按照无觞的说法,西楚晁带着自己的部下向夜都行进,而这里留下看守的江湖中人,却都被符收拾干净。这几天接连不断的死伤给街道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所以百姓不敢出门,生怕一个不慎横尸街头。
来到城外,靡音见到了苏冉。先生还是往日的平和表情,就连路途的风霜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是从北方冒然被掠来,身上的衣衫有些厚重。
“先生。得罪了。”
“不。太子殿下,这一天早晚要来的。”苏冉倒是看得开。他仔细的端详了靡音一会,说:“还好您平安无事。不然,苏冉就要为当日一曲之恩心怀愧疚了。”
“孤知道先生从未有反心。只是这次,恐怕先生的故人要……”
“可否饶他不死?”
“一切还要看父皇决断。”
如果早点注意到那人的身份,或许他还走不到这一步。西楚晁最后相信的,还是太师的旧部,而与他合作的人,不过是垫脚石。只是他说话一贯冠冕堂皇,不说灿如莲花,起码也是口若悬河。白若清却不懂。
禁军和他被分散在泾河流域各个渡口看守,所以想各个击破简直比呼吸还简单。所以符很快就找到了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活捉回来。去了那身好像防具一样的清高,白若清这人的目光在看到苏冉的一刻终于懈怠下来。
他想带苏冉走。却用了最不好的办法。
靡音坐在太师府的正厅之中,笑着说:“如果孤早些阻止你,或许不会酿成大错。”
白若清站在下面,风骨犹存:“死又怎么样?我来这里,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去。”
靡音看向苏冉,他的手指不断的相互揉搓,看起来有些紧张。“白若清……或许你不叫这个名字。先生自己选择留在夜国,你也没办法替他决定未来。”
那日在书院后堂,靡音听到的两人私语,自然就是白若清和苏冉。要进入皇宫不容易,白若清的幸运简直让他自己惊叹。可惜费了几年心血,苏冉仍然不肯离开。所以白若清才铤而走险,和西楚晁约定。白若清助他成功,西楚晁保两人能顺利离开夜国。
苏冉走到白若清跟前,一字一句的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告诉你很多次,希望你收回自己的意愿。但如今走到这一步,我连救你的能力都没有。”
白若清忽然笑了起来:“当日离开是迫不得已,进入皇宫是委曲求全。你几次来信说要离开,当我准备好一切,你又反悔。苏冉,难道你是喜欢上太子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苏冉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手指死死的捏着自己的袖子。
白若清说:“能让一个皇子,忘记自己的国家和身份,忘记自己的荣耀和誓言。我觉得,除了爱情,没有别的可能。对吗?寂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