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琴发疯似的在皇宫里到处乱跑, 到哪儿哪儿惊起一阵鸡飞狗跳。呃, 虽然皇宫里没多少鸡和狗!
弘经一路沿着人声鼎沸处寻来,到了毓庆宫外,鸟雀叽喳, 花草自赏,不见人影。叫身边人四处去寻, 自己迈步进了这座几乎被荒废的宫殿群。循着记忆,到了后殿一处小小花圃旁, 弯着腰往里瞅, “妹妹,快出来,我找到你了!”
冬青树下, 那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身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哥哥——”
弘经苦笑着抱住扑上来女孩儿。弘琴不分皂白, 就将鼻涕眼泪往哥哥身上抹。弘经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一边哄劝:“你呀!真是从小叫父母给惯坏了!你说,这弘历的事,哪里能比得上当初太子二伯。怎么就你非要硬生生地往二伯身上扯?别的不说,难道你不知道弟弟最不喜欢提二伯吗?”
“他爱提不提,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 如今的毓庆宫会这么荒凉吗?
弘经叹气,“妹妹,无论如何, 他都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能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
弘琴急忙抬头,“哥,你抢吧,这辈子,绝不能叫弘纬那小子得了那把椅子!”
弘经听了,不由笑出来,“我们俩,谁坐不一样?何必非要争呀抢的?更何况,你不顾弘纬,也要顾及额娘才是。她嘴里虽然不说,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为那而争斗。”
弘琴撇嘴,“她眼里,谁都是好人!”
“总比谁都是坏人强吧!你呀!看看,马上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个样子。叫阿玛、额娘跟我,如何舍得把你嫁出去呀?”不等弘琴回话,弘经立刻思量着说,“要不,叫那察尔汗多等几年?还是,干脆,趁这次木兰秋a,把他给‘办’了?”
弘琴骨碌碌转着眼珠,思量着如何“办”察尔汗,嘴里阴森森地低语:“我看可以!”
兄妹俩抵住脑袋一番商量,等到弘纬找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把大致方针计划好了。弘纬看这俩孩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待宰羔羊的模样,不由扶额,又有谁要倒霉了?
仁和堂里,衲敏拿着那块手帕嗤嗤发笑。雍正进门,就见皇后一副傻样。按住衲敏胳膊,免了她行礼,就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衲敏摇头,“没什么。就是见了俩胖鸭子。”碧荷也在一旁跟着笑。
雍正不解,低头看皇后手边帕子,立刻跟着笑起来。拿起帕子,问:“又是弘琴那孩子绣的?还真比上次那块肥了不少。”
衲敏抿嘴微笑不说话。碧荷在一旁笑着解释,“万岁爷,这块可真不是公主绣的。这啊,是当年,主子娘娘领着宝贝子与奴婢们‘巡山’的时候,碰见一位山大王,人家呀,送给宝贝子的‘定情物’呢!”
雍正心里好笑,脸却一沉,“放肆!太不像话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早知道,应该把你跟翠鸟一起嫁出去。也找李卫那样的混混!”不等碧荷跪下请罪,雍正就冷着脸吩咐,“还不把当年宝贝子奇遇一一说来,怎么,非得主子问不成?”
碧荷一笑,急忙将当年孔郭郭的事说了。惹来雍正一阵大笑,“那个郭敬安,每回见驾,都一副棺材脸,嚷嚷着什么要开关呐,要造船呐,还要买火炮呀!没想到,那样的家伙,居然还能生出这么个彪悍的闺女!本来,朕还想着过两年,就把他和张潜闻从南边儿调回来。如今啊,还是在泉州那块儿带着吧。省的他那个不着调的闺女见了朕的儿子,又闹出什么笑话!”
衲敏笑笑,心想,人家汉家女娃,哪里会惹你那儿子!听雍正提起翠鸟,便问:“翠鸟怎么了?自从去年她嫁人,因在皇太后孝期,我也不好问。”
碧荷笑着施礼,“主子娘娘只管问奴婢就是。翠鸟自从嫁了李卫,日子过的可滋润呢!李大人前边几个孩子都敬重她。如今,她自己也怀上了。爷几个天天围着她一个人转呢!”
衲敏点头,“那就好。”指着碧荷,“你也别急,等忙完这阵,我也给你挑个好女婿。保管不必翠鸟家的差!”
碧荷脸一红,捏着衣角低声埋怨:“主子娘娘——”
衲敏笑笑,“好了,叫谨言伺候,绣你的嫁衣去吧!”
