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藏富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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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在皇后耳边说的话, 很轻, 但足够衲敏听清楚。衲敏顿时愣了,不敢多想,一个转身, 绕到雍正胳膊外头,对着四四大叔娇嗔:“干什么呢您!那么多人在后头看着呢!”

雍正哈哈大笑, 揽过皇后,叫她往后看, “哦?哪里有人?皇后可是眼花了吧?”

衲敏再往后看, 可不是,高无庸、谨言眼皮子利索,早在帝后二人说话时, 就领着一帮宫女、太监, 溜到银杏树下,装石像去了。

衲敏又急又气, 转过身, 兀自往前走,把雍正一人扔在半道上。雍正也不恼,一步一步地慢慢在后头跟着。走了半柱香时候,衲敏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不该将这半身不遂之人撇到路上。等她转回来扶大叔时, 就见人家正优哉游哉靠在软椅上,指挥高无庸等人给自个儿剥石榴吃呢!

高无庸领着一帮小太监殷勤伺候,谨言错开几步, 领着人安安静静在后头站着。眼瞅着皇后自己转回来,明知皇后没面子,谨言一个中宫女官,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冲皇后歉疚地笑笑。

好在衲敏没怎么在意,走到雍正跟前,接过高无庸手里剥开一半的石榴,捏出一个一个石榴籽,陆陆续续往雍正手里递。

雍正满意了:瞧瞧,这才乖嘛!在皇后服侍下,吃了大半个石榴。觉得差不多了,对高无庸等人吩咐:“都退下吧。朕与皇后在这儿歇歇。”

等一帮人推开,雍正继续问:“皇后真的不想知道,朕选了谁立为储君吗?”

衲敏叹气:俺真的不敢知道哇!大叔您别问了好不?嘴里只得说:“说实话吗?”

雍正仰头靠到椅背上,“自然要听实话。”

衲敏笑笑,“自古以来,莫说臣妾,就是千古贤后,对于储君之事,无论嘴里如何说,心中,总是希望未来的储君,与中宫贴心。可是,贤后之所以能被尊为贤后,不是因为她们如何超凡脱俗,而是她们能克制私欲,将国家黎民,放在自己和儿女之上。臣妾自认,只是个寻常人,不敢妄想贤后美名。但是,也是希望,能够努力一些,谨慎一些,不成为皇上您的负担。皇上,尽管臣妾希望您立中宫皇子为嗣。可是,这些话,也只是臣妾念在一己之私、心中希望而已。还请皇上,以国家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立贤德皇子为储。”

雍正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皇后调侃:“皇后最近会说话了呀!面上说,要朕立贤;实际上,没有一句,不为自己考虑。如今,能立储君的,还有几个?朕不立嫡子,难道,还立弘昼、弘喜?一个不着调,一个书呆子。皇后,这下,你满意了吗?”

衲敏摇头,“皇上,中宫虽然贵同天子,但立储之事,事关社稷,不是臣妾一妇人,能够置喙的。皇上,您一再与臣妾说这些,臣妾不答,是欺君;若是答了,可就是干政。真真是为难死臣妾了!”

雍正收住笑,拉过皇后右手,攥在手心,“罢了罢了。本来,是想跟你说说,叫你安心。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皇后只要记住,朕会保护你们母子,那就行了!”

衲敏摇头,“臣妾不愿做皇上的包袱负担。臣妾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孩子们。只是皇上,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不要臣妾忧心才是!您不知道,您病的那几天,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甚至想着,要是万一,我就跟您一起去了!”说到最后,衲敏反而不好意思了。转过身,拿帕子擦擦眼角,抿出一丝笑,回过头来,低头自嘲,“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就管不住了。叫您看笑话了!”

雍正正色,将皇后右手紧紧握在双手手心,低声哄劝:“别这样。朕不是好了吗?朕答应你,在孩子们成家立业之前,一定好好保重身体,跟着你,白头偕老!”

衲敏听了,噗嗤一笑,“还白头偕老呢!看看咱们俩,谁头上没白头发?您八成忘了,咱们都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吧?”

雍正听了,恍然叹息:“是啊!真想多活他几年,看着孩子们好好长大呀!”

衲敏伸出左手,拍拍四四大叔,“会的!一定会的!”

