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式微做了个决定。雅*文*言*情*首*发他拽上了日本技师当翻译,跑过去加入了志愿救援队,要到全市范围内发送物资。说是这么说,其实是他实在坐不住,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张奕杉的消息。骆林也想跟着去,被何式微直接拦住了:“你就别添乱了。”
何式微很少有说话这么直白的时候,骆林愣了一下,何式微也没看他,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然后何式微就走了。他一米八/九的个头在一众人里太过扎眼,背影看起来却和往常的样子不大一样。大概是模特的职业病,不管是多累的时候,只要有旁人在,何式微的身体就放松不下来。
而这回何式微的肩背却有些佝着了。骆林看着他走,再想想他往常就算内敛着却依旧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感觉那个背影疲惫得让人不是滋味。
……体育馆里人多,先前不觉得,一两晚上过下来空气里便一阵阵地发闷。骆林一个人挪到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查看肩膀上的伤口。白色的纱布上,血迹周围漫溢着浅淡的淡黄色水迹,让骆林心里一沉。
把纱布揭下来的时候是一阵难言的疼。创口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骆林有点头痛接下来是要怎么处理,留守的一位女志愿者已经拿着药箱上前来,准备帮他消毒。
小药箱里还有类似于消炎药的东西。骆林把药接过来道谢,女志愿者却摇摇头,半日半英地比划着,大概的意思是一位很高大的先生跟她交待过了,要注意他的伤口。
骆林听了之后往门口看过去,派出去的救援队已经走远了,看不到人的影子。
……
何式微离开的第二天,竟然从中国领馆来了代表,要把骆林等零星的几个中国人转移到仙台去。与此同时来的还有张奕杉和相川的消息,让骆林松了一口气。
海啸发生的前两个小时张奕杉发了烧。相川信不过小镇的诊所,直接开车往仙台市的医院去了。刚入院不久海啸就来了,医院的地势高,建筑年限低,反而安然无恙。等张奕杉退了烧,两人考虑着扛着余震回去和骆林和何式微汇合。然而这种举动异常危险,张奕杉权衡了一下还是求助于官方,说是自己亲属还在受灾严重的海边小镇,请求对方带个消息。
……所以现在有人来接了,那边的两个人也安然无恙,问题却成了:何式微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骆林再三重申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希望能等他一起走。对方却听不太进这番说辞,毕竟这个队伍还要到别处去接人,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停下脚步。
骆林听着对方的这番话,想了想之后说:“那我就不走了。我在这里等他回来。雅*文*言*情*首*发“
对方的脸色很难办:“你们把你们这一群人集合好了,国内来消息了就能直接想办法送回去。错过了这一拨,再回国不知道还要等几天。”
骆林还是没什么动摇的表情:“没事,我等着他就行了。也的确不应该耽误你们的时间,要是有老人孩子在,这么为我们耽搁也太自私了。”
派来的代表挠挠头,也只能这么做了。骆林对他笑笑:“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容易,到头来辛苦的还是你们,真是谢谢了。”
代表愣了愣。大灾刚过,竟然还能这么客气地道谢,不知道这个人是太过拘泥于条条框框,还是礼仪好得刻在了骨子里。
等他走的时候,骆林就那么一直在门口站着,身影静静的,有种难言的安定感,却也同时显得有点孤单。
……
又过了两天,何式微他们终于回来了。一群人脸上脏兮兮的,精神竟然还算是不错。骆林想上前去打招呼,何式微也同时看见了他。
两个人看着对方,何式微把眼睛先转开了,装作身旁有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技师小林急匆匆地跑向骆林:“这回何先生可是当了英雄!”
骆林笑了笑:“怎么了吗?”
“救下了人!真是了不起,也只有他那种体格的人能够做到了吧!”
