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村村长前头带路,一行人穿过村子,一路往晋山方向走,直到眼看快进山沟儿了,才停在一栋将塌未塌的‘小院儿’前。
说是院儿,实则未有院墙,几排荆棘木栅围着,勉强圈出块地儿,约莫五间半黄泥房,墙壁都开着裂,裂里还冒几根‘倔强’的野草,正是半塌不塌的样子。房顶稀薄薄盖着些茅草,院子里有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柳树,飘散的四处都是落叶,怄的半烂不烂,打鼻子一闻,一股子腐臭味儿。
这院子建在一处小山坡上儿,离村子很有些距离,周围稀稀拉拉有那些几间小房儿,都紧紧关着门户。
“我看你们人挺不老少,村子里没那么大地方,你们就住这儿吧!”村长指着那‘危房’,对姚家人说。
姚家人:……这半夜睡觉倒不倒啊!!塌了会死全家的!!
“行,你是村长,你看着办。”宋师爷到是没说什么,招呼姚家人一声,“男丁跟我去入籍。”随后,转身而走。
姚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姚敬荣长叹一声,“闻樱,你带着孩子们收拾收拾,我们去去就来。”
“唉。”季老夫人脸色微变,好歹还绷的住,点头应下。
“得了,走吧!”姚敬荣就带着儿孙们,跟着钱村长和宋师父前去入籍,余下女眷们收拾屋子。
然——从哪收拾起呢,这房子开门时能不能震塌了,万一收拾到半截儿的时候屋顶掉下来,那死的多冤枉啊!!姚家女人们站在门口,无声彷徨着。
“三姑娘,您看,您这都到地方儿了,我是不是……”就能走了!一直跟在姚家人身边,把她们护送到准地方,宋大郎陪笑着说。
姚千枝面沉如水,在晋江城生活不会容易,这她早就想到了,可艰难到眼前这种程度……她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在现代,虽然是孤儿,虽然在战乱地区长大,黑水佣兵营里熬出来……但在物质方面,姚千枝是从来没吃过苦的,甚至可以说,她过的是挥金撒银的日子。
养父是最顶级的雇佣兵,刀口舔血,有一个花两个的人,她本身也能挣钱,□□拳日进斗金,日子过的不要太潇洒,眼前这种危房,小河村这生存环境……
真是太恶劣了!!
“……麻烦陈大人一路辛苦了!”把牙磨的‘嗄嗄’响,姚千枝非常艰难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勉强扯出个笑脸,她看向陈大郎,“既已到了地方,您是交了差的。元宝哥还在府衙等您,我就不留您,您忙去吧。”
这事儿跟陈大郎没关系,她不能迁怒人家。姚千枝深深叹了口气,在心中劝慰自己。
“哎哎哎,那三姑娘,咱们有缘再见,后会有期啊!”这是要咬人吗?看着姚千枝‘狰狞’的表情,陈大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搭手抱拳,他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儿,随后转身就走,顺着小道,一溜烟儿似的就不见了。
“他,就这么走啦!”姚家女眷们看着陈大郎的背影,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虽然这位是押送她们的官差,路上对她们一扒一扒,家底儿都快让掏空了。然终归是燕京出来同路的人,就算没甚交情好歹相熟,他就这么走了,将她们留在这陌生又……画风难言的地方,姚家女眷们总是难免有些害怕的。
尤其,她们站在这烈日炎炎的晋山脚下,背后靠着高耸入云的险峰,面前就是日后要住下的‘危房’,风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小河村村民的指指点点,笑骂讨论……
“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总是要适应的。”季老夫人最先镇定心神,上前卸着两辆大骡上的家伙什儿,她道:“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三四媳妇跟我进屋收拾收拾,千蔓,你带着千蕊把骡子车安顿了,千叶,千朵和青椒,你们把院子先简单扫扫,千枝,我看屋后头好像有口水井,你力气大,多打些井水上来……”她一一分派着活计。
在姚家,季老夫人还是很有威望的,她这一声令下,女人们不免修整心情,四处散开,听话干活儿去了。
姚千枝沉默无声的走到屋后,就见挨着左侧木栅的地方,果然有口水井,井边搭着绳子,绳子上拴着个半旧的木桶,她过去惦了惦见还结实,又从旁边不知是厨房还是苍房的半截土屋里找出个木盆子,满满打了水端进屋去。
屋里尘土飞扬,几个媳妇拿着不知从哪儿掏换出来的竹条帚扫着地,季老夫人则半跪在土炕上,拿着撕碎的旧衣裳擦着。
“哎哟,水来了!!快洒一些,免得扬一屋的土!!”四夫人宋氏是地主出身,在闺中时到干过家务活儿,多少明白些,“大嫂,三嫂,这屋里咱们先简单打扫打扫,能住人就行了,得先把厨房收拾出来,在想办法捡些柴伙,要不然明儿没法起伙儿!”
