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月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又惊又喜, 又疑惑又紧张。
当初她被县丞收了,却没给个像样的名分。县丞让她回村里头打听消息, 她本以为好日子就这么来了,哪成想那次回村再回去将事情前后说了以后县丞就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再也没找过她。
她本是县丞女儿身边的大丫鬟,却勾搭上了县丞,这连累了大小姐也被说了两句闲话,就开始不待见赵如月了。
可以理解,谁能容忍勾引自己亲爹的女人在身边呢?
大小姐不待见她,县丞不光没给她身份,连见都不见她了。府里头貌美丫鬟不少, 不差她赵如月一个, 做下人的都会踩高拜低,这些日子赵如月是一天不如一天,从前以为她要一跃成主子而讨好的下人们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呢。
哪成想, 眼下就有了一个天大好消息。
县太爷要见她, 还是让县丞亲自带她去。这是什么意思?在宅门里头沉浮许久的赵如月太清楚了。
大户人家相互瞧上了对方家里头的丫鬟都是说一声就送过去了,跟送礼没什么两样,像是县令和县丞这样上下级的关系,县太爷瞧上了赵如月,县丞那是乐不得的把她送过去的。
能点名要她,就肯定不会亏待了她,说不定这以后好日子就来了。
县丞也是这么想的, 虽说县太爷没见过赵如月,但若是听别人之口被赵如月吸引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在家里的时候特意给赵如月打扮了一下。
对于怎么讨好县太爷,县丞也是头疼的,送礼送银子除了是季节供给外都不要,之前也想过送美人,县太爷差点跟他发火。县丞不能直接建立起利益桥梁相互牵制,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投其所好的讨好。
这现如今若是县太爷真的开窍了收了赵如月,那以后好歹关系能更进一步,县丞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了。
“你且记好了,到了那里不该说的话一个字儿都别说,你若真得了脸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成也别给我说混账话出去给我招灾。记得了?”到了县衙门外,县丞在马车里先教一教赵如月。
赵如月连连点头:“奴婢醒的。”
县丞点点头,目光一转又道:“你以后若是当真在县太爷那里得了脸,也莫要忘了本官对你的恩情。你在府里头我对你可是不薄。”
赵如月对县丞多少是有点怨气的,不过眼下也顾不上什么怨念了,只要尽快攀上了县太爷的高枝儿,以后县丞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
“我自是记在心里的。”
县丞放心了,这才带着赵如月下马车进了府衙后院。
县太爷此时总算是平稳下了心情,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有人进来通报说人来了,这才睁开眼睛精神精神,沉声道:“进来吧。”
退了众人,县丞带着赵如月进来了。
“见过大人。”县丞先是躬身做辑,随后赵如月跟着跪下叩头。
“奴婢赵如月叩见沈大人。”
县太爷看着赵如月,目光如炬。
“你跟那个……那个二狗子是一个村的?”想了一下县太爷才能完全确定这个名字。
说真的,从县太爷的角度来看这个名字,简直是俗不可耐,可那日昏暗红光中看了一眼二狗子,至今记忆犹新。名字上的不足已经微不足道了。
赵如月微愣,怎么不提收她的事情?不过县太爷既然问了,赵如月也不敢不答。
“回禀大人,奴婢村中确实有个名叫二狗子的哥哥。”
“与你同辈?什么来历?”县太爷问道。
赵如月不疑有他,娓娓道来:“二狗哥五岁时走失山林,前两年才因为掉进村里猎户设下的陷阱里被村里头发现。虽然人长大了,可因为带着的玉佩被认出来了,就是走失了十三年的孩子。”
走失山林十三年。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是没关系的陌生人听了都忍不住唏嘘,而县太爷一想着这个人可能是他的孩子,更是心如刀割。
“那,那他娘呢?”
赵如月更加疑惑,不清楚县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偷偷抬眼瞧了县太爷一眼,再去看县丞,被县丞瞪了一眼。
县丞清清嗓子:“大人问你什么你答便是。”
有县丞这句话,赵如月的心里安下来些,道:“回禀大人,二狗哥的娘是村中李家的姑娘。二十多年前私定终身从城里怀着孩子回村的。”
“继续。”县太爷眼睛微眯,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如月此时心里全乱了,从前在宅门里头攒下来的算计这时候一点都找不着了。县太爷突然问这个,赵如月也找不着原因,思来想去想到个可能,那就是县太爷是不是因为听说了这个忌惮村里的姑娘都不守妇道,所以对收不收她有所顾虑?
