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金枝玉叶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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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深如潭, 尚书府上下一片沉寂, 唯有太子长琴的屋前亮着灯,如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萤火。

屋中,太子长琴站在桌前, 提手缓缓研墨,宛如工匠精心雕刻出来的眉眼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愈发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封信, 正是远在万里之外的陆明琛所寄来。

信上的内容称不上长,文采也算不上好, 只是对于太子长琴而言, 却是足够了。

从旁人口中知晓的消息总不如看到本人的书信叫人安心,太子长琴轻轻抚了抚上面清隽的字迹,眼中泛起了零星了笑意。

这笑意仅是一闪而逝, 很快就又消失在了他的面上。

“少主……”有黑衣人悄然落于他的面前, 声音低沉的说道:“皇上似有立下太子之意,我们是否要动手?”

太子长琴折好了信, 将它重新收进信封中小心的压在了桌下, 而后抬起眼,缓缓道:“此时最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先前宣王在人前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厌倦了身上的面具,这几年愈发本性毕露,张狂了起来。

宣王的岳家和成王是不能比, 可他的舅舅因为柔妃受宠,地位水涨船高,手中握着不小的权利。皇位更替并非简单言语所能成, 时机和实力缺一不可。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强便是崛起于乱世。不过如今大越隐隐有乱世之态,却仍旧称不上乱世。若想谋朝篡位,一是再等上个几年,二则是于内墙之中逼宫。

在黑衣人的无声中,太子长琴解释说明,只是温文一笑,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稍安勿躁。”

黑衣人颔了下首,随后又隐没在了暗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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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代父祭天之后,京城中的气氛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两位皇子之间维持着平静的表面,实则暗藏杀机。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月份,却因为这场争斗蒙上了一层阴翳。

自祭天过后,延和帝身上的小毛病迅速的恶化,到最后甚至咳血昏迷了过去。

这下可把知情的皇后吓坏了,一整夜守在了延和帝的身边,下令封锁宫门,禁止任何人传递消息。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皇后坐在了延和帝的床边暗自垂泪。

她与延和帝少年时便成了夫妻,两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走了过来,纵使延和帝身边有了新人,夫妻两人感情淡了不少,情分却仍是在的。

见到延和帝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皇后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

如果平日里自己多加看顾延和帝几分,多劝上几分,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一生无子,唯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延和帝对于她的意义远超于常人,他不仅是她的夫,更是她的天。若是有一天,天都倒了下来,她该如何是好?皇后眨了一下眼,泪珠已是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滴在了延和帝苍老干瘦的手臂上。

“陛下。”她握住延和帝的手,哽咽着唤道,心中苦涩万分。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经皇后密旨传唤,在夜色的掩饰之下,悄然无声的来到了延和帝所在的宫中。

看到床上无声无息的延和帝,又看到皇后的神色,他们心中了然,进了这道门恐怕不好退

出去了,若是差一些,恐怕得永久长眠在这地下了。

“陈太医,张太医,你们几人上前来瞧瞧,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皇后收了泪意,抬起袖子不着痕迹的擦了擦脸上的痕迹,复而侧过脸来,便又是人前那个端庄大气的后宫之主了。

“是。”太医们应了一声走了上前,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谨。

皇后站了起身,为他们退开了施展的空间。

她也不清楚是过了许久,总觉得在印象中时间从未漫长到需要靠自己去数眼前花瓶上究竟

有多少个花纹才得度过的地步,数得她的意识都生出了几分倦意。

好在延和帝终究还是醒了。

“皇后娘娘,陛下在叫你。”太医小声提醒她,皇后回过了神,见到床上的延和帝正看着自己,神情虚弱而无力,眼圈又蓦然的红了起来,眸中的表情却是极为欣喜的。

“陛下,你……你总算是醒了。”皇后坐到了延和帝的身边,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微抬起的手,“你醒了那就太好了。”她忍不住重复着念了一遍,喜得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都掉了下来。

延和帝初醒,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就看见了几个太医苍白而陌生的面孔,心中原本是有些惶恐不安的,然而在看见了自己风风雨雨携手多年的妻子,一下子便安定了许多。

他静下了心,瞧见她眼角的泪水,微微一怔。

自打皇后生下二公主以来,他许久未曾见过她落泪了。

延和帝片刻之后回了神,开口问道:“朕……朕这是怎么了?”

