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以贾蓉的初衷,本是不打算管贾府死活的,只想一个人独善其身,找条活路便罢了,说他无心也好,冷漠也罢,这贾家确是鲜少有人能让他放在心头,那么少少几个,也是无辜女子,他日他若有了金钱地位,安置这几个女子倒也容易,并不用保住整个贾家。
待贾蓉中了武状元,真正迈入了官场仕途后,方才了解,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宗族对于一个人前途的重要性,一个没有宗族庇护的官场新人,只怕寸步难行,任有满腹才华,也不定什么时候便成了棋局里的弃子,甚或连这弃子也当不上,性命便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想要稳稳妥妥地活下去,他便不得不保住贾府,至少要保住宁府,这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早已成了皇帝眼中碍眼存在的宁荣二府,如何能轻易翻身?可若不能翻身,便是贾蓉如今做了三品参将,也终有一日难得善终,因故,贾蓉便想抓住这次机会,赌这么一个可能!
投诚与战功,一个也不可或缺。
初二这日,贾珍便感到不适,头重脚轻,忙召太医诊脉,却说是劳累太过,又多日郁结于心,元气亏损,若再不注重休养,只怕会落下病根,再难恢复。
太医遮遮掩掩的结论让贾珍绿了脸——甚么叫做“再难恢复”?难道他万花丛中过来的人,临到了却要落得那等不堪境地?
如此一来,贾珍终于慌了,病急乱投医,荣国府那边也与贾母说了,打醮之事不了了之,两边儿纷乱安慰看望,却没有一人提出有用的主意,贾珍也是惶惶无策,便让贾蓉钻了空子,又找了军医,都说要静心休养,不可为繁琐小事所累,亦不可再耽于享乐,这般结果,贾珍亦无可奈何,只好把手中权力分了出去,尤氏接掌了内院管家事务,那些个败坏门风的戏子娈宠之流,贾珍如今也是有心无力,便被尤氏打发了出去,贾蓉自然管不到父亲的后院,只与尤氏商量,那尤氏姐妹花如何处置。
尤氏本就为这对妹妹堵心,说她心里不怨那是假话,谁家媳妇见自己丈夫与小姨子厮混心里能好受?况这三人不知避讳,每常在尤氏面前露出丑态的也有,便是菩萨也有三分泥性子,何况她们也只是尤氏继母带来的继女,尤氏与她们还不是一对父母养的!
尤氏姐妹美貌出众,早就引得贾珍垂涎欲滴,尤氏心里已极不待见那母女三人,欲与些银钱让她们回家修房去住,便经常补贴也是乐意,算全了自己孝心,可尤老娘却是个有主意的,硬是稳坐不动,看着贾珍和贾琏馋嘴猫儿似的闻腥而来,不消多时便与二姐三姐勾搭上,这中间若说没尤老娘的纵容谁也不信,既有了这层关系,尤氏便不好让继母她们回去了,虽是气怒攻心,也只好勉强收拾出一个精致院子,让她母女三人搬了进去,从此住了下来,日日冷眼看着贾珍与那姐妹花厮混淫/乐,心中酸痛时,便当老爷在家里养了妓子,也是开解自己。
谁知变故迭起,贾珍一病,恍若换了个人,把往日一腔怜香惜玉的心肠统统化作了冷硬岩石,可着劲儿地作践那二姐,若作践三姐,反倒惹来肆无忌惮的辱骂,渐渐地,贾珍便把脾气统统出在二姐身上,三姐虽然泼辣,也不过自保并保住二姐不被伤及性命而已,哪里还有余力管其他?
宁国府几个主子心中却知贾珍病因,尤氏本就心怀怨愤,对贾珍也已死心,只不动声色旁观,如何肯为这对妹妹出头?由得二姐被作践得骨瘦如柴,面无人色,尤老娘如今才发现失算,荣华富贵没有到手,却生生折了自己一对美貌女儿,然这一对清白姐妹早已被糟蹋,便是往日推三阻四看不上的张家,恐怕如今也不会要自己这残花败柳的女儿,只得老着脸皮来找尤氏,再找不到一丝往日的嚣张气焰。
贾蓉也正好为这事找上尤氏,尤氏听贾蓉主动提起,又想起尤老娘低三下四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叹气道,“到底是自家姐妹,我如何不疼她们?只是我本就在府里说不上话,老爷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又肯听谁的劝?我却是让我娘早点给她们找个婆家,又嫌东嫌西,左挑右捡,拖到如今,名声也没了,却不是我们挑人家,而是人家挑我们了。其实二姐当日也是定了人家的,只是家道中落了,到如今也未迎娶,也不知是个什么说法,三姐那脾气,真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如今这般情景,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们?我又如何开口?”
