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马车穿街过巷一路疾驰到了县太爷府。
下了马车, 一群家丁迎过来, 护着二人进去同时也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拿进府里头。
“老爷昨天后半夜就去了军营,现在还未混来。只是让随性的家丁时不时回来通过个信儿。”年近五十的管家叹了声, 随后又信誓旦旦的安慰二人道, “两位爷尽可放心的,咱们县的兵力, 绝对是周遭最好的,老爷也提前几个月准备安排,不论是配备还是健壮, 那个个都是已定义的,再怎么, 也不会让那些叛军匪寇占了便宜。”
这话李季听了倒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了。战乱的时候,什么都是说不准保不齐的。
“我知道了,我跟二狗子在屋里头静静,若是老爷回来了,你们在叫我们。”
一路穿过二门进了后面李季和二狗子的院子。
院子里家丁和丫鬟都出来迎接, 一个个脸上也少了些活力。
这县太爷府是全县保护力度最大的地方, 同样的, 也是叛军最容易注意的地方。
到时候, 一旦撑破,会有大量的反叛军围攻这里。
谁都不敢想象,那时候会是什么场景。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
像县太爷这样的主子, 有可能在众人的保护下逃离出去,可他们这些当丫鬟家奴的呢?
那里来的结果?
李季此时脑袋片混乱,进了屋子里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
二狗子不懂得什么叫战乱,可看到李季的样子,他明白了几分。
二狗子走过去,蹲下身子下巴垫在李季的腿上,抬头看着李季,亲生道:“出大事了吗?”
李季点头:“很大很大的事情。”
“大道你度没办法解决?”二狗子问。
“这件事,可能你爹也没办法解决。这事儿,是要死人的。”李季常叹口气,抬头看着紧闭的窗外,十分的压抑。
“谁会死?”
“弄不好,都会死。”李季闭上眼睛,脑袋里都是熟悉的人,有的喜欢的,有的不喜欢的,有的不熟悉的,有的仅仅一面之缘的。
无论是哪一个,李季都不想看到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二狗子对于死的概念,可能比李季还要深刻。在山上的时候,可以说每天都活在剥夺其他生命,或是被其他剥夺生命的斗争中。
他成功了,能够饱餐一顿,甚至以后的几天都不用愁了。他失败了,他就会陈给别的猛兽口中的肉,甚至成为猛兽全家活下去的希望。
胜者为王,适者生存。在普通人这里,恐怕要经历些事情以后才会有的觉悟,对于二狗子来说,已经自幼就体会到了。
“你在害怕?”二狗子问道。
“怎么可能不害怕。”李季苦笑,“好不容易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你爹;好不容易咱俩在一块。咱们这么年轻,要是这么就没了,多可惜。”
二狗子站起身,将李季抱在怀里:“别怕,有我。”
别怕,有我。
李季心中的不安,平和了许多,反手抱回去,唇角苦笑多了些温柔:“要不咋说你厉害,知道我这时候需要听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二狗子道,“如果已经不安全了,咱么可以随时回山上。山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很危险。但是对于我来说,就跟回家一样。没有那里比山上更安全了。”
因为山上只有飞禽走兽,没有人。二狗子什么都不用顾忌,不用考虑,自由自在如鱼得水。
这一次,李季是真心动了。或许,回山上是最好的选择。山中地势复杂,就算反叛军真的有心屠城,也不可能进山去。
“山上确实安全。”李季眼睛微眯,脑中灵光一闪:“咱可以都搬上山!”
山里很大,就算就算全县的人都搬上去也不会占多大的地方。
只是猛兽出没,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丧命。
但活下来的人,绝对比反叛军过境活下来的人更多。
战乱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就算反叛军真的不杀百姓,那行军的粮草总要有地方出。反叛军没有正经的粮库储存,能一路打到这里,不可能没有粮草来源。
还有打仗的兵器盔甲。打仗是烧钱的事情,这银子时候从哪里出?还是老百姓。
谁家的银子、粮食都是命根子?谁能愿意心甘情愿的拿出来?
