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 荣国府高朋满座。
贾芸的官职虽然不高,错不过有贾琏这个叔叔在背后支撑, 一幅当成儿子的架势,亲自替他操办娶亲。一时间, 京都中四王八公,清贵人家,只要跟贾琏有些许联系,齐齐来贺。
李纨见之,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围着凤姐唏嘘:“芸儿真是好福气,虽然没有父亲, 却有你们这样的叔父婶娘, 我若是看到兰儿的婚事办得这样好,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大喜之日凤姐不想李纨煞风景,忙着应承:“放心吧,兰儿的婚事只会更好。”
李纨这才满意。
翌日, 新人夫妻拜见长亲。杜若馨给荣国府上下都按照婆家的礼数做了衣衫鞋袜。贾母收了鞋袜夸赞几句, 赏给她一套金镶红宝石的头面。
贾赦则是二百两银票,邢氏则是跟着贾赦一混而过喝了茶。
凤姐跟着贾母行事,也是一套红宝石头面。贾琏跟贾赦一样给了贾芸一个红封。贾芸以为是银票,磕头接了。
认亲已毕,贾赦带领新人拜了祠堂,亲笔在族谱上添上了杜若馨的名字,从此, 杜若馨变成贾杜氏。
一圈礼数完毕,贾芸携带杜若馨回房换衫,预备开席。
杜若馨不善理家,家里的账簿钱财都是贾芸的母亲五奶奶照管,这日她着人登记长亲们的赏赐,这钱财虽然不需要偿还,但是小夫妻要记住长辈的恩情。
结果,打开贾琏给的红封,五奶奶愣住了。她摸摸眼角,再次细看,没错,的确是五百亩田庄的契约。
五奶奶忙着呼唤贾芸:“芸儿,芸儿媳妇,你们过来。”
贾芸与杜若馨赶紧出来询问何事,无奶奶将田契递给贾芸:“这里你二叔给的红封。”
贾芸细看顿时呆住,半晌抓住田契:“这太贵重了,咱们不能受。”
五奶奶颔首:“你亲自去说吧。”
贾芸母亲颇通人情世故,她不以为贾琏送出来的东西会收回去。不过,她也以为这份贺礼太贵重了。贾芸的嫡亲舅舅也不过拿过来五贯铜钱,他老婆还叽叽咕咕说了许多难听话。
却说贾芸捏着田契来到萱草堂,贾琏看见他一愣:“你怎么没换衣服,等一下还要去见客敬酒呢。我替你引荐几位熟人,你以后在宫中遇见麻烦,可以找他们求援。”
贾芸喉咙有些发哽,来至贾琏面前就跪下了:“二叔如同芸儿的再生父母,若非二叔栽培,芸儿如今说不得还在街面上混温饱呢。这些芸儿牢记心间,这次又蒙您替侄儿操办这样体面的婚事,侄儿一辈子记得您的好。只是,您这份贺礼实在太贵重了,侄儿不敢领受,叔叔收回去吧,将来留给几位堂弟堂妹,您家里有五个堂弟堂妹,这份开销委实不小。”
贾琏接过田契看了看,笑问:“我问你,若是叔叔我一日走了背字,你管不管?”
贾芸毫不犹豫点头:“当然会,侄儿必定竭尽所能。”
“你堂弟堂妹落了难,你会不会帮助他们?”
贾芸忙着点头:“真有那日,侄儿必定倾尽全力照顾堂妹堂妹,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
贾琏笑着把田契递回去:“这不是了。你都会倾尽所有帮助我们,这个田庄我拿出来却很轻松,这几年你帮我做的事情岂止一个小小田庄?再者你母亲为了养育你长大十分辛苦,你如今长大了,为什么不让让你母亲过得轻松体面些?让那些曾经轻视过你母亲的人开开眼,出出这些年受的腌?气,这是你做儿子的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贾芸闻言顿时鼻子发酸,他连连点头,接过田契:“多谢二叔,侄儿绝不会辜负二叔。”
贾琏拍拍贾芸的肩膀:“你的品性我信得过。”
贾芸用袖子擦擦眼泪,躬身告退:“二叔安坐,侄儿告退。”
贾琏挥手:“换了衣服早些过来,完事抓紧时间生孩子,许多大事等着你,时间紧迫,耽搁不起呢。”
贾芸正扁嘴感慨呢,闻听这话又要笑,又不敢笑,匆匆忙忙回去了。
一时凤姐走了来,言道:“芸儿真是可人疼。”
贾琏点头:“嗯,这小子是个有良心的。”
凤姐迟疑片刻方道:“说起来菱儿也不小了,十七了,他也跟了咱们两三年了,鞍前马后,不辞辛劳。虽然不及芸儿能干,也是任劳任怨,他的婚事你怎么想呢?”
