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潮湿, 伤处肿胀作疼, 又见边关情势大好, 谢漪便在神医的劝说下告假在家, 专心调养。
李闻登门之时,她正进药。药汁苦涩, 光是闻着味儿, 都觉难下咽,她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就如饮白水一般自在,端着药碗, 缓缓饮尽, 取湿帕拭唇, 而后方从容问起李闻来意。
丞相风仪素为人称道。李闻与她共事多年,见得多了,此时却仍暗自赞叹。
此处无他人, 闻谢漪相问,他便不曾遮掩,直言道:“下官是为陛下而来。”
他说罢便留意谢漪神色, 谢漪倒未显出尴尬,只正色道:“君且细说来。”
她对刘藻日益放心,告假后便安心调养, 不见访客,今日来的若不是李闻,恐怕连她的面都见不着, 故而她尚且不知朝中出了什么事。
李闻见她是当真不知,心中不知怎地倒有些释然,将皇帝这两日的作为细说了一遍,道:“陛下从未领兵,于兵家之事难免生疏,冒然亲征,恐非幸事,奈何主上心意坚决,群臣苦劝不得,只得搅扰丞相清静,与下官一同入宫直谏。”
谢漪略一沉吟,便道:“君稍候片刻,容我更衣。”
她说罢,起身而去。
李闻稍觉别扭,他是不大看得惯谢漪的,以为她不能规谏主上,反倒听之任之,无良臣之相,但近年丞相与陛下分隔开去,倒有幡然悔悟之相了。他为人臣,自是乐见。且谢相行事仍极公允勤勉,一派公忠体国,他渐渐也不那般反感了。
可如今,陛下行止出格,无人可劝,他又不得不来求丞相。
李闻心中颇不是滋味。
谢漪并未耽搁太久,换了身曲裾,浅朱色,绣着端雅的花纹,发髻重新梳过,玉钗映着乌黑的发丝,端庄得体,脸上粉黛薄施,使她的容色,少了几分憔悴,鲜亮不少。
李闻让到一侧,使她先行,自己落后半步,以示尊卑。
入宫,刘藻就在宣室殿,闻外头入禀丞相与廷尉觐见,她笔下一顿,险些污了奏疏,定了定心神,方搁下笔,淡淡道:“召。”
不多时,谢漪便与李闻一同入殿,刘藻的目光落在谢漪身上。她去调养身子了,刘藻是知道的,皇帝与丞相间也不至于生疏隔膜,故而她也时常有赐,或遣人往相府,垂问丞相境况,以此来显示君臣和睦。
可隔着君臣,隔着礼节的关怀,到底不如此时亲眼相见,刘藻仔细留意了谢漪的气色,方淡笑道:“二位卿家免礼。”
李闻与谢漪道了声“多谢陛下”,一旁便有宦官捧上两方坐席。他们又谢了座,在席上跪坐下来。
“二位卿家联袂而来,是为何事?”刘藻侧倚在椅背上,笑着道。
李闻看了眼谢漪,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打头阵,道:“臣等此来,是欲劝陛下收回成命,不提亲征之事。”
刘藻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谢漪,道:“丞相也是此意?”
谢漪直起身,恭敬道:“臣也以为,边关有将士们为陛下效命,陛下不必奔波辛劳,只需在京,等候捷报即可。”
她一说罢,皇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冷笑了一下,道:“看来丞相也不懂朕。”
这语气,听得李闻都心惊了一下,他见皇帝非但恼怒,乃至还有些失望,不由起疑,莫非陛下执意亲征,为的是再建威望,好来日与丞相一个名分。
这疑心一起,李闻便觉不可能,她们私下如何是一回事,当真摆到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历来都是男女结合,阴阳相调,岂有二女成婚的道理。此事寻常百姓都办不成,更何况一国之君。天子权重,却也是天下表率,万民目睹,岂能容她胡来。
李闻觉得自己多心了。但他转念一想,倘若陛下真有此心,暂且不论能不能成,光是她一心想与她们一个名分,甚至不惜与群臣作对,甘愿千辛万苦地前往边关,去受那风沙侵蚀,血光刀影,可丞相却偏偏不与她一条心,亲自阻挠,便十分折磨人。
他自己想得入神,没听清丞相又说了些什么,只闻皇帝怒道:“李卿且退下。”
李闻一惊,看了谢漪一眼,略有迟疑,刘藻像是极为忍耐,冷着面容道:“朕有些话要与丞相讲。”
李闻不好强留,施了一礼,起身退下。
不相干的人总算走了。
刘藻脸上的怒容顷刻间冰雪消融,望着谢漪,弯起唇角来,与她眨了眨眼。谢漪显出无奈之色,然见她这顽皮模样,又忍不住心生宠溺,朝着她,招了招手。
刘藻立即到谢漪身旁,欢欢喜喜地牵住了她的手,问道:“那神医可好用?他的方子可见效了?”
