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样冷飕飕的眼刀,看着及其不善的,却不知触动了贾蓉的哪一根弦,忍不住便开心笑起来,一瞬间桃花飞舞,缤纷灿烂。
快步走了过去,也不看墙根几个仆役频频偷瞄过来的眼神,站在水沐面前,笑容很有几分温柔,“我记得今儿休沐,你不是进宫了么?怎么好好的到这里来了?天怪热的,爬山可不痛快。你难道没带几个侍从?到底京里你不甚熟,被人冒犯了可不好。”
许是见贾蓉二话不说便来到自己面前,语气也甚是关切,水沐哼了一声,啪地收起折扇,脸色却缓和许多,“既知是大热天,自当轻车简从的,我不过四处闲逛逛罢了,劳师动众又有什么意思?”
水沐却没有说出,他是矛盾挣扎了良久,终究按捺不住,只说找贾蓉郊游,大清早便去了宁国府,没见到人,又转来了清虚观,还是没见着人,这一圈下来,连早饭也忘了吃,本来早已积累了满肚子的火气,只待看到人便发作,谁知一看到贾蓉笑容满面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火气却不知不觉便冰消雪融了,他也只当自己胸襟宽广,心里边暗自夸赞自己,表面上便越发大方从容。
看着贾蔷慢慢从树荫下走出来,心中有些明白贾蔷的身份,却还是朝贾蓉看了看,贾蓉回头一看,正看到贾蔷站在自己身后侧,等着他引介,他也不知水沐愿不愿自己身份被人知晓,毕竟看他一身便服,分明是微服出行,当下只淡淡道,“这是我好友,这位是我族堂兄弟贾蔷。”
水沐眼色微微一深,不动声色地打量贾蔷,淡色的唇抿得紧紧的,半晌扬起一丝矜贵傲然的笑,慵懒地道,“果然仪表不凡,想是我一向孤陋寡闻,看到的男子无不五大三粗,黝黑健壮的,竟是极少看到这般俊俏风流人物,和你看着不像堂兄弟,倒像是嫡嫡亲的亲兄弟。”
贾蔷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贾蓉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他的话难免让人多心,在这里,两个男子相好,也叫做“交朋友”,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贾蓉这般自然地向人介绍水沐的身份,又不说姓名,在贾蔷眼里,反而显得暧昧,又见贾蓉那般温柔内蕴的态度,心中不免不是滋味。
当下贾蔷只笑道,“多谢夸赞,我们蓉哥儿乃是正正经经的官爷,我如何比得?倒是平时互相帮衬着料理些家事罢了。对了,却是我糊涂了,咱们在这日头下站着说话算什么呢?虽不很烈,到底刺得人眼花,莫如先去老太太那里看看?”
贾蔷一句句说得自然,却不知哪句又得罪了水沐,只见他鼓了腮帮子,瞪一眼贾蓉,再不说话,贾蓉心知他的脾性,忙朝贾蔷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也懒得见许多人,你还是忙你的吧,不用理会我们,我且带他去那边喝杯茶,怕是有事要与我说,回头老爷若问起来,便说有我的同僚来找,倘或又急事,你便让我身边的赤壁来回我。”
说完,冲贾蔷歉意一笑,不待贾蔷开口,忙拉着水沐走了,若再留在此处,也不知这祖宗还会莫名其妙生甚么气,最终吃苦头的还是自己,话说上次被揍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来着。
水沐任贾蓉拉着走,回头望了望,只见贾蔷站在原处,张张嘴仿佛要唤住贾蓉,却又没有出声,一片树荫遮了贾蔷半边脸庞,水沐忍不住攥紧贾蓉的手。
到底贾家人在这里打醮,清虚观里人来人往,竟被半刻停歇,贾蓉担忧撞上什么人知晓水沐身份的,他自无意间撞破皇帝与水沐的关系后,便十分注意在外面与水沐的距离,倘若让皇帝疑水沐结交武将,可是大大不妙,便拉着水沐直接回府,一路上水沐也十分乖觉,并未有半分反驳。
宁国府一向人员来往颇杂,贾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府里拉,姬妾娈童不计其数,喜新厌旧不厌其烦,有进来的,自有出去的,如此反复,宁国府众人早习惯了,见贾蓉猛不丁带了个人回来,也不以为意,顶多看两眼,暗自嘀咕小蓉大爷的口味怎么变化了云云,该做什么做什么。
贾蓉身为三品参将,自有亲兵名额,于是选了两个伶俐端正的做了自己贴身小厮,一个赤壁,机灵活泼,专司跑腿递送消息,一个官渡,稳重细心,却是照顾着他的日常生活,他有时间也教他们读书习武,倒是大大提升了这两人的忠诚度,也日渐得到贾蓉的重视。
贾蓉自不会以为水沐真是无所事事找他玩乐,虽说有几分这个意思,但真正的目的绝不在此,这人看起来任性执拗骄傲易怒,完全是一个被宠坏皇子的样本,骨子里却是百战百胜的沙场猛将,在派系复杂的边疆军队中,他以十三岁稚龄活下来走到今天,且掌握实权,如何是简单人物?小看了他,说不准哪日便栽了跟头也不自知,于是每每面对水沐,虽是看对方顺眼无比,却从不曾放下戒心。
水沐瞧着贾蓉那内容丰富的书房,那些厚重的书册看得他头晕目眩,光是兵书便占了整整一书架,还是一排排贾蓉手写的册子,终于有了点脸红的架势,窘迫地道,“呃,别真让我说中了,你这里竟是包罗万象,连诗词歌赋也有,难道你不止武艺出众,也是个出口成章的才子?”