贾琏讶异:“他的婚事?他母亲怎么说?”
凤姐嗔道:“他跟着你,当然问你的意思。她母亲倒是有个人选,只是我还在犹豫。”
贾琏心头一动:“为什么犹豫,姑娘不好?”
凤姐抿嘴:“也不是不好,就是身份有些低,配不上菱儿。”
贾琏睨着凤姐:“她母亲看上的,莫不是府里人?”
林小红是个机灵人,上辈子能偶搭上贾芸,这辈子未必不能跟贾菱对上眼睛,却林之孝是府里的大管家,他们之间常来常往,很有可能接触过。
凤姐言道:“就是林之孝那个丫头,如今跟着我办差,很是伶俐,我还准备给巧姐儿留着做陪房呢。”
贾琏顿时笑了:“这有什么说的,她能得你夸赞,必定不错,嫌她出身低,你就收她做干女儿,定多搭上一份嫁妆罢了。“
凤姐顿时笑了:“这可是乱辈了,她妈妈是我的干女儿呢。”
贾琏顿时扑哧一笑:“你真是脸厚,林之孝比我都大一圈,你竟然做他岳母?你别笑死我了!”
凤姐自己也笑了:“嗯,她也没正事拜过我,不然,我就收林小红做干女儿吧,再给她脱籍去做良民,这样辈分也对了,身份也配得上。”
贾琏点头:“你安排吧。”
凤姐一拍手:“说办就办,要办就索性快点办,免得过些日子又要重打锣鼓现开张。”
贾琏一笑:“随你,既然林小红担了你女儿名誉,你就好好给她办一份嫁妆。”
凤姐‘咦’了声,扭着脑袋看贾琏:“你很少过问这些事情,怎么对个丫头这般上心?若不是了解你,那丫头也长得似林家人,我都怀疑她是你的沧海遗珠了。”
贾琏闻言愣了愣:“这般明显?”
凤姐点头。
贾琏笑道:“告诉你吧,我从前还准备撮合她嫁给芸儿呢。”
凤姐愕然:“芸儿?这?你怎么有这个打算?”
贾琏捏捏凤姐的纷腮:“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凤姐顿时眉毛一竖:“二爷什么意思?你别吓我?”
贾琏一笑:“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比如有些人会梦见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情,人们一般叫他先知,这事儿你听说过吗?”
凤姐颔首:“这个我知道,文王梦熊呗。我爷爷曾经遇见一个高僧,说我爷爷是十世善人,合该发家致富,儿孙满堂。”
贾琏掀眉:“这都是算命的骗钱的把戏。我说的梦中参透生死,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我们荣府不知怎么的就犯了事儿,最后抄了家,全家下了大牢,族人走的走散的散,更有恶徒将我们剩下的东西哄抢干净,还把主意打到巧姐儿身上……”
凤姐顿时柳眉倒竖:“是谁,我扒他的皮……”凤姐骂了一半蓦地一惊:“是不是贾芹贾菖,所以你才那般厌恶他们?”
贾琏忙着安慰:“说了是梦。”
凤姐却当了真:“是不是有人救了巧儿?哦,是小红,肯定是她,因为我准备把她与燕儿留给巧姐儿做陪房,必定是她……”
说着说着,凤姐蓦地悟了:“救助巧姐儿的还有芸儿是不是?”
贾琏顿时后些后悔,忙着解释:“是梦,说了是梦,我做的梦,你也不想想,如今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凤姐眼眶顿时湿润了,她被贾琏的描述吓着了。瞬间,这个后宅女人顿悟了:皇帝要杀人,岂能讲理由?不然王家船行怎么成了朝廷的?
凤姐靠着贾琏胳膊上蹭蹭湿润的面颊:“二爷一定要小心,不能出事,不然,咱们五个孩子怎么办?”
贾琏忙着安慰:“肯定不能有事,咱们家多少后援,林姑父,还有你三叔,冯家与卫家,还有蓉儿,我手里还有平子营,这些都是咱们的助力,谁敢动我们?你说是不是?”
凤姐蓦地抬头:“还有大皇子妃于榴?,她将来很可能是太子妃,然后……”
贾琏捂住了凤姐嘴巴:“嘘!”
凤姐点头,贾琏才放开她,凤姐言道:“她是咱们孩子的干姑姑,你说是不是?”
贾琏颔首:“是!”
凤姐伸手攥住贾琏:“她一定行!”
