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冢。
墓室外。
将爆发结合热的一对哨向弄到主墓室里, 在其中一人尤其不配合的情况下, 着实花费了叶天宸与于欣一番力气。好在人被弄进去后,叶天宸还在门外的墓道里找到了一根自来石,往门前的凹槽里一竖, 再一放,这石柱子便将徐徐合拢的石门从外顶住了, 里面的人想开开不了,只能由外面的人开。于欣对此表示不对劲, 因为一般的陵墓, 自来石——也就是顶门柱的设计,都是人退出墓室后再从里倾斜将门顶住,这样外面的人想进就就进不了, 起到了护陵防盗的作用。
而石门一合, 整个陵墓就仿佛直接静了一层,加上被禁锢了一般的感知, 墓道里的哨兵们已经听不到里面多少声音了。一片漆黑中, 电量不足自动调减的手机光仅余原先的一半亮度,映照着墓室石门上的大鹏鸟浮雕多了几分诡谲。
“……这种跟常识完全相反的设计,”于欣用手机光审视着浮雕的细节,有些不安,“总让人觉得不妥……墓主的意图, 就像是要封住什么……而非让自己安寝。”
叶天宸不以为然,“你管他要封住什么,”跟赵明轩打一架还是挺累的, 他随意找了个墓室门边的位置,席地一坐,“反正那棺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就一口空棺,怕它个鸟。”
于欣却坐不住,她收了手机,手不由贴上墓门,约莫确认动静,“可是把他俩就这样关里面,真的好吗?万一发生什么……
叶天宸险些笑喷,“还能发生什么?”他调侃,“难不成你真想看场活春宫?”
于欣到底有些女生的面薄,红了脸:“……不,不是的,叶监察,我没那个意思。”
叶天宸拍拍他身旁的空位,示意下属:“坐。”待于欣坐了,他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之前怎么处的,往后还那么着。”
于欣斟酌:“……好的,叶监察。”
“至于姓赵的,你也别担心了,”叶天宸掸了掸他沾满灰尘的裤腿,顺手理了理下摆,“我跟你说,那小子赚大发了。”
于欣:“?”
“他跟我们不同,”叶天宸让她凑近点,压低声音道:“他不没绑定向导就觉醒黑暗了么?现在再一绑,还是个共鸣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等他们诶嘿~够了,”说着他一搓手指,给了于欣一个“你懂的”眼神,“精神图景完全融合,彻底绑定,没准儿就能直接突破现有境界,更进一阶。”
于欣听出了他的弦外音,一惊:“黑暗全界上面还有?”
“于同志,觉醒黑暗只是个开始,”叶天宸模仿他爹的语气道,往后一靠,长臂一横枕着墓门,“唉……漫漫黑哨路啊。”
于欣思忖:“比黑暗全界更进一阶的……那会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这不还没到嘛?”叶天宸道,又玩笑似的来了句,“破碎虚空听过没?应该就跟那儿差不多。”
网络流行的武侠小说里对“破碎虚空”的设定是,顶尖高手到达一定境界后可以用武力直接打碎所在的空间壁垒,进入更高一层的位面空间。
于欣:“……”
“……说不定还真是。”于欣只听叶天宸煞有介事对自己道,“你看所谓的‘破碎虚空’,不就是打破空间壁垒吗?咱现在被困在这光阴冢里了,算不算另一个空间?赵明轩要儿能趁此机会更进一阶,没准儿都不用等人来救了,一拳就能‘破碎虚空’回首都了……”
他像越说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越大,“我艹!”拍了自己脑门一记,“妈的我真是个大大大好人!”叶天宸的语气也不知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不计回报帮人搞了个媳妇儿也就算了,还免费附赠一次界域升级!好心还被当成驴肝肺,你瞧瞧他对我刚那会儿的态度,犟的!就跟我是砍他全家仇人似的,”他对于欣振振有词道:“等咱出去,那小子要是赶明儿敢不请老子喝喜酒,老子饶不了他!”