那就只剩下烧杀抢掠了。左右,一旦胜利了,那么胜者为王,过去做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有人再提起。
李季抓着二狗子的肩膀:“战乱来了,咱们可以全村搬上山!人多起来,一般的猛兽都不敢靠近的。咱们一堆人生活在一起,感觉安全,也不会太寂寞,你说对不对!”
要说让二狗子自己跟李季回山上过日子,二狗子是一百个愿意。但李季不一样,他习惯了跟众人相处,突然只剩下两个人,只怕李季适应不了。
山中清净,人多起来虽说乱了些,但是与世隔绝,什么争端纷扰都找不上们。
二狗子点头道:“你喜欢的,都可以。”
李季直接站起身,怕拍二狗子的肩膀,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和那不知世间纷争的花草。
“其实完全可以在山里头建个村子。不光咱们村里头的人呢,全县愿意上山躲避的都可以去。不过愿意上山的恐怕没几个,他们宁愿流离失所,逃离道南方更安全的地方,也不愿意山上。”
人对未知的恐惧,永远比已知的更加抗拒。人杀人,和猛兽杀人。如果让人选个死法,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被人杀了,或是活活饿死。至少这样,能有个体面,能有个额葬身之地。而不是被猛兽分食。
甚至自己村里的人能上山多少,都是未知的。
但至少,县太爷是肯定去的。还会带上许多的丫鬟家丁。这些人里懂拳脚的不少,到了山上不光能自自保,说不定还能帮着捕捉猎物,填饱肚子。
到了山上,一样可以开荒种地。只要带上山的食物足够坚持到来年秋收,就可以养活自己。
而且不光开荒,春夏时节山中山菜丰富。怎么说都是饿不死人的。只要注意猛兽袭击,人就活得下去!
“现在咱们只能等老爷回来,尽快将事情跟他说了。”县太爷想事情,肯定比李季周全的多。
可不管怎么样,有了上山这条路,这以后的一切,都不算是绝路。
李季放松些许,坐在桌子旁喝口茶水。不论去过哪里,都要数这县太爷府里头的茶最好。而且这茶特意放了花瓣,最是安神。
这事情,还是轮不到他这个平头百姓操心的。
县太爷那边,不说是焦头烂额,也是心急如焚了。
不过是一日夜的功夫,反叛军又推进了。如此速度,多则一个月,少则□□天就能兵临城下。到时候,城中百姓又当如何。
“前去志愿的八百人倒是帮着挡住了部分进攻。可对方人数比这边多,又是个个装备精良。攻破只是时间问题。按理说行兵打仗的事,你是文官,我是武将,我一人便能做主。但整支军队,都是您一手扶起来的。这后面的事情怎么做,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不论怎样,城中百姓都不能有闪失。行兵打仗我不懂。怎么打都是你的事。既然朝廷溃散已成定局,那么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不一样。”指挥使道,“咱们城中,就算算上那前去支援的八百人,也只剩下区区一千四百人。那八百人还不知能有多少活着回来。就算个个是是精兵强将,又那里抵御得了对方上万之人?沈大人,您城中百姓世人,我军营的兵就不是人吗!”
这话说的为微妙,县太爷喝到:“就算都是人,别忘了,你们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你们是靠着百姓税款养起来的事情,是保家卫国的最后底线!”
“您错了!”指挥使平静道,“我们吃的是您的俸禄。朝廷养了我们几日?我们又吃了百姓的几粒粮食?若不是您,我们现在还在山中打猎充饥。堂堂编制军队,过是山匪的日子!”
一句话,浇灭了县太爷大部分的气焰。指挥使说的没错,若不是这场战乱,谁能想起大夏还有军队这一码事?乱世重武,盛世重文。越是太平的日子,军队的存在感就越低。
朝中那些自诩自由熟读圣贤书的高尚之人,瞧不上舞刀弄枪杀戮缠身的武夫,自然忽视,甚至打压。
故而渐渐的,太平的越久,这军队就如同被抛弃的孤儿,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自生自灭。
县太爷深吸口气,声音放柔了些:“你错了。我送去给你们的俸禄,大部分也是出自老百姓的手里。银子虽说大部分是商家孝敬给我的,可他们银子是那里赚来的?还是百姓的手里。为军者,军令如山。天地可以不仁,但咱不能不忠!”