说曹操,曹操到。帝后二人还没来得及感慨年近花甲,鬓角染霜,固伦公主弘琴变领着一帮宫人在不远处,请求觐见了。

弘琴奉命拜见不多时,还没坐稳,就听高无庸来报,说宁贝勒、宝贝勒接了升贝勒的恩旨,相约一同前来谢恩。

弘琴听了,哈哈大笑,“前两年是‘抱被子’,这会子,又成了‘抱被啦’。可真是跟床离不开边儿啦!”

雍正听了,一笑置之,叫高无庸宣二人过来。衲敏趁弘经、弘纬还没来,白她一眼,“你还别笑话别人啦!上次,教养嬷嬷拿来一方帕子,说是你做的女红。我接过来张嘴就夸‘多好的荷花’。可怜见的,你知道人家嬷嬷怎么说?‘回主子娘娘,五公主绣的那是秋菊’。更可气的是,居然还是当着察尔汗他娘——弘吉剌氏的面。”

想起来,衲敏就觉得脸红,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惯着你了!在娘家啥都不会,也没人拿捏你!到了婆家,你可得小心着点儿。弘吉剌氏持家有方,我也不指望你比她强。别叫人家婆婆处处说咱家闺女不成器,那就行了!”

弘琴撇撇嘴,“爱娶不娶,谁还非他不嫁了?”

衲敏还要再说话,只见弘经、弘纬身着簇新的团龙贝勒朝服,联袂而来,跪到地上,对上谢恩。

雍正见两个儿子越长越俊朗,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急忙收了刚才面对妻女时的温和之色,沉着声说:“起来吧!晋了贝勒,肩上担子就更重了。往后,行动坐卧,处处都要有个皇子贝勒模样。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处处玩闹了。”

他这副腔调,弘经、弘纬自幼听惯了,叩头谢恩,心中并不十分计较。

雍正看看两个儿子,叫他们坐下,跟皇后说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吩咐弘经:“有空了,也去你年母妃那里坐坐。为了你,她也操了不少心。”

弘经急忙站起,对雍正拱手:“儿臣省得。”

弘琴撇嘴,“她要常来中宫请安,哥哥每天都能见到她。还用专门去?哥哥如今又忙着上书房,又要帮着十三叔操劳户部,整日里脚不沾地,哪有空见一妃子?”

雍正皱眉,“弘琴?”

衲敏急忙笑着说:“宝贝心疼哥哥了?你若是闲着无事,就替你哥哥去看看年妃娘娘。还是,你想到户部去算账打算盘?”

弘琴伸伸舌头,“不说了还不行嘛!”

弘纬静静听了,看看弘经,面色如常,并无不悦,心中称奇:莫非,这个哥哥,当真跟当年的老四一般,要从纯臣做起?转念一想,罢了,那个位子,就算给他做,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弘经面上平静,心里却多少有些难过:虽说皇额娘当真将自己视为己出,虽然不如妹妹得宠,一丝一毫,总与弘纬无异。然而,年母妃那里,终究还是块疙瘩!唉!

爷几个来到一块儿,除了读书,就是国事。雍正勉励儿子们一番,当着皇后的面,就开始说起如今朝政上大事,问二人有何见解。其中,自然少不了如何处置由八爷党转而投靠小四子的金陵曹家与李家。

李家好办,好歹跟弘时母家有些宗族关系。再说,经过这一个多月查证,他们只是处在观望,摇摆摇摆,并未真正跳上弘历那条“贼船”。大不了,卖个八爷党一个面子,叫八八处置,横竖,以那位的性子,李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至于曹家,就不好办了。别看祖上出身不高,那也有从龙之功。更何况,那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康熙老爷子的乳母,九十来岁的老封君。还有李家一位姑奶奶,如今,也有七十多岁了。

依十三和弘经商议,该按律抄家就抄家,该发配就发配。实在太过分了,就拉出几个上菜市口砍了拉倒。弘纬一听,急忙拦住,说那曹家在先帝时,也建立了不少功勋,万不可如此,伤了老封君一片忠心。

弘经不同意,“圣祖爷赏罚分明,以前建功,圣祖爷早有赏赐。如今犯法,就该依法制裁。就算将功折罪,也是先过后功。哪有先有功,后抵过之说?如此这般,将那些被他们鱼肉的百姓,置于何地?将满朝清官廉吏,置于何地?”

弘纬虽然不明白反驳,可是,面上不忍,终究还是说了句:“广施仁德,有何不可?他们有错,严命申斥,宽厚惩戒,不是更利于训诫百官、安抚百姓吗?哥哥,水至清则无鱼呀!”