然而这种家里有军方背景的高干子弟,于欣接触的多了,也知道,别看叶天宸成天跟人称兄道弟,不拘小节讲义气,心里的小算盘比谁打的都精。
“……”同时她因对方的话语,又想起了赵明轩被他们放到淳于彦身旁,墓室门合上前最后的眼神……于欣若有所触,低声道:“……其实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绑定,未必值得高兴。”
叶天宸奇了:“你不喜欢你家向导?”
于欣当即否认:“当然不会。”
叶天宸爽朗地笑起来:“这不就成了!”见于欣缄然,他拍了拍这位女下属的肩膀,“你我都是过来人,你也知道,只要共鸣度能飚过九十,管你喜不喜欢,到最后都会喜欢的……嘿嘿,这就叫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于欣慢慢咬着这四个字的发音。
“他不就之前跟个普通人好过嘛?”叶天宸道,“听说你们还当过同学?”
于欣点了点头。
她看向身后被合上的墓门。纵然有了自来石顶着,也不算严丝合密,多少留了道小缝,里面的声音若大了,外面就能听到,反之同样。
叶天宸显然也注意到了,“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想再见那个普通人,那也得先出去再说,”他加大了音量,像故意要让里面的人听,“何况他的向导已经开始结合热了,要儿不及时绑定,在这个鬼地方,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说着,他起身高声喊了一句:“赵明轩,难不成你真想一辈子就折在这里?!”
话音将歇,于欣听见了一声极压抑的,仿佛野兽般的吼叫,石门被重重晃了一晃。
叶天宸退开墓门几步,一把捞过于欣的肩,带着她走:“好啦,接下来就让他俩慢慢折腾去吧。”
墓室内。
攀升的结合热织就了绵密的网。
赵明轩前额抵在主墓室的石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嗓子因方才的一吼有些沙哑了。热汗如大雨淋漓,已湿透了他身上的军服,仍在不断沁出。挣开的草绳留下了一道道的勒痕。而他将手紧握成拳,砸在头顶石门上方的一小块。如墨的暗色覆没了视觉,无人可见一丝一丝的血正从破了皮的手掌外缘混着汗水缓缓流下。
魍魉魑魅。
群魔乱舞。
若说这个墓里有什么鬼怪,这鬼怪或许就潜藏在人心里。
“……对不起……”
距他几步远,刚刚被他推倒在地的向导淳于彦嘴里呢喃着,眼角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对不起……”
向导又说了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走来,从后抱住了赵明轩。
向导的力气或许是同为男性的缘故,出乎意料的大,那双看似纤长的手臂,宛若蛇一般的灵活,将他紧紧缠住了。对方的嘴唇,如同着了火,胡乱的吻落在了他的背上。热度透过了汗湿的衣料,渗入了皮肤,抵达了神经末梢。
“放开……”
赵明轩的声音起先很小,像强自忍耐着,待向导没有照做后,他陡地加大,“我说放开!”
同时向后一个肘击,淳于彦再次被推在地上,倒在那堆先前捆绑赵明轩的草绳上,他不住喘息着,又哭又笑,“对不起、对不起……”
而他口中反复念着“对不起”,人却爬起来,化为一只扑火的飞蛾,再次将哨兵缠住了,后者已犹如一头发了疯的蛮牛般,毫不顾忌自身骨骼的承受力,狠狠用肩撞向关闭的墓门——但那墓门有自来石在外顶着,岿然不动,连早该碎了的石壁也纹丝无损。
“叶天宸我艹你全家!”