他一出声心中便觉不好,自己的声音竟是变了,虽不至于叫人听不清楚,但却是有些含含糊糊的,好似喉中有痰堵塞一般。

这事情皇后自然是答不出来的,就只能由恨不得将自己缩在了墙角隐去身形的太医来答。

延和帝听着太医们支支吾吾,横棱两可的话,闭了闭眼睛。

他还是听懂了,自己这病叫做卒中,一旦患上就失了行动的能力,到最后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

为何延和帝会如此清楚,因为当年疼爱他的皇祖父就是因为这病死的。

他也要死了吗?延和帝猛地攥紧皇后的手,疼得她面色一白,却为了不惊扰到延和帝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此刻此刻延和帝整个人好似被泡在了浸满冰块的浴桶当中,冻得他牙齿直打颤。

“陛下?”被他这幅模样所惊吓到,皇后急忙出声喊他,连手上被皇帝紧紧扣住的疼痛都来不及顾及。

“没事……我没事。”延和帝咳嗽了一声说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去传,去传宰相,周大人,刘大人过来。”明明是一句不长的话,延和帝断断续续的说完之后,却在喘着大气。

皇后见状心更是沉了下去,延和帝怕是真的不好了。

她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只见延和帝紧紧地看着自己,神情慎重而执拗。

皇后点了点头,握了握他的手又放了开来,含着泪水说道:“你放心,臣妾这叫人去请。”

还未站起身,宫门之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兵戈碰撞交响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尖利凄惨的苦嚎。

延和帝的语言功能出了些问题,但耳朵却是没有问题的,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他面色一变,双手撑着床边,欲从塌上起身。

只是人虚软无力,方抬起身,就又倒了下去。

皇后见状搀扶着他,心中惊惶,脸上却强作镇定,说道:“陛下,外面有羽林军守着,臣

妾亦派了人封锁宫门,不会出事的。”这话像是在说给延和帝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话音未落,外面冲进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身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冲殿内喊道:“宣王谋逆,已带了人闯入了宫中,陛下,快走啊!”透着绝望的喊声犹在殿中回荡,这道身体却是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砰”一声的巨响。

这道沉闷的声音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砸得他们猛然变色,目光滞留在地上尸体的身上,久久不曾回过神。

延和帝瞪大眼,脸色犹如忽逢暴风雨的天空,登时就变了,困惑愤怒惊惧等神色掠过他皱起的面孔,最后接连几声沉闷的咳嗽,头一偏,竟是吐出了一口乌红的鲜血。

皇后吓得面色惨白,后面叫她更加肝胆欲裂的是,突然出现在宫殿门口的那道身影。

“父皇,母后,儿臣给你们请安了。”宣王眯着一双狐狸一般的眼睛笑了起来,看起来和善,却叫人从脚底蹿升了寒意。尤其是在看到他手中紧握着,正在不断在滴血的长剑后,那股寒意更是直往人的心底窜起,叫人一阵头皮发麻。

“混账东西!”皇后见到他这幅大摇大摆的模样,一时有些呆住了,而延和帝则是很快回过了神,指着宣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想弑父篡位吗!谁给你的胆子!”