何式微已经从两人身边走开了。骆林收回了视线,听小林讲了当时的故事。
……海啸冲过来又退回去,木造的房子全部被推着走,挤成了一团。这样的状态下生还者可能很小,偏偏被何式微他们那一队人碰上了。
老人和猫被困在了阁楼里,只能伸出一只手,在天花板上敲着铁饭盒来求助。已是倾斜的房子被稀烂的木材压着,水还没退下去太多,堪堪把一楼的高度浸没了。
那种状况下,何式微因为个头和水性好的原因,直接成了先遣队员。徒手把木材扒开,为老人系上绳索,然后用身体当做桥梁让老人爬到其他队员所在的地方。
“简直就是英雄一样啊。结束之后才发现他受了不少的伤,能够那么忍下来,没有让房子坍下去造成更多的伤亡,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小林简直是在啧啧称赞了。而当事人正背对着他们,抱臂看着一众救援队员聊天。比起出发的时候来,背脊竟然挺得笔直。
……明明就听不懂那群人说的话吧。
骆林觉得想笑,却忽然觉得有种怪异的感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点不对劲,跟何式微说了有人来接却被自己回绝的时候,何式微彻底生气了:“你想什么呢!这么紧急的时候你跟着走就得了,我又没叫你等我。怎么就分不清楚个轻重缓急……”
骆林没生气,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看着何式微,说了一句对不起。
何式微原本还念叨着什么,忽然被这一句话噎着了,被憋得一挥拳头,侧过头啧了一声。半晌他又把头转回来,想看骆林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同时转开话题。
“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了?”何式微问。
“全结痂了。你呢?听说也挂彩了?”
“小事。”何式微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
等到了何式微给伤口换药的时候,骆林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何式微的伤在腹部。他拉开救援服的拉链,腰上是一圈的绷带。何式微对他摆手:“你别看我了,你看着我紧张。”
骆林少有地想要打趣他:“你是女人吗?”
结果何式微竟然给他比了个中指,这倒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骆林看着对方腰上的绷带一圈圈散开,然后见到了那个盘踞在左侧腹部的伤口。
……一个洞穿了腰腹的圆形伤口。从腹肌的马甲线处穿进去,再从侧腰穿出来。何式微能这么活蹦乱跳,大概是没碰到内脏,但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怎么回事?”先前略显轻松的氛围瞬间散开了。
何式微的语气有些刻意的轻描淡写:
“钢筋。救人的时候房子坍了一部分,不知道压到哪里了,那玩意就从水里戳出来了。”
这么说只是一两句话的内容。真实的场景不知道要比这个紧急多少倍——喀嚓地一声响,整个房子就那么直直的下陷了三寸。何式微先前踏足的房屋受力点已经不堪重负,而腰腹的一阵剧痛直接让他咬紧了牙。
受惊了的老人还趴在他的背上。何式微颤抖着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老人的背。他的血从伤口溢出漫在污水里,难以分辨。
何式微是真怕再一个震动,钢筋就会搅合到他的肚子里去。幸好是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虽然没眼见过那个场景,骆林的手却还是不由得有点抖。何式微的声音终于是带上了点沉重的意味,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这下可真要隐退了。这么丑一个疤,还怎么走台。”
到了这份上竟然想的还是这个。骆林想笑,真笑起来却有点苦。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躺在铺了垫子的体育馆木地板上睡觉,身周一排排地都是同为难民的人。骆林放轻声音问何式微:“当时你救人的时候,怎么想的?”
“没想。”
没想,什么也没想。其实真说起来骆林也一样——真到了那个份上谁还真来得及想什么?身体早已条件反射地行动了。
当骆林为了救人而坠入冰湖的时候,将他捞上来的人是何式微。当他想要帮助别人却力不从心的时候,替他出手的人是何式微。他的头上肩上为了陌生人布满伤口,而那个和他一样沦落到一样下场的人,也是何式微。
……那个总是教训骆林办事不计后果的人,其实跟他并无区别。责任和善良不自觉地根植在他们的意识之中,让他们一次次地犯傻。毕竟在那个场景,那个时间,能够出手帮忙的,只有他们。
骆林没再说话,何式微却问他:“你又为什么要等我?你要是跟他们一起走了我还更放心一点,还是你怕我怨你?”
然而骆林倒还真没想着何式微会怨他这茬事上去。他也没觉得何式微一个人留下来就照顾不好自己了。那么他是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只是想着一起回去比较好。两个人既然一起来了,一起回去才比较好。
何式微没等到骆林的回答,在黑暗里小声地念了一句:“怎么没说完话就睡了。”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何式微起了身,支起膝盖坐着。骆林躺在那里,眼睛却看着身旁何式微的背影。他大概知道是何式微的烟瘾犯了,睡着也难。
然后何式微慢慢转过身来。骆林赶紧闭上眼睛。
……一只手替他掖了掖盖在身上的毯子。却没有感觉到靠近的鼻息。
骆林把眼睛再次睁开,看见的还是那个背对他坐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