碧荷更加站不住,对着雍正一福身,跳出门外。新任仁和堂女官——西林觉罗谨言望着碧荷飞奔而出的身影,淡淡一笑,低头立在门边,静候召唤。
在弘琴兄妹天天盼、日日盼的期盼中,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秋a按时到来,雍正领着大小老婆、大小儿子、大小女儿、大小臣子,呼啦一声似的,全部涌到木兰围场。
衲敏禁不住宝贝苦苦哀求,亲自动手,画了几页图纸,叫画眉给她做了几套骑装。另外,吩咐内务府赶制的小皮靴也及时做出来。换上简洁大气的骑马装,这位清唱入关以来,第一位出生在北京城的固伦公主,一路之上,跨马扬鞭,紧随皇后銮驾。看的众八旗子弟心神荡漾,有的甚至做梦都偷偷流口水。知情者,则是暗地里把那个“不识抬举”的察尔汗骂了个狗血淋头。要是当初我第一个见到公主——嘿嘿!
这些个子弟的父兄及时在一旁泼冷水,“那察尔汗台吉求亲之时,你还没断奶呢!”
呃,好吧!人家确实来的早了些!
赶到木兰围场,弘琴先帮着安顿好皇后。看差不多了,收拾好腰上皮鞭,领着几个内务府专门为她挑选的宫女,潜到雍正帐外,隔着一辆马车,仔细打量前来陛见的蒙古臣工。
宫女悄悄拉拉五公主,“主子,咱们偷偷在这儿,叫人家知道了,再安个‘帐殿夜警’的罪名,可是不妙哇?”
弘琴一口唾沫啐过去,“呸,什么‘帐殿夜警’,你懂个屁!这青天白日的,是夜里吗?再说,我是太子吗?就算他们想安罪名,也得有那本事!”
弘琴刚要详细讲解什么叫“帐殿夜警”,就听负责警戒的那名宫女轻轻打个手势,“来了!”
几个人连忙噤声,一起窝在马车后头藏好。马车一丈开外,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暗低语:“五公主干嘛呢?这青天白日的,就不怕叫人看见笑话?”
“管她呢!反正人家已经有察尔汗台吉了,不怕没人娶!”
这边,弘琴领着几个小姑娘对着进出雍正帐内的蒙古王公评头论足,重点关注四十以上、五十以下,身穿台吉服饰的男子。一个小宫女忍不住问:“公主,奴才听宁贝子说,您小的时候,就见过察尔汗台吉的。怎么,您自己不认识吗?”还把我们拉来凑热闹!
弘琴眼一瞪,“老实看着!”等那小宫女乖乖听话,弘琴这才叹气,几年前净顾着吃了,还真忘了打量那个察尔汗长的是圆是扁了!
等了半天,几个小宫女不禁奇怪,“主子,没有合适的呀?倒是刚才进去的那个,我觉得挺好的!”像个男人!
弘琴气极,一巴掌招呼过去,“刚才那个是科尔沁亲王!眼珠子长肚脐上了?”
这几人正在说话,就听头顶一个无奈声音响起,“妹妹,你——”
弘琴腾地抬头,冷不防瞅见自家哥哥立在跟前,身后站着几位蒙古勇士,其中一个,正是台吉服饰。弘琴仔细瞟了两眼,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察尔汗,怎么这么会保养?看起来居然跟三十多似的?
弘经一看她眼神,就知道误会了,只得叫宫女扶五公主起来,对她介绍:“这位就是察尔汗多尔济台吉——的表弟,弘吉拉氏巴特。元朝出皇后最多的那个家族,就是他的先祖。”
“哦。”弘琴一听,不是察尔汗,也没兴趣了,点个头便罢。巴特则恭敬施礼,“奴才巴特,见过五公主。”
身边宫女立刻上前,“公主有命,巴特台吉免礼。”
弘琴朝弘经眨巴眨巴眼,弘经笑着扭头,问巴特:“不知道察尔汗台吉何时到哇?”
巴特微笑着躬身回话,“回宁贝子,察尔汗台吉目前正在科尔沁草原南边,不日即到。表兄特遣巴特前来,拜见皇帝陛下,陈明一切。不能尽快赶来,还请皇帝陛下赎罪。”说着,朝弘琴公主笑笑。
弘琴暗骂:最好永远都别来,在草原上喂狼得了!回敬那巴特一个白眼,领着人,气呼呼地往皇后帐而去。弘经笑着对巴特拱手,“请吧!皇阿玛正在帐殿。我等先去觐见。”
巴特笑着让弘经先行,望着五公主气呼呼的背影,嘿嘿一笑:表哥,这位嫂子,可是不好对付哦!
