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北羌与大越再次交手, 双方均是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斜阳东升,如血一般的光芒染红了长空。
战鼓擂起,与厮杀声交织在了一起, 响声震慑天地。
双方渐渐杀红了眼,城门口的黄土经由鲜血浸染, 化作了一片惊心动魄的赤地。
这场决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日暮西斜之时,双方激战了整整一日, 最终以北羌的失败作为了落幕。
大越鸣金收兵, 不日即将返回京城。
此时大越境内已经开始乱成了一片,四海隐隐露出动荡不安的模样。
陆明琛所带领的北卫军一路走来,途径云州等地, 被百姓流离失所, 饿殍遍野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战场上的杀戮固然可怕,然而百姓这些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北卫军的士兵们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去北疆一趟, 大越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到听到宏宣帝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克扣军粮,轻待士兵的事情后,更是心寒不已。
因此当自己的主将揭竿而起的时候,士兵们觉得这是顺应天意之举, 纷纷响应。
刚下战场不久的北卫军与其他临时组建的义军不同,他们的血液中仍旧流淌着尚未燃尽的战意,一路披荆斩棘, 势如破竹,一时间竟无人能挡。
而此时,太子长琴那一边的局势亦是一片大好,成功挡下了就差踏进成州的叛军。
宏宣帝得知此事很是高兴,龙颜大悦的结果便是他又无缘无故推掉了早朝,搂着新纳的妃子胡混了整整一日。
待到抵御叛军的军队进了城门,经由身边的内侍提醒才想起了这件事,随后也不曾露面,只是写下了一道奖赏的旨意让内侍带到了城门口当众宣读。
他的封赏没有令在场的人感觉荣幸,反而心中冷漠愈盛,皇帝已经无可救药了。
宏宣帝行事愈发没有分寸,许州官员千里迢迢赶至京城,上报许州秋汛,大水冲开了清河大堤,成千上万的百姓危在旦夕,十万火急,请宏宣帝拿个主意。
宏宣帝身边的内侍以皇帝正在休憩的理由,将其挡在了门外。
那官员在外头眼圈已红,堂堂七尺男儿,险些流下泪来。等就等吧,好不容易等到了宏宣帝睡醒,却依旧没有个章法。
户部哭着喊着没钱,实在是挤不出赈灾的银两。
宏宣帝问为什么,户部支支吾吾的说,库里的钱一是出兵迎战,二是大半都给皇帝准备生辰,修建新宫殿去了。
宏宣帝听得眉头直皱,想了半天竟说让下面的百姓多交些皇粮国税上来。
众臣听得只想苦笑,皇帝这是怕地方造反的人还不够多吗?整个大越不够混乱吗?
见大臣皆是不语,宏宣帝冷笑了一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了大越,多交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关系。”宏宣帝语气强硬,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分明是要将天下的无辜百姓都逼上绝路!
大臣们要开口劝,宏宣帝却依旧起身离开,留与众人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兴许是嫌大臣们太烦,宏宣帝接连几日皆是没有出现在臣子的面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求见,只窝在后宫,同一群妃子寻欢作乐。
忍了又忍,心系百姓,良知尚存的官员终究是放不下心,连写了好几封奏折传到了宏宣帝的桌案。
然而此举无济于事,宏宣帝连早朝都不上了,又怎么会理会这些人的奏折。
御史们无可奈何,却又见不得宏宣帝再如此荒唐下去。
几日后,宏宣帝忽而来了兴致,上了一回早朝。
先帝老臣狄光远当面上了奏折,在众臣面前怒斥宏宣帝继位以来的荒谬之举。
宏宣帝听得面色黑如锅底,一对眼珠子里腾腾烧起了怒意,隐隐露出凶光,正欲喊人将其拿下之时。
只见狄光远冲着宏宣帝砰的一声跪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臣以上犯上,论罪当诛。”他知晓以宏宣帝的个性,自己说了这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恐怕性命难保。但若是能叫宏宣帝清醒几分,顾及一些脸面,稍微将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中,他即便是也是甘愿了。
宏宣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怒声道:“知错犯错,罪加一等。”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望着怒发冲冠的宏宣帝,狄光远缓声说道,而后惨淡一笑,留下一句“陛下若再不知悔改,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家难成家。”
在众人的惊呼中,往殿中的圆柱直直撞了过去,顿时鲜血四溅。
宏宣帝见此场景,心中的怒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惶恐,他面色白了白,尚未开口说话,龙椅座下的众人便围了上去。
看着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狄光远,众臣皆是一怔,随后殿中断断续续响起了低低的泣声。
宏宣帝回了神,听见这阵哭泣,皱了皱眉头,本想出声呵斥,目光一转却看到了那圆柱上的红白之物,面色黑沉了几分。
“……陛下?”他身边的太监被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惊骇,好不容易找回了魂魄,见宏宣帝面色难看地起身离开,喊了一声立即跟了上去。