“有效。”谢漪道。
刘藻展颜,道:“那便好。”停顿一会儿,又道,“你多留一会儿,好让他们以为你费了许多力气,好不容易才劝好了我。”
她们事前并未商议,但方才在相府,李闻甫一说明来意,谢漪便猜到了刘藻的用意,她叹道:“你其实不必如此。”
刘藻有些不以为意,语气也淡淡的:“这也不是假的,我本就听你的话,只有你方能劝得动我。”这样的情形以后还会有,大臣们会发现,皇帝昏聩之时,唯有丞相方能劝说,丞相的地位会越来越尊崇。
“声名受损,太委屈你了。”谢漪说道。
刘藻摇了摇头:“我不委屈。”她见谢漪情绪低沉下来,想着她们好不容易这样说说话,总得是高高兴兴的才好,便笑着道:“可惜了,你们来得早了些,倘若傍晚方至,便可留一宿了。”
留一宿自是要做些什么的。谢漪最怕的便是刘藻口无遮拦。
果然,她当即不再执着于刘藻声名受损之事,红着脸颊,冷声斥道:“胡说什么。”
端庄清冷的美人,面颊泛红的模样,最使人难以自持。刘藻心口发热,望着谢漪的目光也愈加缠绵。谢漪被她的目光看着极为羞涩,微微地转开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刘藻一点点靠过去,她的气息靠近,谢漪感觉到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直。刘藻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唇角。谢漪双手下意识地抵住她的肩,微微推拒。刘藻环住她的身子,大胆地含住她的下唇,用舌尖轻轻舔舐,百般挑弄。谢漪倒吸了口冷气,抵着她的肩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她的衣衫,合上了双眸,仿佛不能自制。
她起先尚是羞涩,只敢浅浅回应,渐渐地也投入其中,由着刘藻放肆纠缠。她们相拥许久,直至谢漪喘不过气来,刘藻方才依依不舍地退开,靠在谢漪的肩上,平复情动。
她一向热衷床笫之事,眼下心已动硬生生地中止,她自是难受。谢漪咬了咬唇,抬手小心地抚摸她的后背,柔声道:“你若是想要……”
刘藻呼吸一滞,旋即又闷闷地摇了一下头。她知道谢相不喜欢在宣室,她会觉得失礼。这是两情相悦的事,刘藻不愿谢相为迁就她而委屈自己。
“过一会儿就好了。”刘藻说道。
谢漪闻言,有些无措,又松了口气。刘藻缓了缓,坐直了身。她的眼中还有些湿润,水汽迷蒙,嘴唇因亲吻而红润,许是口中干渴,她舔了下唇,嘴唇湿润,愈发鲜艳欲滴。
谢漪看了,顿时很是羞涩,又极动、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刘藻修长的颈,白得剔透,顺着颈往下瞧,雪一般的白净延绵至衣领底下,使人意犹未尽。
萌萌若着裙,必是极美,谢漪兀自出神。
“下回你要补偿我。”刘藻忽然道。
谢漪一惊,不敢说话。刘藻水润的眼眸显得有些可怜,望着她,央求道:“好不好?”
谢漪点了下头。
刘藻立即就满足了,笑眯眯的,十分可爱。
谢漪看着,不由想到,她们都是女子,萌萌也一定会想被取悦吧。
她在宫中留了一个时辰。待她一出宣室,刘藻便召人传令不必准备亲征事宜了。她并未隐瞒,有意使天下人都知此事。故而不多时,大臣们便知谢相说服了陛下。
李闻得知,心下甚是复杂,一面是欣喜至少还有一人能劝得动皇帝。群臣虽都觉不妥,可若陛下执意,却也无人敢与她顶撞到底,时日一久,多半还会有谄媚之辈,为迎合陛下,力主亲征。
谢相能化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另一面,他又不能克制地想,万一陛下执意亲征,当真是为积累权势,好来日为她们正名,现在却被谢相亲自阻挠,也未免太过相互折磨了。
这样一想,李闻又觉别扭,二女生情,本就是离经叛道的恶事,她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本该知礼仪,明廉耻,却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可恶。
几多心思交织,李闻真恨不能寻一人来说一说,也免得他独自操心。
大臣们心思各异不同,百姓便简单得多。皇帝亲征,必花费无数,所需的钱粮、民力都出在他们身上。丞相能说服陛下打消念头,在百姓心中,便是一个刚正忠直、极言直谏的贤臣。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