若是换个人,指挥使绝对会说县太爷是读书读傻了,可这样的话出自县太爷的嘴里,指挥使的回答也只能是沉默。
指挥使不说话,县太爷也不指望两句话就说服他。只是道:“朝廷不行,老百姓是无辜的。事实上,哪一年老百姓没有交税?只是交上去的,跟进国库的不同罢了。只等着银子粮草从国库里头出来,再送出去,那又是层层扒皮,这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
县太爷叹道:“在其位谋其事,朝廷对咱们不仁,锅不能背在老百姓的头上。”
被县太爷说教了一番,指挥使也不再与他争论了,只问他:“那依大人的意思又当如何?要知道,不是我不想守城,而是根本受不住。人数上差距太大。”
“我当然知道守不住。”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县太爷皱眉道:“安排人,全县挨家挨户的通知,叛军即将打过来,是想逃还是留在这里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军队也没有正面打的道理,这事还需商议。若是可,一并搬离也好。我不懂行兵打仗,也不懂得战场上的规矩。在我心里,我宁愿叛军来了以后面对的是一座空城,也不远见到一滴血。”
县太爷是文官,让他来说打仗的事情确实难为他了。
指挥使道:“不战而逃,尤其是为兵之道。”
“命都没了,哪里关的了那些。”县太爷捏捏眉间,“这些日子军队里面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这里取。”
指挥使却道:“就怕要不了多久,金山银山都没了用武之地。”
“我在想想,若是想到什么会告诉你。我不信,老天爷就真的只给百姓画了一条死路。”
县太爷往外有,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此时正是疲惫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有生之年,也有经历一场战乱的时候。
他不知道要怎么保护城中的每一个百姓,只能说是尽可能让过多的百姓活下去。
反叛军的统领若是个残暴的,或是一路杀过来的士兵杀戮成性,进而屠城做下马威。
这都不是县太爷愿意看到的。
可又能怎么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成颇的那一刻,县太爷身为大夏官员,只怕比普通百姓更加危险
事到如今,最让县太爷欣慰的,莫过于那山中的准备完成了。不管有再大的危险,至少二狗子和李季他们两个,一定会万无一失。
县太爷平生,斗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剩下的,也就是二狗子这么个儿子了。
看着时辰,二狗子他们应该已经进府了。这种时候县太爷尤其想念儿子,回去的路上,也催了几次马夫快些。
李季正跟二狗子吃点心聊天,听见有丫鬟过来传报县太爷回来了。二人忙起身收拾一下,出门去迎。
县太爷快步走到近前,一眼瞧见二狗子,伸手想要抱一抱,手却僵在了半空中,转而换成了拍肩膀。
县太爷拍一拍二狗子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些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狗子不开口,还是李季开口打破尴尬:“来的路上我还吓得厉害,一道这里反而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左右不论发生了什么,至少我们来讲,都是有退路的。”
县太爷道:“你跟长安完全可以搬进山中定居。”
县太爷刚要说他已经给准备好了安全的居所,李季却先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叛军就要打过来了,万一杀红了眼,遭殃的人肯定多。我已我想,何不干脆都搬去山上?山上有猛兽,但人多聚集在一起,还是挺安全的。山里道路崎岖,难以找到方向,对于二狗子来说却是如同在后花园里一般。若是咱们都搬去山上,叛军打来了,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咱们,就算是知道咱们上山了,肯定是轻易不敢上山。就算是上山了,也不容易找到咱们。就算是找到了,有二狗子再,在山上跟他们绕也能把他们绕晕了。”
只要率先进入山中先熟悉了,那里就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方。而且山中地广无人,因为千百年来很少有人敢上去,更没有谁愿意在那里头安家。
此时此刻,却是最好的最后容身之所。
县太爷微微皱眉:“确实是个好法子,但城中百姓众多。撇去投奔亲戚的,和留在家中不愿意走的,这剩下的人何止上万?这么多人怎么管理?怎么安排?衣食住行都是问题,这又该怎么解决?”