贾蓉瞟了他一眼,笑得甚是和煦,“你不如翻翻那些书。”
水沐依言去翻,顿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脸色来——那些书,干干净净崭崭新新,便连一丝折纹都没有,只怕是刚出的书也没有这么新了。
贾蓉大大咧咧道,“不过是充个门面罢了,那些个历史地理风俗人情尚且值得一看,这诗词歌赋于我们却是毫无用处,只好给别人留个好读书的印象,我可看不懂这些玩意。”
水沐顿时想到对方当日看到自家书房的表情,暗暗在心里起事,定要把家中那空书房弄得比这里的还要华贵充实!!!
这边想着,水沐随手抽出一册手书,半分征询一下贾蓉的意思也无,全没有不问自取的尴尬,待懒懒翻开,却是一本贾蓉自己总结的战争体会,结合了贾蓉了解的古代战争,以及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现代战争,融会贯通,许多见解新奇大胆,却是闻所未闻,然在水沐这样的内行人眼里,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可行性,绝非一般的纸上谈兵,夸夸其谈,想是早已深思熟虑,只待付诸现实了。
水沐顿时如获至宝,喜上眉梢道,“我正犹豫这次带不带你去,到底你还生嫩,但见你这见解,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比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看得更透,若让你试试身手,却能不能将这些战术一一用上呢?”
贾蓉正在挥毫练字,闻言一愣,道,“出了什么事?难道西边草原那儿又有动静了?”
水沐扬着下巴鄙视他一眼,“你也忒看不起老子了,我才离开多久,便是余威犹在,也得让那群暴徒乖乖安静几年!只是前儿下面递上折子,有一股……叛军,我这几日正考虑如何布置,干脆你给我做副将吧,先练练手,只怕日后还有更大的仗要打!”
贾蓉见水沐说到“叛军”两字,含含糊糊,面露为难之色,顷刻间便联想到皇家争斗,想不到这么快便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自秦可卿无缘无故去后,他便心中有数,秦可卿代表的忠义亲王这一脉,怕是要和皇帝不死不休了,而他宁国府,明明是皇帝的臣子,却养着忠义亲王的女儿,暗中支持这废太子一脉,自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随后见情况不妙,又立刻将秦可卿当做祭品,只把一个好端端的皇家女儿当做了肆意揉捏的棋子,全无尊重可言,这般小人作为,皇帝便是痛恨秦可卿一脉,又如何能饶过踩践整个皇家尊严的贾府?只怕稍不留意,轻则夺爵抄家、流放千里,重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下场必然惨淡,可笑贾珍却半分也未察觉,犹自醉生梦死,荒/□□/烂,无可救药,只把贾家往死路上一步步推近。
原贾蓉还打算徐徐图之,让贾珍慢慢失去在宁国府乃至整个贾氏家族说一不二的地位,力求在不着痕迹中接手并掌握整个宁国府,孰料变故来得太快,能让水沐明言“叛军”二字,可见皇帝也是打算撕破脸了!
这正是他和贾府翻身摆脱日后抄家灭族流放命运的机会,然而掌握不好,却会要了整个贾家人的命!
沉吟片刻,贾蓉拿定主意,扬唇一笑,“既如此,贾伯言敢不从命?!”
水沐亦回以意味深长一笑,“如此便好,只是以你如今身份,你可能代替贾家表这个态?”
贾蓉一双桃花眼灼灼生辉,光芒耀眼,“我只代表我自己与宁府,其余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