一部分的人围在狄光远的尸体身边,另一部分人则是端看宏宣帝会如何反应,见到皇帝面无表情的离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麻木的想,果然是如此。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与狄光远交好的臣子跪坐在他的尸体身侧,目光微滞,口中喃喃地说道。
其余人尽是沉默,就是向来对宏宣帝阿谀奉承的臣子见到狄光远的下场,亦是生出了几分
兔死狐悲之感。
经此一事,第二日就有大臣递上了辞呈,决然退离了官场。
在其他的方面上宏宣帝小心眼的很,但在去留这问题上,他倒是大方的很。走可以,想回来就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不过宏宣帝如此行径,那些真想大展抱负,为国家为百姓着想的人早已经灰了心,亦不会选择回来。
狄光远惨死大殿上的事情叫宏宣帝压了下去,然而这说起来并非小事,那时在场的大臣也并非所有人都畏惧宏宣帝的权威,很快就将此事传了出去。
不压制尚好,一压制则是引来众人更大的议论。
狄光远出身寒门,自幼勤奋苦读。在延和十年参加了科举,而后步步高升,被调往京中任职。狄光远为人刚正不阿,不攀附权贵,在民间百姓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
听闻狄光远被宏宣帝逼死,京中百姓皆是悲愤不已。若不是对皇权尚存着几分敬畏,怕是要立即造反。
茶馆中的书生们议论着狄光远一事,时而咬牙切齿,怒骂这朝中奸佞当道,皇上昏庸无眼。时而仰天长叹,哀叹着民生多艰,大越的风雨飘渺。
所向披靡的北卫军便是在此时进入了人们的眼中。
皇宫中,宏宣帝脸色森寒,握着奏折的手已经指节泛白,他却是没有发觉一般,又捏紧了几分。最后在内侍小心翼翼地询问下,连连冷笑,暴怒一般将奏折狠狠甩到了地上。
“混账!”宏宣帝伸手推了桌上摆放的所有东西,墨砚茶杯落在了地上,混做了一片乌黑的痕迹,就连他明黄色的袍角亦是沾上了几分污痕。
“他刘晋元好大的胆子!”宏宣帝神色阴沉,掀翻了桌上的东西仍旧不解气,便又抬起自己的脚踹了桌子一脚。
内侍轻手轻脚捡了地上的奏折,他是太监中难得识字的,宏宣帝觉得稀奇,又见他生得机灵,便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陛下息怒。”内侍瞥了几眼,就已经明白了宏宣帝的愤怒从何而来。
原来是五驸马带着之前北征的大军反了,并且好似上天庇佑一般,短短时间内便攻下了之前发生叛乱的地方。
自己要是皇帝他也心急,因为这北征大军中,还有一个厉害的人物容国公。
“陛下,这容国公和驸马爷的族人都在家中,不如立即派人前去捉拿扣押?”内侍小声的建议道。
宏宣帝抬手压了压额角,并未否定他的意见,冷声道:“你去叫林统领来。”
内侍应了声,立即退出了门外,不过他又很快回了来,气喘吁吁的推开了门,瞳孔中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宏宣帝还未曾问这么回事,内侍颤抖着身体,慌慌张张的说道:“……陛下,陛下,叛军打进宫中来了!”
宏宣帝面色大变,抓住了他的衣领,不可置信的吼出了声:“你说什么!”
他青筋暴跳,一张俊脸扭曲着,如同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让面对着他的内侍吓了一大跳,说话的声音一抖,顿时尖利了几分,“叛军……叛军进宫了。”
“不可能……林统领在哪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宏宣帝扯紧了内侍的领口,嘶声问道。
内侍尚未回答,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原本紧闭的殿门被人用力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开来。
宏宣帝丢开了内侍,转过头,缓缓地站起了身,视线落在了领头的青年身上。
来人眉眼生得俊美至极,一身青色衣衫,外罩素白色的外袍,更是衬得他多了几分飘逸的神仙之姿。
“皇兄,许久未见了。”青年的唇角携着一抹犹如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一入了这殿中,当真叫人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宏宣帝自然是没有心思同他寒暄的,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眼中浮现起几缕困惑,等到青年的脸与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才意识了过来。
“……五妹。”这个称呼一出口,宏宣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望着面前眉目含笑的青年,无论怎么看,也不觉得对方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五妹。
宏宣帝一怔,旋即想到,此时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方以及其身后的士兵,语气强硬的质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造反?”
太子长琴颔首。
“就凭你?”宏宣帝表情有些怪异,随后嘲讽道:“你是为了你的好夫君,还是自己想当女皇?名不正言不顺,也妄想登上皇位。”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稍稍走了上前,看着宏宣帝警惕的神色,他温和的笑了一笑。
“先不论此事,皇兄还是将你的称呼改一改罢。”在宏宣帝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太子长琴缓声道:“五妹?称呼五弟更加妥当些。”
宏宣帝一愣,抬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无论如何看,也不觉得他是女扮男装。
莫非……偷龙转凤?宏宣帝脸色铁青,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谬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