宣王阴森森的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身后跟随着身穿甲胄,脸色森寒的侍卫。

延和帝已是认了出来,其中一部分竟是自己信任非常的羽林军,连同自己最为信任的军队都已经倒向了他人,恐怕此时这个皇宫已经落入宣王的控制中。

他之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宣王有这么大的本事?延和帝压着唇角,怒意烧到了心头,面色铁青,与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恨意滔天的想,都怪自己之前对这个儿子太过宽容。明知他心思不纯,却没有狠心惩治,才滋生了对方狂妄的野心。

“混账东西!”延和帝咬着牙根,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宣王轻蔑一笑,“自古以来,如我这样的人还少吗?他们俱是活得安好无忧。

父皇,你怕是外面那些老道糊弄了。”

延和帝压着怒意,看向宣王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透着一股悲凉和失望,“你自小到大,

朕从未亏待过你,究竟为何你会变成这幅大逆不道的模样。”

“为何?”宣王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了延和帝的身上,咧着唇角,目光尽是恶意,“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偏心成王,我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吗?这一切说来,都得怪罪到你的头上。”

延和帝被他这一番推卸责任的话说得额角青筋暴起,眼中腾腾地烧起了怒火,若不是他现在因病瘫在床上,怕是会跳起来掐死宣王。

“……逆子!”他从牙缝间挤出这个字眼,再清楚不过的音节。

宣王哈哈大笑,又靠近了几步,见到皇后与周围人紧张而戒备的眼神,挑着眉头,轻轻地笑了笑,“父皇,母后,来瞧瞧,这把剑锋不锋利,好看不好看。”

看到敌后两人瞬间变得惊恐的表情,宣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剑,笑着说道:“我可是用这砍下了大哥的腿,啧,不愧是有名的宝剑,果真锐利非常。”

延和帝面色大变,颤抖着唇,声音亦是发着颤的,“……你对你大哥动手了?你杀了你大哥?”

宣王摇了摇头,说道:“儿臣岂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您老人家尽管放心,我已经为大哥请了太医,他顶多流些血,死倒是不会死的。”

延和帝压着眉头,眼中闪着泪光,望向了宣王仍旧滴滴答答流着血的剑,嘶哑着嗓子,问道:“是不是今日你达不成目的,是不是要将我和你的母后一同杀了?”

宣王露出惊讶的模样,随后笑了笑,说道:“自然不会,不过……我却是不敢保证,您二位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什么的。”

他面上带着笑,但语气却很是正经,叫人一听就能明白,他并非在说笑。

延和帝看了一眼坐在床边茫然无措的皇后,沉声道:“说罢,你究竟想要朕做些什么。”

宣王手中的剑扔给了身后的侍从,又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布帛,摆到了延和帝的面前。

“父皇,您也到了怡养天年的年纪,而朝中事务繁重,您当这太上皇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让人请开了皇后,又令侍从把皇帝扶了起来,“请父皇动笔,立下传位昭书。”

延和帝握住笔,艰涩地在那份空白的圣旨下落下字,墨迹讯速地在布帛上方晕了开来,他抬目看着表情愈发轻松得意的宣王,恍若陈旧木门合起那一瞬间所发出枯朽的声音,叹息了一声。

“不论你是用了何种手段得到的这皇位。”延和帝静静地凝视着宣王,沉重而庄严地说道:“盼你登上皇位之后能够尽职尽责,善待大越百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宣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喜悦,听见延和帝所交代的话,点了点头,笑着回应道:“父皇你尽管放心。”

放心?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叫他如何放心。延和帝扯了一下唇角,心中嘲讽不已,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品尝到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我来之前听闻父皇病了。”宣王拿了传位昭书,轻挑了一下长眉,缓声道:“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接下来的日子,我看父皇还是在这里乖乖养病的好。”

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他还能说些什么?延和帝闭口不语。

宣王只当他是默认了,转身看向了脸色难看的皇后,温声道:“母后,父皇患病,身边无人看顾的话,实在叫人担心。事关重大,也不好假借于他人之手,所以还是要麻烦母后了。”

他假惺惺地说着话,皇后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想软禁皇上和本宫?”