要是换做别的时候,赵如月的头脑绝对不至于这么简单,只是因为现在太简单了,而且先入为主的觉得县太爷是打算收她入房的,这时候还不提收她的事情,而是一再提别的,就肯定是有所顾虑。
心里紧张了,就急于摆脱这种紧张,那就抓紧了一种可能当做原因,开始拼命的想要解决。
既然如此,就要先跟李嫣撇清关系,不能因为李嫣不守妇道,影响她未来的前程。更何况赵如月根本不喜欢村里。她恨爹娘,连带着村里头的人都讨厌。
“若是深说,奴婢知道的也不太细。虽说辈分上来讲,奴婢要叫她一声姑妈,可真论起来,我是见都没见过的。只是从小被爹娘拎耳朵教训唯女子要守妇道,安分守己,切莫像她那般私定终身,失真不说还有了孽种,实在是……”
“够了!”县太爷一拍桌子,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在赵如月的身上。
赵如月再次偷偷抬头看一眼,吓的魂儿都快没了,连连磕头:
“大人赎罪!大人赎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那一瞬间后背都湿透了,从小到大,赵如月头一次被吓得这样厉害,仿佛下一刻县太爷就能下令要了她的命。
县太爷想要质问,可开口却也没有立场质问。确实,赵如月说的话,按照常伦没错。只因为他,李嫣背负了太多的骂名。
“废话少说,我只让你说二狗子跟他娘的事情,其余的再敢多言,本官割了你的舌头。”县太爷尽量压抑自己的愤怒,命令赵如月说下去。
此时赵如月的脑子都空了,再也不敢耍什么心眼了,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
“奴婢也是听说,嫣姑妈大着肚子回村,她爹娘都要她打掉孩子。嫣姑妈执意不肯,逼得急了,就自己挺着肚子躲进了附近的山里,在山里挖了个山洞过日子。自己一个人生下了二狗哥,自己养活自己和二狗哥。只是二狗哥五岁的那年走失了,剩下的,大人您都知道了。”
“那,那她现在人呢。”县太爷心中已经有了猜想,只是带着一点侥幸。
赵如月不敢隐瞒,如实道:“您是问嫣姑妈?当时嫣姑妈的爹娘看着孩子没了,也是心疼姑娘,就想把嫣姑妈接回去,就当做死了丈夫的寡妇,给她找个婆家再嫁。可嫣姑妈性子执拗执意不肯,又是思儿心切,没多久就去了。”
“去了?什么去了?人就这么没了?”县太爷站起身,满脸的难以置信。
“奴婢不敢隐瞒,人确实没了。因为不知道孩子爹是谁,也没办法送她去夫家祖坟,而女儿家是不能进本家祖坟的,所以就在山中寻了个地方建了个孤坟,现在若是问个知道的还能找到。”
县太爷愣一愣,跌坐回椅子上,目光呆滞,随后那悲伤才缓缓流淌出来。
唇角抽动两下,似笑非哭,眼睛一红,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是我害了她。”
赵如月和县丞都是一愣。县丞最先反应过来,微愣道:“您的意思是,啊,那李嫣便是大人您苦苦寻找的夫人?那孩子便是您失散多年的公子?”
县丞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连面都没见过,县太爷却突然要见赵如月。
从一开始就想差了,根本不是什么县太爷想收房,纯粹是因为县太爷查到了线索,要通过赵如月来确定!
如今看县太爷的表现,那就是确定下来了。
县丞忍不住想起了之前派赵如月回村去询问情况,赵如月回来时只说了二狗子的身世,只字未提李嫣。若是她提了,哪怕只是李嫣这个名字县丞都能想到前因后果!