李季那里能想到这些?能想出这个办法,已是实属不易。
“这个我想不到,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您念的书多,见多识广的,若是您来想,肯定能想到更多的好法子。”
县太爷也头疼。若是山上真的能抱住百姓,他宁愿把全县百姓都带上山。可真的可行吗?计算式太平盛世的时候,那都是口角不断麻烦不知的。
全部搬上山,所有人的心里都很压抑,那么可能一点小事,就能爆发很大的冲突。
而且到身上,又该如何安营扎寨?可别是一开始,上山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夜里怎么休息?谁住在危险的最外围?
这些问题只会更多,只靠着县太爷手底下的区区几十名衙役,怎么可能管得了庞大的人群。
办法有了,方式却还没有着落。县太爷已经一脸几天没休息好了,此时的状态也并不好,脑子一而不是特别的清明。
此时的他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哪怕一下也好。
“你们好生休息。实话说,我已经安排人在山上为你们搭建了三个足够安全的住处。再不济,你们也是绝对安全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下人们提,我先去睡一觉,最近可能忙的特别厉害。若是……若是能活过去,咱们就一起在山里头种种田,也挺好。”
听着语气,县太爷也不确定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但既然山上已经准备好了住处,县太爷不是可以跟着李季他们一起上山吗?
“您不跟我们一起走?”
县太爷肩膀微僵,苦笑道:“我岂能逃在百姓的前头。这是还需要考虑,你先回去吧。”
县太爷见过了儿子,心里舒服些,又仔细看看二狗子,转身刚要离去,李季开口道:
“险些忘了,我们来的时候待了些兔子。我想过了,如果上山,家里养的牲口能带上山的不多,既然叛军要打过来了,将士们肯定首当其冲。不如把我哪里养护偶读大部分兔子和鸡送过来,给将士们好好吃一顿肉!”
李季养的那些牲口,将士们一人一只是不可能的,但没人两三块肉吃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有心了。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足够多的东西,现在正逐一搬进山里头,也给你们准备了些人,到了山上能随时保护你们。这一两日,你们便回去将家里再好好收拾一下。带不上山的牲口留给我,我会派人去整理。你们上山以后,就别下来了。若我没什么意外,到时候会上山找你们。只要你们住在我给你们准备的地方,我就能找到你们。”
县太爷离开,气氛因为县太爷说过的话又有些压抑。
李季还以为会在这里一直等到打起来,原来县太爷还有其他的安排。这一次叫他们二人过来,恐怕只是想再看一看二狗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一次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李季勉强笑一笑,对二狗子道:“你看你爹多会下人,说的这么厉害。他是县太爷,府里头那么多家丁,县衙里那么多衙役,将士们也肯定会保护他。他肯定会回来,然后咱们一家三口在山上好好过日子。”
二狗子点头:“会的。”
二狗子能够感觉到县太爷传递道他这里的感觉,这种感觉影响着二狗子自己的内心。他说不清这种感觉,但若是想到县太爷会跟他娘一样,变成一个永远不会说话的骨头,二狗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心都是肉长的。再怎么冷情的人,过了这些日子,跟县太爷也有些感情了,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爷俩。
“那咱们回去可要好好准备了。县里的事情不知道,村里人咱们要说一声的,去山里头住的话,事情挺多的,怕是要麻烦你帮着引路了。只是听着老爷说,给咱们准备了住处。可上了山,若只有咱们有住处,旁人都没有只能现搭恐怕说不过去。而且也说不清那住处是怎么来的。总不能说是咱们早就想搬到山上住,所以提前盖了吧。”
越是困难的环境,误差造成的心里矛盾就会被无限放大。就好像饥荒时候,你还在啃树皮,这时候旁边有个人走过来正在啃一个香喷喷的包子,你心里就会仇视他,这是一个道理。
“有三个住处,可以往没有的地方带。给他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围起来。咱们去住处。反正在山上,他们不敢轻易走动。”
难得二狗子出主意一次,李季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咱们不跟他们一块儿,又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