宣王抬抬唇角,朝着她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母后若嫌这日子平淡无聊,我可以请二姐入住这里与你们一同为伴。”

二公主是她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唯一的孩子。在皇后的心中若论起地位来,甚至比延和帝还要重上那么几分。皇后听得面色一白,想到了成王失去的那条腿,又想到了此子刚才咄咄逼人的嚣张模样,弑亲灭义,这种人岂会顾及什么姐弟亲缘之情。

她张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对着宣王说道:“任由你安排。”

见她说不出半句反抗的话来,在场的亦是噤若寒蝉,宣王不免有些志得意满,指挥着身边的侍卫将皇帝所居的宫殿围了起来,握着延和帝刚才所写的传位昭书,意气风发的迈出了殿门。

“王爷。”见宣王出来,一直以来贴身服侍着他的太监刘安立即贴了上去,谄媚的笑道:“不不不,现在应当称呼您为陛下了。”

宣王扬声大笑,瞥了他一眼,道:“不错,为人很是机灵嘛。”

刘安嘿嘿地笑了起来,“那都是陛下您教导的好。”

宣王舒展了眉头,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如此的愉悦畅快过,连同刘安那张老橘子皮一般褶皱的脸也顺眼了不少。

“朕明日就要早朝了。”宣王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快些打理好早朝的事务。”

刘安哎了一声,连忙应了下来,“奴才知晓,请您放心。”

宣王抬着下巴,矜持地颔了下首,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行退下吧。”

“是,奴才这就是去办陛下交代的事情。”刘安应道,很快就离开了他的眼前

陛下?朕?宣王品味着这两个词语,眯了眯眼睛。难怪古往今来,即便是犯上杀头大罪,仍旧有数不尽的人往这九五之位上面扑,这滋味果然是太好了。

……

大越按照惯例,九日一朝。

这日大臣们皆穿戴好了朝服,理好了仪容,正如往日那般,在殿中等待着延和帝的出现。

等到太监的唱声响起,看到那个殿后缓缓而出的明黄色身影,在场的人均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宣王?”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宣王斜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坐上了金光闪闪的龙椅。

太监轻蔑地扫视着下方的大臣,扬长了声音,“诸位见到圣上为何不跪?”

“宣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坐上龙椅,莫非是想谋逆,还不快脱了你那身袍子。”朝中老臣黑着脸怒斥道。

宣王却不急不忙,未曾辩解什么,只是指了指站在文官前列,面容沉凝的丞相,朗声道:“丞相大人,你来读一读我手中的圣旨。”

丞相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接过了他手中明黄色的布帛。

待看见布帛上面的字,他原本还算的上沉静的面色登时就变了。

宣王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丞相。

丞相深吸了一口气,照着上面的内容缓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五十有三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宣王萧光誉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

一段话念下来,在场的人面色变幻莫测。

宣王麾下的大臣克制不住,眼中流露出了喜色,朝着宣王跪了下来,大呼万岁。而有人则是开口质疑,甚至大骂宣王为逆贼。

朝中元老走出列来,要求丞相将圣旨交于他们验明真假,待到确认无误后,几个老臣子沉默了下来,而后开口问道:“敢问圣上如今身在何方?”

宣王自然不会说延和帝已经被自己软禁了起来,对这些臣子则是说皇帝病重如今已是下不来床,正在静心休养。

大家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成王党羽也依旧是不死心,出声道宣王此举是为谋朝篡位。

宣王阴冷地冲着这些人笑,旋即就叫了羽林军出来,以对抗圣旨,污蔑皇帝的理由将人拖了出去,一番辣手狠心的整治。

这一下,喧哗的大殿顿时静若枯井,众人皆闭上了嘴巴,望着坐于龙椅上方,神色张狂的新帝。

有人欢喜有人忧,并未宣王党羽,也并非成王党羽的人,于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事已至此,反对也是没有用处了。

不求这位新帝如何的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只希望不要比延和帝要差就行了。

只是新帝注定叫这些中立的大臣失望了,不过短短几日,刚刚登上皇位不久的宏宣帝便得意忘形,大肆张扬,任由自己喜好胡乱封赏臣僚妃嫔。

朝中政务积累,他却不去处理,成日只知道沉迷享乐,不思进取。

心头仍旧存着大越的臣子忍不住上奏劝说,新帝面上诚恳十分的应下了,私底下却是丝毫未改,我信我素。臣子们若是劝得多了,他就摆出了脸色,严重的甚至会被他在宫殿前,在众目睽睽下被他身边的太监使用杖刑。

