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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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新宅欢庆新年客来乐乎喜认义女

不说那宝玉房中如何暗潮汹涌,这里珍珠到了二门上,拿了包袱同母亲哥哥上了车。车比头次回家时的干净整齐许多,珍珠也没在意。花自芳在外面赶车,孙氏和珍珠一同在车内说话。

孙氏道:“这里的老太太真是个慈善人,赏了这么些东西,咱们家穷,却也没有瞧不起我们的意思。”

珍珠笑道:“娘说的很是。老太太是个真正的慈善人。她到如今快八十的人了,心地却愈发好了。当年若不是老太太怜惜我,选了我到上房去,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吃住只怕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来的,若是到了别处,只怕连个安生日子也过不得呢!”

孙氏笑道:“我原还担心着,可见了老太太总算放心了不少。等日后咱们攒够了钱,去求了老太太,不知道能不能放你出来?”

珍珠心中一动,欢喜非常,道:“娘说的很是,我细一想想,听说这样的例子也是有的。那里面的丫头虽说多是由上面做主配了小厮,但我不是家生子,放出来也是有的。到时咱们一家子能团聚,就好了。”

孙氏听了喜不自禁,搂了珍珠儿啊肉的叫个不停。花自芳在外面,虽隔着帘子,却将话听了个明白,也是欢喜非常。

马车行了稳稳行了约一顿饭的工夫,就停了下来,而后听花自芳道:“娘,妹妹,到家了,下来吧!”

珍珠奇道:“哪里就到家了?不就一会子的工夫么?最多也就一二里的路,离咱们家还远着呢,哥哥哄我罢?”

孙氏抿着嘴笑,道:“你哥哥既说到了就是到了,快下车吧!”说着先一步下了车。

珍珠越发奇怪,跟了母亲身后下车,才探出了个头,却见此处是一条巷子,离闹市街远了些,却也胜在安静。木门上的油漆犹带漆味,桃符犹新,头正中上写着“花宅”儿字,亦是新刻的匾。

珍珠再糊涂也明白了一二,张口看着孙氏和花自芳,说不出话来。

孙氏与花自芳看得好笑,也不说她,开锁进门,一家子进去。

只见这里是几间七成新的房舍,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屋三间,另有厨房,后面一小块菜地,地旁打着一眼井,典型的平民百姓家的房舍。

孙氏住正中的屋子,花自芳住东厢。孙氏携了珍珠进了西边的屋子,只见里面收拾地整整齐齐,比珍珠在贾府中的小屋子略大一点,一张雕花木床,挂着淡红的帐子,床上的大红软被码的整整齐齐,靠窗的一座梳妆台上嵌的铜镜只有人头像大小,台上放着两盒胭脂并梳子等物。靠近梳妆台边上是一张木桌,四张圆凳。桌上放着一套茶格茶具。靠东边墙角的地方是一坐近人高的衣柜。地上摆着一个炭炉。

珍珠看得傻了眼,道:“这是……”

花自芳收拾了车马回来,见妹妹这般,笑道:“傻妹子,还不明白么,咱们搬新家了。”

珍珠“咦”了一声,不由喜上眉梢。而后又去看孙氏的屋子。孙氏的正房比珍珠的大许多,烧的热炕,一应用物却是家常用的,不比给珍珠的屋子多数皆是新的。

孙氏便拉了珍珠上炕,开了茶格欲倒茶,珍珠忙接了道:“我来吧!”给孙氏花自芳皆倒了茶来,方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竟一点不知道。”

孙氏道:“这一年里,为着咱们家的屋子的事儿,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咱们家的老屋年岁久了,屋子也破得不成样了。去年整年雨水多,几处屋顶都漏的厉害。只要下雨,那屋就没有不漏的。八月里的一场大雨,西屋的墙竟塌了一半!”

珍珠听到这里“哎哟”了一声,脸上也白了几分。孙氏忙道:“还好没伤着人,我和你哥哥商量了几回,还是觉得买栋房子才好。一来你在那府里当差,每次来回要那么些时候,咱们娘儿团聚本就没多少时候,竟费了那么些时候在路上,得不偿失。再说你每次回家,不像是歇息散心,倒像是受罪来了,你虽不说,我却是知道的。二来你哥哥如今也是正式在仁和堂内坐堂了,每日忙碌,有了些口碑。那仁和堂的孟老大夫是个再善心不过的。你哥哥时常学得晚了,便在那医馆里歇息,又时常被请去叨扰晚饭,一顿两顿倒还罢了,可总是如此,我也实在不好意思,更怕其他人说闲话。编派出什么不好听的,败坏了你哥哥的名声,就不好了。正好这屋子的主人要往南京去,我和你哥哥来看了,屋子都是好的,位置也十分合适。坐了车到荣国府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离仁和堂的屋子也近,走一段路就好了。这两年家里宽裕许多,前年买的田地也有了出息了,我便做主买了这房子。因那主人急着脱手,又不是新的,倒是不贵。年里的时候便搬了来,因要给你个惊喜,便没告诉你,你看着怎么样?”