一脚踹向墓门,赵明轩破口大骂。
不知何种石材制成的墓门仍仅颤颤,再无其它。墓室外半丝声响也无,那两人仿佛就此消失了,整个陵墓就剩下了他与淳于彦。向导的呻|吟就在耳畔:“对不起……赵监察,我好难受……”眼泪淌入了领口,温烫的呼吸喷吐在哨兵脖间,“对不起……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赵明轩用手试图掰开他的脸,“淳于彦……你醒醒!”随即便被吻上了掌心,跟被烫到了似的,赵明轩甩开手,下一秒便被贴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柔韧的肢体,被桎梏的感知,诱惑的信息素,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哨向共鸣变作蜘蛛的黏液,吐出了一根接一根的蛛丝,束缚了它的猎物,谁也无法逃脱。
挣扎着,推搡着,缠斗的过程中,赵明轩的外衣被扯落了,露出了特制的防弹背心,精壮的上身遍布汗水,淳于彦更是如大水中捞出来般,裸|露在外的皮肤摸一把便是满手的滑腻。
“对不起……赵监察,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明轩,救救我……救救我……”
“杀了我吧……杀了我……”向导一边哭着说,一边去亲他,赵明轩避开了嘴唇,没躲开脸颊,“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没有把持好自己……”
这并非赵明轩第一次经历精神共鸣,因为区间狭窄的缘故,这些年所遇到的与他共鸣度堪堪达标的向导也就七八个,夏婉卿算一个,能发生精神共鸣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一次的精神共鸣却与以往全然不同,高共鸣度导致的结合热就像滴水穿石,起初尚不觉得,随着一滴接着一滴的高温,侵蚀着哨兵顽强的意志与感官壁垒,灼烧着,与之相连的每一寸神经网络,欲念的烈火便如被点燃的引信,迅速地蔓延至五感知觉。
热——
太热了。
被哨向共鸣席卷的逼仄空间内,赵明轩忍不住仰起了头。
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由身而心,由里至外地,根本无法控制。赵明轩知道这就是他的哨兵本能,他需要那个向导,他需要马上就得到他!就像饥饿的吸血鬼渴望着新鲜的血,瘾君子渴望着他的海|洛因。
向导的精神力丝线缠绕而来,困囿了敏锐的感知,狭窄的视界如同天堑,墓室每一寸砖石的间隙清晰可见,那口空棺,那些花纹,神秘的含义,隐藏的秘密,雕刻的痕迹融成了水,光阴、抑或是思绪上扬为灰烬,尘埃弥漫,折射出了记忆深处的细碎光亮。火焰在血液中奔流,高共鸣度产生的可怕吸引力,还在脑后拖拽着他,此时此刻只要转身,只要他一个转身——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与心爱的青年接吻时,那柔软炽热的嘴唇,肌肤相亲,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天上的流星坠落了。
眼前火花四溅,烈焰肆虐。
“不……不能,”哨兵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你不是……”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淳于彦带着哭腔脱口而出:“那你就把我当成他——”
北京七号基地,心理咨询室内。
明敏与哨兵学员的谈话还未结束。
“灵魂伴侣……吗?”
重复了一遍明敏话里的词语,稍许,哨兵发出了一句苦笑:“可惜就算是岑灵向导,和我也没达到九十呀……”言语中透出了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冬夜的寒风扑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呜的响。两人手边的瓷杯,热茶款款升起了一缕白烟。
“百分之九十是奇迹。”明敏坦然望着他,“诚然你和岑灵是百分之八十九点七。但这只是主机初测,最终会以婚礼上精神结合时的共鸣度为准,接下来……如果你愿意和岑灵努力,你们也能缔造一个奇迹。”
四目相对片刻,蓦地,哨兵避开了她的目光。
明敏没有错过他脸上陡然浮起的一点红晕,不由打趣:“我悄悄地再问一次,”她故意拢手掩唇,有些俏皮地,“小甲……你真的对岑灵向导,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哨兵被问的措手不及,眼神乱飘,脸上的红晕更深,“……不,不是的……”他或许想说什么反驳,然而支吾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出。
明敏明白这就是默认有好感了。
向导的眼角眉梢总算释然,“你呀……”她松手轻轻叩了下桌子,见哨兵又垂下脑袋,心情低落的模样,明敏察言观色数秒,“……还是放不下小韶?”
哨兵耷着肩,点了点头。
“有时候,放手也是成全。”明敏劝慰道,“你只有先放手了,以后她才能有机会遇到真正与她适配的哨兵,获得真正的幸福。”
哨兵沉默。
明敏道:“她可以更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作为e级向导,也许她还可以选择跟普通人组成家庭,拥有几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
又过了许久,哨兵方出声:“我……”他的嗓音里掺了丝哽咽,“真的不能和她绑定吗?我和小韶……”哨兵小小声地,嗫喏道:“如果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也许哪天共鸣度就变高了?”
