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大帅和胡云良的会谈, 除了当事人, 谁也不知道双方都说了些什么，但是那天，胡云良从酒楼走出来的时候, 脸色十分差，倒是靳大帅, 一副和气生财的笑脸模样儿。虽然在他的大络腮胡子脸上，这笑容并不显得多么可亲, 但是在重阳城人民心目中, 靳大帅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能笑一笑就是心情十分不错了。

关如凌在家等了两个钟头，心里头不知道脑补了多少话本中的爱恨情仇, 让自己不去往坏的结果理他想, 看到丈夫回来，当即就站了起来, 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有没有问道些什么？要告诉儿子吗？”

靳汉生嘿嘿笑了一声, 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不急不急，待我再派人查查去，先让他好好哄着小姑娘，他爹我还有力气做事，就代劳了。”

关如凌心里松了一口气,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个大胖孙子更好？”

“那肯定啊！”靳汉生眼一瞪，倒是十分正经的模样儿, “不过想来怕是没什么戏，能把人姑娘带回家来就不错了。”

“怕是没什么意外了，几天前就打电话来，说是可以准备聘礼和婚嫁用品了，看来年内有戏。”关如凌笑的温柔，眉梢眼角俱是欢喜。

靳汉生看她高兴，便主动提出来：“要不，我找几个人，送你去明海城见见那个小姑娘？反正也不远。”

关如凌愣了一下，她倒是十分想去，但是想到外面的形势，更加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家，便摇了摇头：“我去做什么呀？若是儿子那边确定好了，肯定咱们都要去一趟的，着什么急？”

靳汉生一想也是，看来他得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忙一忙了。

胡云良一回到酒店，就仰靠在沙发上，一脸悲愤，下人们也不敢上前，直到赵副官回来，才将情况大体说了一遍。

因着之前商议的时候，靳汉生就说了是两人密谈，谁也不许带人进去，所以赵副官今日就干脆没跟过去，去了城里打探另外一些消息，但是他也早就预料到了，会谈并不会顺利。

胡连一这个坑爹的货，早早交代出去了，他们手里根本没有半点硬货，又怎么能让靳汉生出兵帮忙？但是就此走了，又怎么会甘心？

犹豫了半晌，赵副官才推门进去：“大帅。”

胡云良睁开眼，点了一根烟，问道：“可有查到些什么？”

赵副官倒是十分淡定，今天在茶馆找到多年前的线人，打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今日的会谈，怕是要泡汤了，便直接说道：“靳大帅从一开始就没隐瞒过他的儿子是收养的这个事实，所以靳大少爷查探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咱们手里这些东西，并不足以让他们感兴趣。”

胡云良一听就明白过来，顿时暴躁如雷：“也就是说，咱们被那群小崽子给坑了？那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要我灰溜溜地就这么回去吗？”

路上回来的时候，赵副官也在想，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干脆又打电话去明海城那边，托了不少关系，才打听到，胡连一被抓起来的真相，瞬间也是无语。老子智商不行，好歹还能听劝，儿子就更糟糕了，赵副官瞬间感觉自己前路黯淡。

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早些年胡云良将他一步步提拔到这个地步，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他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抛弃他，便说：“请求靳大帅出兵帮忙是不可能了，但是看在我们手里也握有一部分关于靳大少爷身世的份儿上，求个庇佑是不成问题的，您看……”

胡云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那不还是说，现在回去了，北方依然大乱，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赵副官笑了笑：“那就得找机会了。我听说，靳大少爷身边有一批能人异士，若能得到其中一两个相助，您自然也会安然无恙坐镇北方，迅速平息战乱。”

胡云良警惕起来：“你想怎么做？这个代价，可不比出兵小。”

“我将咱们手里关于明家的消息放出去了一部分，真真假假的，总有人会上钩。”

胡云良难得的动了一次脑子：“咱们能想到这么做，靳大帅就想不到吗？”