一路上奔波,吃食什么的,骡子车上备上了不少,但姚家泱泱二十口人呢,都喂饱了可不容易。
“捡柴伙儿得上山才行,等老大他们回来,让他们去!”季老夫人开口,又招呼儿媳,“这屋里我收拾就行了,千枝端着水,你们几个把另一间打扫打扫,像老四媳妇说的,能住人就成。”
“唉,娘,我们知道了!”几个媳妇齐声应。拎着条帚,拿着破衣撕成的抹布往外走,姜氏还抬头看女儿,“千枝,你跟娘一块儿。”
“嗯。”姚千枝单手拎着盆,另一只手捂眼睛,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黄土迷人眼的。
就这么着,娘几个儿迈步正要往出走,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细碎的叫嚷,透着那么惊恐,“啊啊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是千蕊!”宋氏一耳朵就听出女儿的声音,急慌慌迈步就往出跑,“千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别怕,娘在这儿呢!!”一边跑,她一边喊。
屋里女眷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连忙奔出来。一步迈出门槛,她们就见角落里,宋氏正抱着发抖哭泣的姚千蕊低声安慰,姚千蔓则高举个搂草的耙子站在院中,面色有些苍白。
黄土道上,遥遥望着,还有几条身影跑动,瞧那衣着打扮,像是小河村的村民。
“千蔓,怎么回事?”到底是亲娘,李氏忙不迭的跑到姚千蔓身边,上下齐手的翻检她,“那几个人是谁?他们可是……是打扰了你们?”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娘,我没事!”姚千蔓脸色并不好,却还算镇定,紧紧握着手里的耙子,她有些紧张的道:“刚,刚才我和千蕊收拾骡车,我见墙角草长的挺好,就想让千蕊拔些喂骡子,谁知道突然那几个人冒出来,说话不三不四的,我,我都不认识他们……”
“娘,祖母,那个男人摸我的手!!他还拉着我,我好害怕!!”被亲娘揽在怀里,姚千蕊仿佛终于反应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这孩子也是倒霉,姚家姑娘辈里她年轻最小,才十三岁而已,偏偏长的最好看,胆子也小,在燕京那会儿让井漏官差吓破了胆,这一路上都蔫巴巴的,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吧,还遇到这事。
捋羊毛也没在一个上捋啊,可怜那孩子的脸色,紫中带青,苦胆都快给吓破了!!
“有几个人啊?是这村子里的,让你惊跑了?”姚千枝一凛,上前快走几步,拧眉望了望已经快瞧不见身影的那几个人,回头问姚千蔓。
“嗯,我听千蕊喊,就拿耙子打了那拉她的人,那人或许是惊了,又见你们都出来,就吓跑了!”姚千蔓拎着耙子走过来,“至于那几个人是不是村子里的,我到不敢肯定,只是看他们衣着打扮,应该是农夫。”
面色焦黄,手脚粗糙,半襟子的粗布衣裳还穿着草鞋,读书人不是这打扮。
“以后小心点儿,不管出门多远别落了单。”姚千枝抿着唇。看来这小河村比想象中的还不好混!!
没拿着现形,人已经跑没影儿了,姚家一群女眷也没办法,只能留下宋氏安慰姚千蕊,可怜孩子吓的够呛。余下的,接着收拾屋子,晚上还得住人呢。
五个房间都简单擦过,重点把厨房收整出来,骡车里卸下铁锅坐上水,院子里耙的烂叶子点火……姚家女眷基本都没干过这个,烧的那叫一个浓烟滚滚。
打远一看跟着了火似的。
搬搬弄弄,烧‘糊’了热水,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五间屋都收拾妥当,姚家女眷们滚了一身的黑灰,坐在炕上正喘气儿呢,屋门一响,男人们回来了。
“户籍录入完了,一切可还顺利?”季老夫人忙起身问。
“有宋师爷陪着,到是顺利,钱村长直接录入,没什么波折。”姚敬荣一脸倦容,招呼着儿子坐在炕上,刚想说话,就见炕稍上,儿媳宋氏揽着姚千蕊,小孙女蔫巴巴,小脸腊黄,眼眶泛着红,不由连忙问道:“千蕊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还哭鼻子了!!”
“唉,这……”季老夫人闻言就叹了口气,把下午有不知名赖子上门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小河村人多事杂,咱们初来乍到,没宗族依着到底寡薄,千蔓她们还正当年华,日后……就像千枝说的,姑娘们少出门,忙活着家里事吧!”
少出门——大家闺秀少出门行,一个村儿里农女,不出门怎么活?姚敬荣嘴里直发苦,对着老妻,勉强露出个宽慰的笑,他刚想开口说话。一旁,姚明辰突然暴发了,猛的拍着土炕,他满脸胀红,破口骂道:“这日子怎么过?破屋烂地,暴夫鲁妇,都是一群臭无赖,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坞山的时候,不如直接落草当土匪算了,省得还要受这样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