贾琏顿时扶额,女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儿。
凤姐经此一吓,虽然贾琏说是梦境,可是凤姐以为贾琏不会无的放矢,同时,凤姐想起了贾琏那一段时间忽然性情大变,再不胡天胡底开始上进。
凤姐猜测,只怕贾琏就是那个时候做的梦。
贾琏虽然没说荣府因为什么事情而抄家,凤姐知道,总归是违法乱纪,像是从前二太太的高利贷,这个事情一旦露陷,必定就是滔天大祸。凤姐顿时有些后怕,幸亏贾琏一直告诫她,她才谨小慎微,水月寺的尼姑求她办事,她也推辞了。
凤姐一想起有人想要谋害巧姐儿,就像是被人摘了心肝。故而,从这日开始,凤姐开始严格约束下人,特别是手下几个办事的人,头一个就是旺儿,这个旺儿胆子有些大,水月寺的尼姑就是旺儿家里介绍进府。若是自己那时候兜揽那破婚之事,不知道如今会怎样。
这一想,凤姐一刻也等不得了,忙着把旺儿家里叫了来,问道:“上一次你所说的那个张金哥的事情,后来怎样了?”
旺儿家里闻听这话顿时浑身一颤。
凤姐最不喜欢人家含含糊糊,顿时凤眼一瞪:“我问你话呢,你聋了?”
旺儿家里顿时扑地磕头:“奶奶别问了,都是奴婢瞎了眼,不该兜揽那个秃尼,张金哥与她未婚夫都死了,因为被人强行拆散婚事,一起投水死了。”
凤姐追问:“可知秃尼后来搭上了谁家?”
旺儿言道:“这个奴婢倒是没打听,不过后来那秃尼后来又碰见我一回,跟我现眼,说是咱们府上就是没有吴贵妃府上气派有底气,人家一句话就把事情办了。”
凤姐挥挥手:“你下去吧。”
旺儿家里蹑手蹑脚往后退着,蓦地,凤姐又喊道:“今后不许跟那尼姑往来,下次咱们再捐香油换一家庵堂,她们自己满身污秽,如何替人家超度洗孽!”
旺儿家里慢慢退下了,平儿忍不住问道:“奶奶这几日怎么了,怎么忽然间紧张兮兮,脾气格外冲?”
凤姐叹气:“真的啊,我倒没注意。”
蓦地,凤姐想起自己紧张的缘故,顿时想起林小红:“估计是这几日忙的,你叫旺儿进来,不,叫赵良栋吧。”
一时赵良栋来了,凤姐言道:“你把府里的人口簿子理一理,眼见八月,老太太生辰,我准备放一批人,还有那些年纪到了该嫁人的丫头也归一归,还有,叫林之孝家来一趟,我有话吩咐。”
林之孝家里很快就来了,进门给凤姐请安:“二奶奶安!”
凤姐见了笑道:“哼,怎么不叫干娘了?”
林之孝家里笑道:“那些都是玩话,岂能当真。”
凤姐颔首;“的却是玩话,不过,我今日叫你来商议,却是要收你们家小红做干女儿,你愿意不愿意?”
林之孝家里憨憨笑:“奶奶别说笑。”
凤姐顿时恼了:“我很闲吗?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吧?”
林之孝家里当初因为憨憨的,所以凤姐打趣她,她只是有些不敏锐,却不是笨蛋,一看凤姐的面色,似乎不是玩话,忙着磕头:“真如此,倒是我们家红儿的福分,多谢奶奶看重。”
凤姐抬手:“起来吧,你女儿做了我的干女儿,你我就是干亲,以后不要跪来跪去,也没有外人,不讲那些虚礼。”
林之孝家里道谢起身。
凤姐想着打铁趁热,索性把婚事也定了,笑道:“嗯,你乐意了,我还有一宗事情跟你商议,有人看上咱们红儿了,想要求娶回去做儿媳妇呢。”
林之孝家里闻言一惊,很怕凤姐说出什么让小红做小的话,那就要了他们的命了。他们虽然小门小户,对林小红却是爱如眼珠子,若非府里家生子都要当差之后才能求恩典,他们都不想让林小红进府。若是凤姐说的人家不妥,他们又没有胆子拒绝。那可就害了小红一辈子了。
她吓得声音有些颤抖:“奶奶说的谁家?”
凤姐见她战战兢兢,笑骂一声:“我也不是母老虎,说个媒而已,至于吓成这样?”
林之孝家里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奶奶的熟人,只怕咱家高攀不起呢。”
凤姐一哼:“我王熙凤的干女儿谁敢嫌弃。告诉你吧,就是前院住着的菱小子,他娘跟我提了好长时间了,我一直忙着安排贾芸的婚事,没得空儿,你看成不成?”