雍正、弘经听了,面上均一沉。这父子俩还没说话,衲敏就忍不住开口:“我不同意。说是要施行仁政,那自然是明君当为之事。但是宝宝,仁政施行,是对百姓,而不是对官吏。轻徭薄赋,是缓解百姓重担,不是给官吏以趁机敛财的机会。你不忍心惩罚先帝乳母后人,岂不知,长此以往,将助长那些世家大族嚣张气焰。他们谁家,与皇家没有千丝万缕的亲戚、主仆关系?一家犯罪,你放了;两家犯法,你也忍了。不久,这些世家大族就会以为,你怕他们,不敢触动。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甚至借用姻亲宗族关系,卖官鬻爵、把持朝政。致使言路不通,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会让你以为,那时的天下,海清何晏、太平盛世。到那时,你就算想动他们,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

雍正、弘经、弘琴都没说话,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没有例外,甚至,早在汉朝,几乎一直如此,皇后说出来,没什么不对。

衲敏说到兴头上,便把持不住,接着唠叨:“更甚至,他们还会把爪子伸到后宫之中,企图把持皇家子嗣传承。宝宝,天下财富十分,当有超过八分,把持在这些还不足万民二成人口的世家手中时,国家社稷,便处于危险的边缘。你父兄没有说你,是不忍心叫你这么小,就面临这么为难的选择。可是孩子,纵然你才只有十一岁,也应该知道,国家强大,黎民才能富裕,这话纵然不错。然而,黎民富庶,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兵强马壮,也是真理。宝宝,你要记住,藏富于国,不过是保障一时不怕外敌入侵;藏富于民,才能真正千年百岁,不怕天灾人祸啊!”

说完了,衲敏朝两边看看,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吧?说太多了,吓坏这爷几个了?也是,咋看乌拉那拉皇后,也不该懂这些。心中哀叹:近来得宠,都忘了做皇后应有的本分了。急忙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还是弘纬心理素质好,听皇后叽里呱啦一阵宣讲,最后,居然还能理清思路。在脑子里一琢磨皇后的话,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反正说话之人乃是自己母亲,从善如流便不是罪过,更不算丢面子。急忙对皇后拱手施礼,口里说:“皇额娘教训的是。儿臣回去后,会好好思量您的教诲,认真学习。在礼部,好好为皇阿玛办差。”

此时,雍正也回过神来,对皇后笑笑,“你这番话,可是要吓坏孩子们了。”

弘经一笑,“儿臣听皇额娘一句话,顿时明白了这些日子十三叔谆谆教导。藏富于民,方能长治久安。儿臣记下了。”

雍正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广施仁政’吧!弘经,这点,你要好好学。弘纬,你心地仁孝,这点,朕与你皇额娘都很欣慰。不过,该狠下心来的时候,也该狠心。否则,对贪官污吏仁慈,便是对百姓暴政。明白吗?”

弘经、弘纬急忙站起来,躬身称是。

雍正吩咐他们下去休息。弘琴磨叽着不肯走。“皇阿玛,您还说哥哥他们。您整日里,还不是就知道往国库里搜银子。您可知道,这也是藏富于国!给百姓减点苛捐杂税吧!”

雍正大笑,“哦?固伦公主也知道轻徭薄赋了?好,减税这事,朕会交给户部去办。不知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弘琴嘿嘿一笑,磨磨蹭蹭挪到雍正身边,“皇阿玛,前几天您忙着吃药针灸,我都没来得及问您。您怎么知道纯贝勒要篡位?还事先安排好了?跟我说说呗!”

“呃,这个——好吧!”

雍正这边说些如何挖坑等弘历跳的“旧事”。那边,弘经、弘纬告辞离开,还未出御花园月门,就听身后一女子叫:“二位贝勒请留步,奴才有事禀报。”

二人扭头一看,乃是如今中宫第一女官——西林觉罗谨言。

弘经年过十三,这两年越发谨慎自重,很少直面宫女说话,见谨言过来,侧过身,看着弘纬,不吭声。弘纬无奈,只得问她:“谨言姐姐,你有什么事?”

谨言依礼跪拜,磕头行礼,一字一句,咬着牙往外嘣:“奴才要告金陵曹家,欺凌我无父无母之八岁幼女,侵占我祖上家产银钱,共计二百八十九万两白银。请二位贝勒接诉状!”

说着,一份发黄的状纸,就呈到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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