明明可以是他找到二狗子送给县太爷立功的,明明是到手里头的机会让县太爷欠他一个人情,只是因为赵如月的愚蠢,让他跟这么好的机会失之交臂。
县丞看着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瑟瑟发抖的赵如月心中骂了几声贱人,随后对县太爷连连道喜。
“恭喜大人您终于寻得妻儿。虽说夫人她……”县丞装模作样的抹抹眼泪,“夫人虽已仙逝,公子却还健在。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看到大人您寻回了孩子,也能瞑目了。”
此时最懵的莫过于赵如月了。
李嫣是谁?县太爷的夫人?她刚刚是怎么说李嫣的来着?难怪县太爷会突然发怒,那可是侮辱县太爷夫人啊。
赵如月也是彻底明白了,她竟然稀里糊涂的彻底得罪了县太爷。这以后别说是纳了她,就算是杀了她都不足为过。
“大人赎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诋毁夫人的,奴婢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是您,奴婢真不知道啊!”眼下只能认错,最好眼下把她给罚了,至少代表以后不会事后追究了。
县太爷却摆摆手。
“你们下去吧,让本官静一静。”
最怕的就是这样,不惩罚连训斥都没有,这样往往代表着秋后算账。
眼下就算是打上几十板子,那一回罪遭过了就没事了,可若是以后慢慢算账,那才是生不如死。在宅门中见多了是非的赵如月哪里肯就这样离开?连连叩头道:
“求大人罚奴婢啊,奴婢罪该万死,求大人惩罚!”
县丞哪里肯留着赵如月在这里惹县太爷厌烦?忙叫人帮忙把赵如月给撤出去。
赵如月一个姑娘家力气哪里比得上衙役,很快被拉出去,屋子里就安静了。
县丞也不敢多待,行礼道:“大人您大喜终于父子相认,眼下还是尽快去寻回孩儿吧,下官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大人摆了酒宴,下官定要多喝两杯酒。”
县丞可比赵如月聪明的多了,说完了话县丞不再耽误,出了门直接离开了县衙。
县衙门口上了马车,此时赵如月是没有资格再上马车了。跟着县丞一起上马车的是县丞贴身的小厮。
马车行驶,赵如月就跟在马车后面,人的两条腿哪里比得上马拉的车?而且赵如月当丫鬟也算是享福了,养的身子骨多了几分娇气,多走几步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县丞此时是一点都不想见到赵如月,心里想起那个刚被确认是县太爷公子的二狗子,对小厮吩咐道:
“你回去尽快着人备下厚礼,去送到那公子家里头。”
“公子?”小厮不太明白。
县丞嫌弃的瞥了一眼小厮,这才道:“就是那李季家里,送过去特意说一声是送给他侄儿的。那孩子到底是民间长大的,比不得正经官家出身,肯定是个眼界短的。咱就要先一步搭好了线。这人眼下是县太爷唯一的儿子,未来什么不是他的?但愿是个好糊弄的,只要有这么个儿子牵制,还怕县太爷以后压着咱们?”
虽说没了寻回儿子的功劳,但好歹比别人先一步知道这个消息,那眼下就趁着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先送礼建立联系。乡野莽夫罢了,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个重礼送过去肯定能让他眼睛都直了。
先有了好感,以后做什么都能先人一步。
二狗子瞧见李季回家,迎上去笑的如那满山灿烂花开,有些晃人眼:“回来了。”
李季先将一路上忍着馋没舍得吃的肉塞到二狗子的手里:“县里饭店有个新菜式,我没舍得独享,买回来咱俩一起吃。”
这么一说二狗子还真嗅到了空气中散开的肉香,不过虽说他馋肉,可这些比起能见到李季来说,都微不足道了。
李季将牛车赶进院子里,卸下车身,将牛牵进牲口圈里。
李巧儿正在喂兔子,看着兔子们吃草吃的津津有味正看的兴起,瞧见李季站起来叫了声四叔。
“嗯。”李季应了声,“就你在这吗?”