赵副官笑了笑：“您就等着好消息吧。咱们的，跟他们的，肯定不一样。”

听他说的如此笃定，胡云良也就不再多问，干脆让自己放松下来，这几日好好休息一下。从北方一路过来，他就没睡一天安稳觉，到了重阳城，应该总算是安全了吧？而且，他嘴上的泡怎么感觉越发疼了呢？

胡云良的人将消息放出去的第一时间，靳明乔也得知了。

小九低声跟他汇报了一下，说道：“他们没能在大帅那里得到想要的，所以这才想出来这个法子，爷，咱们要跟上吗？”

“盯着他们，还有北方那边，一旦出现可疑的人，立即去查探。”靳明乔也不含糊，“既然他们主动将诱饵抛出来了，咱们只需要等着，看看钓上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大鱼就行了。”

小九应下，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靳家放出去的消息，敌人反而要三思，是不是陷阱，但如果是一向冒进的胡云良，反而能够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一周之后，北方那边终于有了消息，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找上门来，说是知道一些关于明家的旧事，想跟胡大帅亲自谈一谈。

此刻，刚回到明海城没几天的胡云良，当即就精神起来，看向自己的副官：“如你所愿，有人上钩了，现在要怎么办？”

赵副官笑了笑：“当然是向靳大帅表忠诚。”

胡云良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听劝了，当即就联系了靳汉生。

几分钟之后，挂断了电话，才神清气爽地跟赵副官说道：“准备回北方去了，靳汉生答应拨给咱们两个人，保护我在北方三个月的安全。”

意料之中最好的结果了，赵副官也长舒了一口气，这趟总算是没有白来。不过，看着胡云良贼眉鼠目精打细算的样子，赵副官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就是个劳心劳苦的命啊。

刚走出医院大门还不到两天，廖司武就暗戳戳地打听到了，靳明乔准备派人跟着胡云良一起北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是还没等他将自己的抱负说出口，靳明乔就给他安排好了新的活计：“好歹你家也是世代经商，你二哥你妹妹都已经是事业有成了，我也不能总是耽误你。咱们百货行的经营模式已经很成熟了，我让人带着计划书，跟你一起南下，这几个周边城市，全都开起来。”

廖司武瞠目结舌：“爷，我不会做生意啊，我也就擅长打架了……”

“没让你去做生意，就是让你去坐镇。”靳明乔看他一眼，“你才刚毕业，很多事情还不了解，多出去见识见识，以后的事情我慢慢跟你说。”

廖司武狐疑，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瑾如的主意？我知道她担心我，可是也不能真的让我去做后勤吧？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军校毕业生！”

靳明乔冷冷瞥他一眼：“那就按照其他毕业生的规矩，从底下跑腿开始做起。”

廖司武连忙求饶：“爷，我错了，我这就去坐镇！保准让咱们的百货行顺顺利利开起来。”

靳明乔脸色稍霁：“去吧，回来之后你想去哪个部门，我会认真考虑的。”

打一棒子再给你甜枣，廖司武立马就接下了，喜笑颜开：“好的，爷，您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错！”

怀着满腔热血，廖司武很快踏上了南下的旅途，等廖司南意识到三哥要长期出差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便嗔怪了一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跟我提呀？万一母亲那边问起来，我可怎么回答？”

“这不是没问你吗？”靳明乔给她夹菜，又说，“之前我给你二哥说过了，他说会安抚好你母亲，最近为了实验室的事，你也挺累的，好歹歇一歇。”

再说了，那是哥哥又不是弟弟，哪能让妹妹一直担心呢？靳明乔觉得，他应该试着让廖司南的视线转移一下了，老盯在家里人身上，对他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啊。

婚戒都带上半个月了，好歹多分他点注意力嘛。

廖司南垂眉想了一会儿，也不再纠结，很痛快地就想明白了：“也是，三哥这么大人了，哪用我天天盯着？靳爷，你这两个多月都没回去重阳城吧？家里人会不会担心呀？”