弘琴领着人回来,不等人掀帐帘,拿手一挑,摔着帘子进到帐内。见了皇后,也不施礼,哼哼地往皇后旁边地毯上一坐,捏着皮鞭生闷气。
衲敏晕车,睡了一觉,刚缓过神来,就见自家闺女这般模样,不由失笑。挥手叫碧荷、谨言等下去,坐到闺女身边,搂着柔声问:“怎么了?谁得罪咱们的固伦公主了?跟额娘说说,额娘给你出气!”
弘琴公主本来气哼哼地,给皇后这么一搂,登时什么气都没了。软软地靠到娘亲怀里,闷闷地回话:“皇额娘,孩儿不想嫁给察尔汗!”
“哦?”衲敏笑了,“那,我们的固伦公主是看上哪个了?说出来,额娘给你做主!”
“没有,女儿就是不想嫁给察尔汗!”我谁都不想嫁!
衲敏无语,半晌方说:“不想嫁就不嫁吧。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就是硬逼着你嫁过去,也是一对儿怨偶。更何况,那个察尔汗,今年也四十一了。年纪,是太大了。”
弘琴哪里想过会这么容易,急忙直起身来,扭头问:“皇额娘,您说的可是真话?”
衲敏微笑,“我何时胡诌了?你不喜欢,不嫁就是。婚嫁本是喜事,非要弄的郎无情妾无意、悲悲切切的,我还嫌晦气呢!”
弘琴听了,想了想,颓然垂头,“哪儿就跟您说的那么容易。如今,蒙古,尤其是外蒙,跟俄罗斯勾勾搭搭。正是需要公主抚蒙的时候,三个姐姐都嫁了。总不能就留我一个。就是您同意,皇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就是皇阿玛同意,弘纬——他也不会同意的。”
“这关弘纬什么事?”衲敏奇了,弘纬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儿,懂什么呀?
“弘纬他是——”
“是什么?”
弘琴闭嘴,算了,还是不吓额娘了。琢磨琢磨,“弘纬他是最喜欢跟蒙古结亲家的。他肯定不会叫我任性!”
衲敏一笑,“他能管着你!他喜欢结亲家,叫他生了闺女自己结亲去。别打我闺女主意!”
明知在这事上,皇后说话不顶用。弘琴心里还是很高兴,终于乐了一回,窝到皇后怀里,一个劲儿磨蹭,“有额娘真好!”
到了傍晚,雍正政事告一段落,带着弘经、弘纬、弘喜来看皇后。说了弘经跟弘纬如何接待蒙古王公,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很有皇家风范。又说弘喜跟巴特比□□拆卸,硬是赢了巴特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汉子。
弘经、弘纬都急忙谦虚,说是皇阿玛和师傅们教的好。弘喜则羞涩地钻到谦嫔怀里,不肯抬头。六公主、七公主两个人一起拉,都没把他拉出来。
众人笑了一会儿。弘琴觉得没意思,便对雍正说,想去外头转转。雍正心情好,自然答应了。碧荷连忙安排人手跟着。
到了木兰围场一处场子,弘琴打马跑了一圈,直到跑的马背流汗,这才叫住□□桃花马,叫众人在一处土丘下候着,自己缓缓骑马,到了丘顶,喝住座骑,挺直背,望那西南方向,滚滚燃烧的落日。
夕阳余晖,给这位十一岁的公主,连同桃花马,镀上一层金色。
身后一众侍卫不敢僭越,又怕公主在山丘上停的时间太长,有危险。只好派出几名有功夫的宫女,骑马上前伺候。正在几人琢磨,如何哄公主回去之时,五公主猛然抬头,望着头顶天空。
几人不明白,抬头一看,两只雄鹰,舞者钢爪,正盘旋于公主上空。几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公主,咱们快回去吧。晚了,皇后娘娘会担心的。”
五公主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皮鞭,一指苍天雄鹰,笑语:“海东青,素来是皇家奴仆,不会伤害它的主人!”
几人还要再劝,就听一阵犬吠,由远及近,伴随这人喊马叫,从西南方传来。
等那一队盔甲鲜明的蒙古将士奔到近前,五公主依然倨傲地跨坐马上,冷眼望着一箭之地的军士猎犬。身后,众侍卫全部奔上山丘,环护在公主身边。
领头那位将军,对着公主座骑,挥挥手,摘下腰上大刀、□□,交与身后兵勇,轻身跨马近前。到了山丘前,往上跑了几步,勒住马头,仰头冲五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固伦公主!”
弘琴居高临下,摆出一副高傲神情,望着这个四十左右的蒙古汉子,轻轻笑道:“察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