曲州地龙翻身一事尚未过去,百姓还未曾被中央安抚好,宏宣王就已经开始为太后的寿诞搜刮起了财物。

宏宣帝其人说起了并不愚笨,甚至还有这几分小聪明。搜集财物并非从民间平民手中,而是抓朝中臣子的把柄。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大臣中的猫腻还是很多的。

宏宣帝继位未过多久,待找齐了证据就叫人抄了原先极受延和帝信任的大臣的家产。

那大臣着实也算得上一位奸臣,抄就被抄了,证据确凿旁人也无法说些什么。然而不久之后宏宣帝却又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抄家敛财的模样,叫朝中大臣不禁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下场悲惨的人就成了自己。

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均是眼巴巴地看着宏宣帝的下一举动。

未过几月,有识之士皆看出了宏宣帝的亡国之相,嗟嗷不止,这大越将近千年的江山,怕是要断送在宏宣帝的手中了。

宏宣帝这边荒唐行举不断,渐渐叫臣子生出了离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曲州云州等地天灾不断,朝廷的拨款救济却迟迟不到百姓的手中,官府无能,人心散乱,终有义士揭竿而起。

原本只是小小的声音,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壮大了起来,大有一举撸下宏宣帝的模样。

臣子连连上奏,总算是叫宏宣帝重视了起来。

这一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曲州成州的乱军因为距离的关系,暂且未被他放在眼里,但距离京城相近的成州也反了,却是叫他再也安不下心来。

宏宣帝一夜未睡,翻来覆去了许久,第二日早朝派遣了自己心中最为信任的心腹将领前度攻打成州叛军,只可惜没过多久就被人家压着反揍了一顿。

宏宣帝加大了兵力再次派人前去,却还是一无所获。

宏宣帝终于不再沉溺于玩乐之中,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在无人可以派遣的情况下,选中了正在京城不久外训练着士兵的方问玉。

方问玉虽是女子,但谋略武功却是毫不逊色,强于这大越绝大部分的将领。宏宣帝之前看轻她身为女子的身份,可如今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得派遣了方问玉前去抵抗叛军。

“启禀皇上,臣有一事相求。”大殿上,方问玉抱拳施礼。

听她毫无迟疑的应了下来,宏宣帝心里很是满意。心情愉悦之下,听她说有事相求,也并未露出丝毫不耐烦的表情,反而和颜悦色的说道:“方大人请讲。”

“臣身边可用之人甚少,因此想向皇上求一人。”方问玉说道,面对着宏宣帝顿时变皱起了的眉头,也半分的畏惧,开口道:“臣曾听人说起过,五公主是容国公血脉,自幼喜爱兵书,武艺也是极为出色……”说到这里,她就没有继续说了下去,而她相信,宏宣帝能够听懂自己的未尽之言。

宏宣帝近来因沉溺享乐显得苍白虚弱的面孔上浮现了几分迟疑。

这位五妹与其他姐妹不同,他是知道的。刺绣女红,女子家该学会的东西样样不通,不该

学的倒是学得很好。

问他为什么会知晓,这自然是从他那位脾气骄纵,天不怕地不怕的亲妹四公主口中听到的。

这两人一个受宠,一个不受宠,但除却落水那一次,他的亲妹从未在这位五皇妹的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

可是学得好归学得好,上战场能行吗?宏宣帝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方问玉陈恳的神情,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五皇妹平日就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为国出力想必她是极为乐意的。”宏宣帝说道,之后立即下了一道旨意,送到了尚书府中。

方问玉附和着宏宣帝的话,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冷意。好一个深明大义,若不愿出力抗敌,则是不识抬举了吧。

她心中冷笑了几声,又对着宏宣帝行了礼,重新站回了人群中。

早朝后,宏宣帝的旨意变到了尚书府中。

刘尚书这几日因病呆在家中,不曾出门半步。

太监传达旨意的时候,一家人刚用完午膳不久,正在厅堂中说话。

等听完了宏宣帝的旨意,尚书府上下均是目瞪口呆。

皇帝竟叫他们的公主媳妇带兵抵抗逆贼?