“但你已经没时间了呀,傻孩子。”一个晚上,明敏不知道叹了几回气。“人的一生,短短数十载。你想让百分之五十七的共鸣度提高到七十五,恕我直言,就像让一个哨兵突然异变成向导,那般不可能。”
“……”哨兵埋首捂住了脸。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
几分钟后,明敏听到了他从喉咙里溢出的呜咽。
她起身,走到这位哨兵学员的身旁,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犹豫地,像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下一秒,抬头看向了门口:“请进。”
随着她这一句,门锁拧动,一个黑发雪肤的高挑女子出现在了心理咨询室外。
“岑、岑灵?”因感官过载处于钝化治疗中的哨兵急急起身,手忙脚乱地胡乱抹泪,“抱抱歉,我没有察觉你来。”
长发披肩,一袭洁白护士服勾勒出了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向导岑灵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从明敏的角度来看,岑灵的容貌不过中人之姿,可映在哨兵眼中,她的脸庞如白瓷泛光,她的眼眸宛若一泓深秋的湖水,她整个人似一株孤独长了千年的古树,只为等待她唯一的旅人。
哨兵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了,再也移不开眼。
岑灵的声音也犹如秋水清澈,涤荡了旅人疲乏的心:“对不起,明向导说你感官不太稳定,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没有,”抢答的是哨兵,然而一答完就没词了,显得格外拘谨,“……你,你要坐,坐坐吗?”
无意间,竟打起了结巴来。
岑灵不知怎地,被他的反应弄得也有点不好意思,“……不,不用了,”她慌忙转了视线,又像是才发现旁边还站着明敏似的,“明向导,请问还有什么指示么?”
明敏笑道:“我哪有什么指示,就是让你来赶紧把人领走,晚上看着点儿,省的又过载了。”她说着再看哨兵,后者的脸上仅余傻笑,哪里还有半点往常执行任务时精明的四级哨兵样儿?
“……哦,嗯,好的,”向导应着,怯生生看了一眼哨兵,又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了人的目光,抿嘴一笑,细腰一扭出了门,“……小甲同学,请随我来。”
“你相信命运吗?”
站在明显已魂不守舍的哨兵身后,明敏对他轻声道,认认真真地,“命运会把最好的,在最恰当的时机送到你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能够救你一命的……只有与你命中注定的向导。”
光阴冢的墓室里。
有些话一旦说出,那就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许多事情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你相信命运吗?”
看见了哨兵眼中的震惊,淳于彦松开手,也对赵明轩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赵明轩不由地退了一步。
淳于彦便上前,近了一步。
年轻的向导眼眸亮如星辰,泪水从他的眼中簌簌而落,滑淌至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在这满面的泪水中,他弯起了一个纯净的笑容道:““……过去的二十几年,我浑浑噩噩度过,直到遇见了你……”
他双手合十,犹如一个信徒对神明虔诚地说:“你就像一道光……出现在我生命里。”
赵明轩睁大了眼,好似第一次认识淳于彦。
“曾经,科研、论文,无止境的课题项目构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切,我探索它们,就像探索头顶的星空,浩瀚而美丽,令人着迷。曾经我以为,那也将是我接下来一生的全部内容。我心无旁骛,直到一场意外的觉醒将它们全部……夺走了……”淳于彦顿了顿,再开口,语声微微发抖,幽幽的,像谁撩动了水的涟漪,“我憎恨、痛苦,我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直到你的出现,我看见了你,我看见了渊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赵明轩,一点一点地靠近,对方的身后是墓室的石墙,哨兵退无可退。
“我不由地开始想,你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所以明知你有恋人,我仍是去查了,我请朋友帮我,一位高级媒介人,去查了我们的共鸣度……请你不要责备她,我只是在赌,赌那一点微弱的可能性。”
鼻间萦绕了信息素的暧昧,向导的手缓缓抚上了哨兵的脸颊。
犹如触碰到珍宝,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于是当我看到了我们的基因初测,共鸣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到那时,我才明白,觉醒就是为了让我遇到你。”
在这结合热氤氲的热汽里,咫尺之遥,向导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眉目含情地把哨兵望着,低低地诉说:
“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不甘……在那一刻,都有了回报。原来你真的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对不起,是我觉醒晚了……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让你独自承担走向黑暗全界的痛苦,让你遭遇了生命危险。”
因精神共鸣引发的高热,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眼里涌出了更多的泪水,模糊了他唇边的笑意,看起来格外凄楚动人:
“你曾问我是否后悔,觉醒成为向导……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想我现在,能够真正地回答了,”向导脉脉注视着哨兵,诚挚而坚定地道: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觉醒得更早……再早一点,或许就在你觉醒的那一刻,我也能够觉醒,然后毫不犹豫放弃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投入你的怀抱,再也不必分开。”
话落,赵明轩的眼神出现了一点变化。瞳孔微缩,眸光摇曳,向导知道,那是哨兵在动摇,他心中最痛苦的部分被触及了——
“够了!”