靳明乔抬眼看她：“我倒是想回去……”说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廖司南看他的样子，脱口而出：“那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直到上了车，廖司南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她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句，今天竟然真的坐上了去重阳城的车。

靳明乔让她躺在后排的座位上，脑袋搁在自己腿上，努力保持着温柔的语气：“再睡一会儿，中午我喊你，咱们找家店去吃饭，休息一会儿。”

廖司南打着哈欠，问道：“开车需要多久啊？”

“顺利的话，晚上九点多就能到，早上咱们走得早。”靳明乔摸了摸她的脸，“这一路上也没什么风景，你就好好休息吧。若是累了，咱们也不着急赶路，找个旅店休息半天也无妨。”

廖司南抱着他的腰，说道：“那六点就能进城了？”

靳明乔点点头：“嗯，六点之前可以到重阳城境内了。”

“还是赶路吧，到了重阳城多呆几天，休息也来得及。”

这个时代，出门在外并不安全，廖司南也总是忧心会出事，所以既然进城了，那就不要矫情了。司机都没说什么呢，自己这个一路睡过来的人，哪还挑剔？

结果，这一路，除了吃饭，廖司南竟然真的是睡过来的……

到了靳大帅府上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感觉仍旧在颠簸的旅途中，大地和天空也仍旧在晃晃悠悠的。

关如凌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儿子带着小姑娘回家来了，天还没黑就三五次走到门口去等着，一直熬到晚上九点多，看到两人都进了门，这才放下心来。

“瑾如，累了吧？饿不饿？”关如凌当即就牵着廖司南的手，上前问道起来。

廖司南晃了晃脑袋，连忙笑了起来：“不饿，谢谢伯母。”

靳明乔牵着她的手，看向母亲：“先让瑾如睡一会儿吧，坐了一天的车，怕是累的不行了。”

廖司南头一会儿作为女朋友上门，就很担心会给未来公婆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摇头：“没事儿，其实也没那么累。”

靳明乔虎着脸：“脸都黄了，还没事儿，赶紧去睡觉。”不由分说，拽着她进了自己上楼，到了二楼一间客房前，推开门，“东西母亲都收拾好了，赶紧睡。”

“可、可是……”

“没有可是，有什么事儿留到明天再说，听话。”靳明乔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有我在。”

廖司南一下子就放心了，如释重负地趴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靳明乔跟父亲交代了些事情，再次走上来的时候，看到廖司南房间的灯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并没有得到回应，试探着打开一道门缝，就看到小姑娘衣服都没换，已经睡得脸颊粉扑扑的了。

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走进来，在床边站了一小会儿，看着他的小姑娘温柔宁静的睡脸，心里的某一处，也瞬间柔软起来，然后将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这才关了灯，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廖司南看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才意识到窗帘没有拉开，但是她的生物钟却在提醒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连忙看向一边钟表，果然，九点半了！她竟然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迫不及待就要起床，廖司南掀开被子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重脚轻，当即就栽了下去，“扑通”一声，还好身上还裹着被子，到也没觉得哪里疼。

房门立刻被推开来，靳明乔走了进来，连忙将她抱了起来：“怎么滚到地上来了？”

廖司南刚要开口说话，就觉得嗓子里疼的不行，后之后觉地意识到，她发烧了……

靳明乔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大手捂上她的额头，眉头就皱了起来，又将她卷回了被子里头：“好好待着，我去找医生来看看。”

廖司南眨了眨眼，乖乖点了点头，眼皮沉沉的，像是又要睡过去一样。

模模糊糊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来来回回走了几个人，但是好歹舒服了一些，便心无旁骛地继续睡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便换成了靳太太。

廖司南受宠若惊，连忙往床的里侧缩了缩，哑着嗓子说道：“伯母，您不要离我这么近，会感染的。”

关如凌抿着唇笑起来，慈爱地看着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那么容易被感染？快来喝了粥，还热着呢。”