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跪在地上接旨的时候,双眼发怔,迟迟不曾反应过来。

等到太监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柳氏腾地站起了身,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甩在了地上,怒声道:“朝中的将领都死光了吗?竟让金枝玉叶的公主上场杀敌!”

刘尚书弯腰拾起地上沾了灰的圣旨,轻拍了拍去,唉声叹气,口中喃喃不止,直道荒唐。

“老爷,晋元已去北疆杀敌,哪有媳妇随后跟上的道理。”柳氏拉住了刘尚书,柳眉倒竖,“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要绝了我们刘家,老爷,你等会儿便进宫,和皇上说说。此事……此事实在是……”如同一块石头哽在了喉中,柳氏原本想怒骂一番,却又觉得不妥,只得硬吞进了肚中。

刘尚书两道眉毛往下垂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奈至极的郁气,苦笑着说道:“皇上那性子,自己打定的主意,就算是太后发话,也是不会听的。”何况已经下了圣旨,要爱面子如命的宏宣帝撤回,难度无异于登天。

这些日子来,宏宣帝是什么样子性子,大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柳氏心里头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想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儿子前脚刚入战场,后脚媳妇又跟上的荒谬之事,若是出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我再稍后就进宫求求宏宣帝。”刘尚书叹了一口气。

柳氏不说话,咬着牙关,紧绷着一张温婉的面孔,心中将宏宣帝骂了千千万万遍。

这种倒行逆施的家伙,怎么就登上了那个位置呢?这不是要大越上下都倒霉吗!

“爹,娘。”太子长琴出声唤道,见两人都看向了自己,放缓了自己的语速劝说两人,“皇上刚愎自用,正如爹方才所说的那样,他是听不进旁人的话。爹若是进宫求见,怕是会触怒到他。万一弄巧成拙……”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有幸见过方将军,年纪轻轻却是难得的沉稳,是个极有分寸的将领,不会贸然前进。我从来不曾上过战场,没有任何经验,方将军也不会将我安排至前线,爹娘尽管放心。”

柳氏和刘尚书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刘尚书眉头松了下来,柳氏亦是和缓了神色,只是目光中仍旧蕴着几分担忧。

“公主,那些乱臣贼子可不是好对付的。”柳氏拍了拍他的手背,忧心忡忡地叮嘱

道:“这一路上你可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松懈半分。如果……如果真的不行,便回来吧。”

后面这句话说得毫无道理可言,要知道不论是大越,还是往上数去的朝代,身为逃兵是绝对得不到任何的好下场。

轻则处死,重则悬尸辕门,以敬效尤。

当然,作为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太子长琴假若当了逃兵,也不会有多大的惩罚,不过这说起了总归是不大好看的。

因此听了柳氏的话,太子长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娘,你放心。”

第二日,天际方透出了点点的白色,讨伐成州逆贼的军队就浩浩汤汤出了城门。

众大臣和京城百姓皆在城门口送这列军队离城,而大越尊贵的皇帝陛下,只是在太阳升起时露了一面,对着领兵的几位将领极其敷衍的抛下了几句勉励之语,便携着近来宠爱的妃子高视阔步的离开了众人的面前,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在场的人心均是寒了个彻骨,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再看看前方如同长龙一般蜿蜒而出的军队,沉默不语。

值得吗?他们不约而同在心中问自己。

陆陆续续的,为大越近乎奉献了大半生的几位老臣向宏宣帝上交了致仕辞呈。宏宣帝没有挽留,也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爽快的放了几位元老离开。

在他眼中,这些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老头子本就不该占着朝中重要的位置,让他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