珍珠笑道:“很好,日后我每常闲了便回来看娘,也省得娘一人在家闷的慌。”

花自芳笑道:“本来还想着把老屋也修一修,只是如今没那个闲钱,就暂时放着。只搬尽了东西,把门锁上。本就是旧屋了,又塌了大半,住着也危险,倒也不怕,只时常去看看也好。”

珍珠点头道:“很是。”

又说了几句,一家子便生火做饭。吃过饭,因在年里,便一家子在孙氏房中说笑。

一时说笑了一阵,花自芳想到珍珠头次回家带来的银子,道:“妹妹那回带来的银子,我亲去选了,在北城买了一百亩良田,可是去官府定名的时候,却生了些麻烦。”

珍珠道:“怎么了?”

花自芳道:“妹妹说的那位……”轻咳了声,又道,“金鸳鸯姑娘,是贾府的家生子。按律,家生子是不许买田置地的。我便想写在妹妹的名下,可妹妹如今也是……奴籍。”奴籍这两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孙氏和珍珠却是黯然。

花自芳道:“没法子,我只好先写在了我自己的名下。等日后你那朋友出来,再移过去就是了。”

珍珠叹一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先这样也成。”

孙氏问道:“这鸳鸯姑娘是不是今日给你拿东西的那个姑娘?”

珍珠道:“正是她,我自从进去了,便和她最好。她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宠的大丫头,若是出来,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的。她平素也最是宽和待人。因老太太宠信,掌着她屋里多少事儿。便是里面的老爷太太奶奶们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叫声‘鸳鸯姐姐’。可叹她还并不以此自满,从不生事,阖府上上下下,谁不说她好的?”

孙氏赞道:“可叹她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做丫头真是可惜了……”

珍珠笑道:“我们每常聊起来,都说道,日后谁要娶了她,可是有福了。”一瞥眼却见花自芳似愣非愣的模样,心中一动,笑道:“我瞧着做我嫂子倒是好的很。”

孙氏和花自芳皆是一愣,孙氏先笑道:“这孩子。”

花自芳面上涨得通红,显得俊眉秀目都带了一分趣意,好半晌方道:“这丫头,越大越贫嘴了。”起身便走。

珍珠见花自芳羞得这样,忍不住倒在孙氏身上笑,孙氏也搂了她笑个不住。

孙氏方道:“你倒说了个好主意。你哥哥也该说亲事了。鸳鸯姑娘我今日见了,确是个好的。只是到底不般配。那鸳鸯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哪里轮得到你哥哥这样的?”

珍珠笑道:“不过这么一说,娘还是正经请媒人给哥哥说个好媳妇才是。”

孙氏答应着。珍珠暗道:鸳鸯配她哥哥倒是个极合适的,若是能成,既全了和鸳鸯的情谊,免了她日后殉葬贾母的下场,哥哥也能得个好妻子。再有就是日后赎身回了家,便能有个好落处,总不至于出现什么“哥嫂无义,刻薄小姑”的事情。

只是这事八字还未有一撇呢,况姻缘天定,此事还得随缘吧!

又说了回话,却听外面花自芳开了门和人说话的声音。珍珠推开窗子透过缝隙看去,却见花自芳正和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说话。那男子长得相貌端正,气质温和,和宝玉比当然是拍马不及,但于百姓之中,倒是好的了。此时他正和花自芳说话,言语十分客气尊敬。

孙氏听见声音,也出去招呼,道:“和少爷怎么又亲自来了,路又不远,他走着去就成了。”

那位和少爷却是有礼一笑道:“大娘有礼。花大夫亲来我府上为家父看病,我们阖府上下感激不尽。我做儿子的若连接送大夫的事儿都不做,可成什么人了?”

孙氏笑道:“到底还是和少爷孝顺。”那位和少爷谦辞了几句,花自芳提了药箱,二人辞了孙氏,方才出门。

一时孙氏关了门回来,珍珠奇道:“这人是谁,哥哥这会子去的是他家么?”

孙氏道:“城北的和老爷的旧疾犯了,需要你哥哥每隔三日过去给他针灸用药。这和家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但客气多礼,他们儿子孝顺,每次都来接了你哥哥去,又送回来。倒让我们不好意思起来。”

珍珠道:“那也是哥哥医术好,他们才这样不是?”

孙氏还待再说,却听外面突然有人叩门,道:“有人在吗?”