果然,赵明轩打断了他的话。
但就好比已经腐烂的肉,必须将之挖出来晾在太阳光下曝晒,这般死后方能获得新生。于是淳于彦恍若未闻,仍在继续:“现在想想,即使真的能够进入一线又能如何?那些永远做不完的科研项目,写不完的论文,那些虚名与功利,所谓的荣誉头衔职称,即使没有我,也会有王于彦,肖于彦,陈于彦,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
向导用双手捧住了哨兵的脸,直视着那双眼睛,郑重道:
“我的哨兵,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我来这世上的全部意义。如果没有你,就算宇宙再美,星河再浩渺,对于我,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够了!”
哨兵像被逼到了极限,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他。
淳于彦随即被推了个趔趄,倒退了几步。然而对方的反应比他还大,好似被谁一剑贯穿了胸膛,哨兵捂住了胸口,踉跄着,蹒跚地往旁走了几步,再跌跌撞撞地走回,一把抓住了向导的衣领:
“……真……的吗?”
赵明轩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质问。
他的眼神变得出奇的可怕,他的表情像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又像是想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极近的距离,向导的瞳眸倒映着哨兵孤独的身影——那紧紧抓着他衣领的双手,扯断了扣子,死死攥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却透不过气般,嘶哑着哀鸣,用濒死的力气求救:“……你刚刚,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吗?!”
淳于彦的眼中再次盈满了泪水。
言语若是毒|药,那它一字一句便可断人心肠。
“是的,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了。”
向导哽咽着,回答了他的哨兵,“……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他慢慢倾身而上,与之呼吸相缠,在即将吻住对方的前一秒,他轻颤着嘴唇,像要就此吐露心底最深的秘密:
“请原谅我,对你一见钟情。”
墓道里。
哨兵的怒骂与撞击墓门的声响早已彻底匿了踪迹,取而代之的隔着墓门,隐隐传来了细语人声、喘息,混杂着衣料的摩擦与裂帛声,野兽般的嘶吼,犹若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破坏再渐渐归于平息。
一直屏气凝神偷听的两人总算松了口气。
叶天宸靠着墓道墙的一边坐着,对于欣逸逸然道:
“你知道,以前的物质条件有限,不是所有哨向的结合都能在塔内进行。像咱那会儿打仗的时候,一旦打的时候共鸣了,那就干脆战场结合。什么性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共鸣都开始了,还搞什么登记仪式!人呐,就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野性冲动……”
随着他的话语,于欣眼前勾勒出了一幅烽火四起,鲜血与硝烟的画卷,肃杀之下,漫天箭雨,敌军伺机在侧,哨向们互相立誓,带着几许悲壮的毅然结合,从此同生共死,令人热血沸腾……
而叶天宸的声音又拽回了她的思绪。
“普通人最喜欢说什么情呀爱的,哪晓得哨向结合本身就是对爱情最至高无上的神圣证明,尤其像他们那种……”叶天宸指了指那端的主墓室,嗤笑一声道:“共鸣度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哨向绑定仪式,压根儿就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于欣闻言,不禁再次看向了那扇紧闭的墓门——
确实。
现在那里没有什么赵明轩,也没有什么淳于彦,只有一对相容的哨向。
精神共鸣是来自灵魂的吸引,谁又能说他们不是爱情?
七号基地,心理咨询室。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着,室内温暖如春。
明敏倚着门,含笑目送这对情窦初开的年轻哨向结伴离开。
她看着哨兵一步步朝向导走去……
就像一步步走向他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