贾蓉想了想笑道,“若只是安排出路,却也不难,三姑娘那样儿的,当嫡妻是难了,若是填房却也过得去,只她那脾气,还是问问她才妥当。二姑娘如今这样,也是个可怜人,莫如就让父亲纳了,也是个正经名分,只是原是有人家的,这却不好处理了,不如母亲先去探探口风,我再想法儿,总不能让人碎嘴说我们亏了姨娘们。”
对让贾珍纳了尤二姐一事,尤氏心中还是有些不愿,想到二姐不独与贾珍厮混,也曾与贾琏有过首尾,如今要堂堂正正纳进自己房里,便如吞了只绿头苍蝇般恶心,然她也没有更好办法,只得暂时应下,先讨了两姐妹口风再说。
那三姐闻听尤氏来意,却也爽快,只说自己看上了柳湘莲,如能撮合,她愿收敛行径,并谢尤氏成全,尤氏如今只隐约听宝玉提过一两次柳湘莲此人,只当对方是破落世家子弟,心想这般身份倒也般配,便一口应了下来,待问到二姐,便见二姐泪落如雨,满腹酸苦哭诉,原来这二姐见贾琏温柔体贴不同贾珍急色,家中妻子也是刚强不知疼人的,便慢慢存了心事,一心希望嫁了贾琏做二房,那时笼络了丈夫的心,何愁下半辈子无靠?那贾琏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二姐温柔标致,含情脉脉,如何不心痒如搔?只恨不得两人并成一个,若是贾珍未病时,以他荒/淫性子,当真会发生唆使贾琏偷娶的丑闻,如今贾珍一病,正是当日与尤二姐翻云覆雨时废了的,如何能轻易放过二姐?
尤氏问明了两人意思,心中只凉了半截,二姐的心事只怕难成,她虽看不上这姐妹俩,却也不是心狠之人,心知凤姐的精明厉害,二姐这般无脑之人,如何能讨得好?且往常她又与凤姐交好,也不忍害他夫妻不合,甚是为难。
倒是对三姐的心事,尤氏尚抱有期望,只是待后来看到柳湘莲,见对方一表人才,豪气爽直又不乏权势,那叫一个透心凉——如此人品才貌,三姐如何配得上?
却说贾蓉提点尤氏尽快处置了尤氏姐妹,自己接过贾府外头的田庄铺子,除却公帐上寥落的一些,宁府的田庄铺子也被卖了不少,眼看着也是内囊要上来的窘迫境况。
贾蓉对经济一道并不擅长,却也明白在这个以农为主的社会,田地对一个家族生存的重要性,一向只有买进田地的,没有卖出的,这才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标志,如今贾府偷偷摸摸卖田庄,显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已接了皇上旨令,近日需准备着随水沐出征,也腾不出手来处理家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便先改了账房,将采购和做账分开,四个人相互牵制,看着改动不大,却近乎扎住了宁府不停往外流泻的钱袋子,如今没了贾珍的无节制花销,贾蓉又有了自己的俸禄、冰敬、炭敬等,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府里日常开销再往俭省了去,宁国府的账上顿时宽裕了许多,又交代赖升和官渡,趁着他不在时,与尤氏商量着,裁去恶奴刁奴偷奸耍滑之辈,再放几户无功无过混日子的家生奴才出门,也四处留意看有没有谁要卖庄子的,贾蓉深知混得如此凄惨的绝非他贾家一家,往日的八公,还能摆出那样排场的恐怕没有几家了,趁机低调地购进一些田庄铺子,却是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
宁国府这边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荣国府那边却是丝毫未知,依然过着奢靡无度的日子,主子奴才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便在贾蓉出发前夕,荣国府传来消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金钏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