孙氏听了道:“这会子是谁来了?你且待着,我去开门。”

珍珠点点头,过一会儿便听门口传来孙氏和人说话的声音,说话间却见孙氏和两三个人进来了。珍珠忙下了炕。为首者是个慈爱的妇人,岁数略比孙氏大几岁,白白胖胖,满面带笑,看见珍珠便忙上来拉了她手笑道:“这就是珍珠吧,真是好模样,让我一见就爱得不得了。”

珍珠不好推却,便只笑着,拿眼看孙氏。孙氏笑答道:“这是你哥哥的师母,你喊孟太太就是了。”

珍珠还未答话,就听那孟太太谢氏笑道:“什么太太,只喊伯母就是了。”

珍珠听了,方含笑福身行礼,道:“伯母好。”

谢氏给了个荷包,珍珠收了,那谢氏拉着珍珠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住,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却生得一副好模样,便是如今身上的家常衣裳也遮不住明珠光华,日后只怕更了不得。一面看一面赞,而后方在炕上让着坐了,道:“我的好孩子,总听你娘和你哥哥说起你,难为你这么个小人儿,却生得那样的心,把那木兰昭君都比下去了。”

珍珠羞得低了头,道:“我哪有这样好,伯母说的我都愧死了。”

谢氏道:“我没个孩子,可羡煞你娘有你们这双孝悌两全的儿女。你哥哥自然是好的,我却是更疼你呢!”

一旁谢氏的婆子笑道:“太太既这么喜欢珍珠姑娘,不妨就收她做女儿吧!”谢氏笑道:“这主意好。”

孙氏和珍珠一愣,笑道:“怎么当得起?”

谢氏笑道:“有什么当不起的,莫不是你们瞧不起我?”

珍珠和孙氏对视一眼,见孙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便向谢氏笑道:“伯母怜惜我,肯认我做女儿,是我的福气。何况多了个娘疼我,哪里能不愿意。只是我如今……”

谢氏忙道:“这有什么,我只认人好,何况你是为你娘你哥哥才卖去了那府里。光明正大,又不是做恶事。只要是个人,都要赞你的好。谁敢嫌弃你,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珍珠听如此说,方才忙跪下道:“干娘好。”

谢氏忙扶起了,满面笑容道:“好好好。”一面说一面把手上戴的翡翠镯子褪下,往珍珠手上套,道,“今儿来的匆忙,这个将就带吧!等改日我给你更好的。”

珍珠见那镯子水头十足,翠色欲滴,于贾府之中也是罕见,和况谢氏一介平民之家,便知此物于谢氏之贵重了。如何肯收?谢氏却道:“莫不是嫌礼轻?还是嫌我这干娘了?”

孙氏却知道这谢氏虽说是一介女流,但爽利之劲不下男子,说一不二,东西既送出,就绝不会收回,仁和堂虽说是孟大夫做主,但孟家却是她做主。便也不再推辞,让珍珠收了。

谢氏见她收了,方喜笑颜开,道:“好好好。”

晚间回去,便告诉孟大夫收干女儿之事。孟大夫本名孟平,一生行医,造福一方。乡间敬重他,竟都不称其名,只称“仁和堂孟大夫”。其妻谢氏是结发夫妻,恩爱多年。夫妻二人唯有一件憾事,便是膝下空虚。早年谢氏也曾生过一女,却早早夭折了。且生产之时失血过多,伤了身子,便再不能生育了。孟大夫既疼且愧。疼得是妻子受苦,愧的是医者难自医,便拒了各家媒人,不曾纳妾延续香火。如今钻研医术,尤其擅长妇科。邻里乡间十分敬重。

如今见老妻兴冲冲收了个女儿,不由十分奇怪。妻子虽说喜欢孩子,但从未起过收儿子闺女的意思。年轻时虽偶有几次,但机缘巧合之下竟都不了了之。夫妻二人也只当自己命里没有子女缘,也就罢了。如今竟突然收了个干闺女,不由奇怪。只是他素来听惯了妻子的,且这闺女是爱徒花自芳之妹,爱屋及乌,自然答应。

及后见了珍珠其人,见她温柔可爱,不由也满心喜爱。夫妻二人郑重其事摆了酒请亲戚朋友吃酒见礼。

珍珠在那府里几年,虽然圆滑事故了许多,但素来不擅和人交心,除了鸳鸯几个外,都是面上和善罢了。今见了孟家老夫妻两个,听说了他们的事,十分敬重欢喜,便真心孝敬起二老来。把两个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只是好日子总不长久,在家里待了几日,便要回去了。

孙氏和谢氏哭得哽咽难语,珍珠劝不住,也陪了落了一回眼泪,到底时不等人,只好强自上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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