老臣原本盼着这番举动能叫宏宣帝稍稍清醒几分,只是已经陷入自己和朝中奸宦所编织而出宏图美梦中无法自拔。

老臣侧目而视,有千万句的劝诫想说,最终还是被宏宣帝的无动于衷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心灰意冷之下闭门不出。

……

夜色已深,天上无月,唯有星辰密布,忽明忽暗,映照这一片辽阔而寂静的北疆大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夹杂在一片血腥气中,实在算不上好闻,然而这边是军营最真实最为常见的模样。

营帐中,陆明琛端坐在有两米多长的桌案前,那双黑到泛冷的眸中满是冷静,宛如夜空中散发着皎皎清辉的明月一般,虽清亮无比,但也叫人心生畏惧。

他的桌案前摆着一张地图,还有一张从北羌卧底中得到的密报,上面所述的正是羌族近来的动向。

陆明琛凝视了那密报上的字迹片刻,然后拿起了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密报,置于了灼热耀目的烛火上方。

猩红色的火舌舔上纸面,纸张立即打起了卷,而后蜷缩着化为了灰白色的余烬,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面上。

陆明琛黑沉的眸中恍惚仍然倒映着刚才的火光,明亮得叫人心惊,那原本冷冰冰,没有丝毫人气的模样也一并散了个干净。

一道人影掀开了帐帘,露出一张生出皱纹却不失半分英豪气概的面容来,不是容国公又会是谁。

“外祖父。”陆明琛见了他,低声唤道。

容国公嗯了一声,手中握着一张淡黄色的信纸走到了他的面前。

“萧光誉那兔崽子派了嘉颖去平定成州那些个逆贼。”容国公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讥讽的嗤笑,“他倒是看得起我们容国府一系。”

他一抬手,将这封信塞到了陆明琛的怀中。

陆明琛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整封信的内容。他的眸中浮现几缕讶然之色,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又松了开来。

“外祖父请安心,嘉颖为人缜密,处事周详,寻常人难以算计到他的心思。何况由您亲手教导而出的方将军也在他的身边,不会有问题的。”陆明琛对着面色中隐隐藏着几分担忧的容国公说道。

容国公面色稍稍好看了几分,沉吟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说道:“也罢,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先将眼前这些不长眼的蛮夷给解决了,之后尽早与他们会和。”

陆明琛颔了下首,表示赞同。

“外祖父,方才我收到了一封密函。”陆明琛道,“北羌内部出事了,首领卢瓦暴毙,他的几个儿子正在忙着争夺他留下来的王位,这时怕是有些顾不上我们了。”

这场战争本就是首领卢瓦先挑起来的,如今他突发恶疾暴毙,儿子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战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北疆究竟如何。

北羌一族对于北征一事本就是意见不合,全靠着强悍霸道的卢瓦一手压制住了这些不同的意见。如今最有力的支持消失了,族中又陷入了权利斗争,羌族军队最多不过再支撑一阵子。

原先陆明琛还忧心大越近来愈发混乱的局势,然而中原这边尚未分裂,北羌自己就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叫陆明琛安下了心。

容国公听得仔细,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几分喜意。

“这场战,你是如何想的?”沉吟片刻,容国公问道。

原本他如旁人所想的一样,认为自己的外孙女婿一介书生,纵使是熟读兵书,没有上过战场,是绝不可能行军打仗的。

然而与北羌接连几站下来,却叫他大吃了一惊,莫非这世上真有天生就是将领的人物?

容国公想了许久,也不曾想通,而后陆明琛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受过高人指点,方才释怀。

旁观几次战役后,容国公对这个外孙女婿是越来越满意,就是有些遗憾,人家怎么不是个女儿身,又或者自己怎么没有个真的外孙女。

容国公的遗憾陆明琛固然不知晓,听容国公问起,他就把自己的盘算谋划同他一一详说,虽有自信他的策略没有问题,但陆明琛还是抱着周全完善的想法询问了容国公的见解。

容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还在战场上摸爬打滚,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自叹不如,并暗暗的觉得,这世上怕是只有这般出色的儿郎,才得以配得上他容国府仅存不多的血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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