廖司南看到桌子上的半碗粥，也没有推辞，当即就自己端起来，慢慢地喝了下去。

关如凌脸上的笑意更加轻快了，又递过去一碗药，看着廖司南苦着脸喝了下去，忍不住捂着唇笑出了声，然后问道：“瑾如有没有喜欢吃的？伯母去给你做。”

廖司南嘿嘿傻笑：“我喜欢吃肉，但是……”

看看手里的中药，显然并不和配合大鱼大肉吃。

关如凌笑的更加欢快了，戳了戳她的小梨涡：“那就喝肉粥吧，快点好起来，咱们家什么肉都有，保准你吃个够。”

廖司南眯着眼点了点头，倒真觉得一瞬间好了许多，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

关如凌也没呆多久，跟她说了两分钟的话，便叮嘱她再睡一会儿，自己端着碗走了出去。

廖司南无事可干，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很快睡意再次袭来，然后又想起来，或许她可以吃两片消炎药，能好的快一些，便强撑着睡意，从位面商店里拿了一版消炎药出来，按照说明书喝了两粒，迷迷糊糊地，就将剩下的，放到了桌子上。

靳明乔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药片，拿起来看了一眼，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廖司南曾经给他科普过的，盘尼西林的进化版，适用性更广泛更普通的一种药物，也是很重要的日常用药，但是实验室现在没有精力来开发，只能往后放。

想了想，靳明乔便把药片塞到她的床板边沿处，虽然家里很安全，但这个东西，实在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看到。

靳大帅也很关心盘尼西林的进度，这次靳明乔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将他叫了过去，问道：“你把实验室重新启用了？还打算建个制药厂？”

靳明乔点了点头，回道：“父亲，您放心，这次我准备了足够多的成品，让研究人员进行分析化验重组，一定会成功的。咱们不能指望外国人。”

靳大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非我族类，始终是不可信的。而且，在盘尼西林的供货商，他的面子有时候也不见得是那么管用，盘尼西林在国外被控制的十分严密，想要弄点回来，简直难如登天，他这心里，也是痒痒得很，要是自己能研制出来，那可是造福国民的一件大事啊！

“行，你尽管去做，需要什么让你林叔协助。不过，这药的来源，你心里有数？确保都是真的？”

靳明乔再次郑重点头：“我确保，您就放心好了。”

想到儿子办事一向靠谱，靳汉生也就没有再多加追问，转头就换到了家常频道上面：“这次打算呆多久？明海城应该不需要盯着了吧？胡土.匪回北方去了……”

靳明乔垂下眉眼，倒是十分干脆利落：“我得陪着瑾如。”

靳汉生有一瞬间的气结：“那娶回来啊。”

“快了。”靳明乔抬起眼来，看向父亲，“五颗金扣，我都拿到手了，得到一点线索，还得回明海城去看看。”

靳汉生微愣：“明家祖宅，在明海城？”

“很有可能。”靳明乔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在明海城查到一本异志，上面说，明海城多年前，是有城主的，城主自然就是姓明，后来国民政府成立，也就没有了城主这一职位，所以明家也就无人记得了。”

姓“明”的人家不太多，而且靳汉生夫妇当年捡到他的时候，所穿戴的，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样子，反倒是很讲究。所以，这一路查下来，也只有这个线索最贴近。

靳汉生瞬间了然：“你这么说，倒是很有可能。”说着挥了挥手，“那就接着查下去，好不容易有了音讯。要是人手不够，北方那边就让你林叔帮你派人盯着。”

“那倒是不用的。”靳明乔摇了摇头，“胡云良虽然是既有贼心又有贼胆，但他也知道，他没那么大胃口，吃不下这么大的饼，不至于现在就背叛我们。”

“先看看那边能传过来什么消息吧。”靳明乔仍是没有想通，明家到底是结了什么样的仇，竟然会落到被灭门的地步。

一个与世无争、安安分分退出了历史舞台的古老家族，又哪来这么丧心病狂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