“我娘去那边牲口圈了,重活二狗哥都干完了,剩下的零碎活也不累。”李巧儿抱了一捆草去喂牛,牛一路上吃了不少路边的嫩草,这种割下来的草虽说不是干草,但也没有路边的新鲜,一时间没什么胃口。
“那留下来吃吧。城里头饭馆有了新菜,我闻着味道不错,就给带回来几份。”
拴好了牛,二狗子那边也把车身拉到后院挡雨的地方了。
二狗子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欢快劲,要不是因为有人在,二狗子绝对能抱着李季亲两口。
也多亏了李季平时拎耳朵教育,才让他多少有些羞耻心。
李季去做饭,问二狗子想吃什么,二狗子就说想吃鱼了。家里头水缸里还剩两条鱼,还是去年剩下的,去年养的多了,一直吃到现在。没事的时候扔进去些米饭粒,养到现在还挺肥的。
李季让二狗子先将鱼杀了,他将米饭闷上。
水生媳妇回来瞧着做饭呢,就帮忙打个下手。去地里头摘了些蘸酱菜洗干净了,又用小锅炒了些鸡蛋酱来吃。
炖鱼放了好多的芭蒿,掀锅的那一刻香味四溢,李季肚子咕噜的更厉害了。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围在一起,怪热闹的。李季先夹了一块从城里买来的肉,刚刚炖鱼的时候放在锅盖上热来着,所以并不凉,咬一口入口即化,软糯的口感带着肉香吃进去,别看这道菜贵,是真好吃。
“快尝尝,这个确实好吃。”说完李季扒了一大口饭。
都尝了一口,味道跟村里头做的不同,似乎有什么旁的香料和特殊的做法,确实好吃极了。
这一顿饭吃的尽兴,李季肚子都鼓起来了。
水生媳妇跟着李巧儿打趣道:“你说咱俩算是啥事啊,过来帮着干点活,还蹭了一顿好饭,干的活都没吃进肚子里的吃的值钱。”
李巧儿在这里吃过饭,知道李季家里平时的伙食就是这样,所以没有水生媳妇那么吃惊。二人自己有本事吃得起好吃的,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一众人刚吃完饭,就听到院子里的小尾巴在叫唤,李季和二狗子对视一眼,地上的李巧儿先出去了:“我去看看。”
外头他们说了什么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儿李巧儿带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进来了。
这人一看周身的气派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发上包着头巾,发箍是翡翠的料子,一身绸缎青衣,看着不是个富家子,也是个管家一类的人物。李季从炕上下来,面带疑问道:“你是……”
那人笑容颇客气,甚至带着些讨好:“敢为哪位是,啊,哪位是二狗子公子。”
这问题有些惹人发笑,说公子是客气,可配上名字就滑稽了。
李季不明所以:“我是他四叔,什么事你跟我说是一样的。”
那人也不勉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托着送到李季面前:“麻烦您转送给公子了,在下是本县县丞府上的管家,这是我们家大人命在下赠与二狗子公子的。”
李季更加不知所以然,有些尴尬笑道:“尊管家莫不是弄错了?我家二狗子很少出门,更没见过县丞大人,哪里要劳烦大人送东西过来?”
那人嘿嘿一笑道:“这个您以后就知道的。不过是些薄礼罢了,算是攀个交情,这以后还是要常走动的。”
李季眉毛皱着,心思急转,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就先将东西收下了。
县丞送来的东西,就算是毒药他这个当小老百姓的也只能喝下去,烫手也扔不出去。
“那我就替侄子收下了,不过这我们只是暂时拿着了,若是回头县丞大人觉得是误会了,随时过来讨回去,免得耽搁了大人的正事。”
送走了县丞家里头的管家,李巧儿和水生媳妇相视一眼,只觉得这是李季的事情不太好参合。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我们什么都不懂,留在这也怕耽搁你们的事。”水生媳妇告别,李季又将她们送出门。
等人都走了,李季才将大门反锁,回屋子关上了门窗与二狗子面面相窥。
这二年二人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不可能出现二狗子认识的人而李季不认识,可来人却点名是送给二狗子的,不能说是李季多想,这事情恐怕真的跟二狗子有关系。
李季想要开口问二狗子认不认识,可一张嘴李季就知道问了也白问。就算真的见过,二狗子也不会记得。因为到现在为止,二狗子连村里人都没认全。
李季转身坐炕上,二狗子也没说话,就静静的坐在李季的对面,直勾勾的看着李季。
李季看看二狗子,再看看手里捏着的锦盒,叹口气。
“吧嗒”打开锦盒上的按扣,掀开一看就被晃了一下眼。李季眯着眼睛瞅清楚了,人都愣住了。
这个礼物,未免太贵重了。虽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可李季也算是见过两天世面的。盒子里躺着的是一个金镶玉的发箍,金子游走于玉中,金光闪闪被水翠的玉色包容,光是瞧着就十分的贵气。
李季有点小钱,可这样的东西是买不起的。只是看一眼玉的成色,虽说不懂行,但瞧着就是价值不菲的。
“啪!”李季用力将盖子合上,刚刚被金光这么一晃,李季仿佛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