林之孝家里心中暗喜,却是不敢相信:“奶奶是说菱少爷,可是,咱们是家下人,这身份……”
凤姐颔首:“这我早想好了,八月就是老太太的寿诞,老太太今年七十三,这是个关口,你二爷说了要给老太太大办生日冲一冲,这事儿还没最终决定,你别说出去,总之,我会在八月放一批人,小红就在里面跟着脱籍,她成了良民,你家也小有薄产,跟菱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林之孝家里忙着磕头:“我这就回去跟我们家里商议。”
凤姐点头:“应该的,我喜欢小红那丫头聪明,无论婚事成不成,我都会替小红脱籍,你安心。”
林之孝家里千恩万谢而去。
凤姐这里吩咐平儿:“你叫一声四嫂子。”
四嫂子就是贾菱的娘,贾菱的爹是五老太爷脚下的次子。五老太爷是荣国公贾代善庶出的五弟,没有继承权,早早分家出去了。贾菱跟荣国府还没出五服,血脉很近,这也是贾母十分看待喜鸾与贾菱的缘故。
贾芸的祖父则是贾代善的二弟,早早过世了。一个儿子就是贾芸的爹,也不是长寿的人。
这也是上一世贾琏格外看重贾芸,愿意照顾他的缘故。贾琏这个人很心软,也很注重血脉亲情,上一世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色。其余真是没毛病。
言归正传。
林之孝家里回去一说,林之孝十分满意,因为他跟贾菱交往比较多,这个孩子诚实肯干,没有一般大家族子弟身上的浮夸。脚踏实地又孝顺,又肯看护弟妹,这样的人作为半子,他们今后也算是老有所依。
林之孝这日傍晚林之孝来见贾琏,干脆的答应了婚事,并对贾琏凤姐肯抬举小红表示万分感激,允诺,只要贾琏需要,他愿意帮助贾府干一辈子。
翌日,正是吉日。
贾菱父亲亡故,贾琏做主,贾菱给林之孝行礼,改口称岳父。林之孝把林小红的生庚八字交给贾琏,贾琏当场写了贾菱的生庚八字与之交换。
凤姐这边召了林之孝家里与贾菱的母亲四嫂子见面,权当相看插戴,贾菱的母亲给了一支凤头钗做信物。
林小红眼下不能佩戴,但是八月她就赎身成了平民。再者,贾府之内也没人严格规范这些事情。
林之孝家里则给女婿贾菱一套青衫,包括鞋袜、压袍边的玉环、头上的文生巾。
四嫂子翻看衣衫针线赞不绝口:“红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针线府里只有老太太跟前的晴雯比得上。”
晴雯原本跟着宝玉,却是元春以为宝玉房里的丫头太多了,不利于读书,只留下了袭人麝月,不大不说元春与王氏母女的口味相同,不喜欢黛玉晴雯这种聪明灵巧之人。
宝玉房里余下的晴雯、麝月、秋纹、绮霰、碧痕、茜雪都被元春驱逐。
贾母喜欢元春,任她施为,也不干涉,反正王氏已死,薛王氏根本不是问题,元春也是悬脚客。这府里再没谁跟她争宝玉。
故而,晴雯被撵出了荣庆堂,如今凤姐收在针线房做针线。
凤姐很看重晴雯,已经提升晴雯做针线房小管事,晴雯知恩图报,如今凤姐娘儿们的针线都出自晴雯之手。
这也是凤姐故意施恩,若非忌讳元春的面子,凤姐早把晴雯安排给迎春了。司琪比迎春还大一岁,今年已经十七,早该嫁人了。凤姐预备这件事情在八月一并处理。且司琪嫁给潘又安,他们要一起留在府里帮助凤姐贾琏,不可能跟着迎春出嫁。
故而,凤姐这才想到与司琪一般能干泼辣的晴雯拨给迎春。
小红自从跟了凤姐,身份不同一般,她跟晴雯的关系因为少了宝玉掺和,两人一起做事有商有量,小红有容人之量,晴雯有真本事,两人倒是十分的惺惺相惜,成了好姐妹。
回头却说小红既跟贾菱订婚,再做巧姐儿的丫头不合适了,凤姐便让小红回家备嫁绣嫁衣,而把秋雯提上来补了小红的缺。
小红倒是极力推荐晴雯:“奶奶为什么不要晴雯,晴雯在所有丫头中最聪明最能干。“
凤姐笑道:“司琪要嫁给潘又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