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县太爷来说, 二狗子这样的变化是好事。
县太爷伸手拍拍二狗子的肩膀,轻笑:“回去吧, 爹在这等你回来。”
二狗子是从正门离开的。走向马车,回头瞧了一眼那打开的大门, 和门内站着的县太爷。转头进了马车。随后马车离去,只留下一众下人和县太爷。
县太爷又成年了一个人。府里头下人众多,却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唯一的亲人,眼下的心却不在这里。
拦不住,也拦不下。
管家过来安慰道:“大爷说了以后会常回来,左右孩子都大了,就当是大爷喜欢游山玩水出门远游。记得这里是家, 能回来歇歇脚, 已经是极好的了。”
县太爷心里头也这么想。本来孩子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本来在鹅绒骨子过去的二十年里就没有出现,这以后的日子,更加不能给二狗子带来麻烦。
若是换个人, 一定会觉得要加倍对孩子好, 将孩子留下来,把过去缺失的一切千倍百倍的补偿回来。
但县太爷是个开明的爹,也会站在二狗子的角度去想。不是所有的爱都是正确的。“为你好”“我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从来不是强迫人的理由。
县太爷想要补偿二狗子,都是建立在不违背二狗子意愿为前提,带给二狗子更多的便利。
“这天时候热的厉害的。咱这里有冰,解暑方便。可若是回去恐怕会很难熬。去安排人偷着在他们家附近的山上挖两个冰窖。今年,就勤着给他们送些冰块使着吧。”
县太爷转过身, 走入大门。家人们将大门关上,两扇门合起来那一声响,县太爷在这宅院里,又成了孤家寡人。
二狗子坐在马车里头,马车不是很大,但是做进去很舒服,而且茶点都放置着,二狗子尝一尝味道都不错。
味道不错,二狗子第一想的是李季肯定喜欢吃,所以就没有再动,只等着到家了,跟李季一块吃。
马车要先出城往外面走一段距离,然后二狗子的这辆马车绕一圈回李季那边。现在的这对车还要再假装走上一天。
最想念对方的时候,大概就是见面之前了。
就坐在马车里头,二狗子已经开始忍不住去想见后李季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一定会很惊喜,小尾巴一定会跟在身边,还有淘淘和松松。
李季一定会问他路上怎么样,一定会做好饭菜等着他吃。一定会不停给他夹菜,跟他说这两天的事情。
二狗子频频挑开窗帘,虽说知道外面的马夫会定时给他通报一下到哪里了,可二狗子就是忍不住焦躁的内心。
越是快要见到了,心里就越急迫。
李季饭已经煮好了,刚炒出来两道菜。出门想要杀鸡和兔子,又想起之前跟二狗子说过的话。
其实李季不是不能杀,只是不喜欢见到血。想起跟二狗子约定好,等着二狗子回来让他来杀,李季就转头进屋,到养鱼的缸里头捞出来一条炖上。
这就三个菜了。家里还剩几块腊肉,李季摘下来两块刚切了两刀,才想起来二狗子回村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按照提前说好的,二狗子是在李季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排回来的,这样也能避免村里人埋怨李季不提前知会一声。
因为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大人物来村里多少是要迎接一些的。若是有人“衣锦还乡”,事情大一点的,甚至会顾些人敲敲打打,来证明这个人对村里人来说有多重要。
而安排的越多,越热情的那个人,自然会率先入了回来人的眼,以后想想要得些方便也容易。
这种事情已经二三十年没又过了,但规矩是传下来的。二狗子若是外人,来村里当然用不着多大的排场。可关键是二狗子原本就是村里人,现在回村当然备受关注。
这以后的日子,李季不打算二狗子台北村里人关注,要尽量降低存在感,只有这样才有减少将消息传给县里那些显贵的可能。
所以这菜还是少准备些为好。至少要等二狗子回来以后再加菜,不能使提前准备好的。
想到了这里,李季将切好的两片肉随手给了小尾巴,然后再将肉放回去。
随后李季进院子里拔草打发时间。种下的柿子已经开始结果了,不过果子还是青的,还不能吃。至少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行呢。
在县太爷府里头吃多了各色水果,现在李季倒是没那么馋了。
将叶子上生的虫子刷起来放进小杯子里,捉了一会儿腻了就将虫子随手喂鸡。
吃多了虫子的鸡下蛋也多,一点都不会浪费。
李季就这么盼啊盼的,总算听到了小尾巴的叫唤声音。
这时候都中午了,正是热的时候。李季用汗巾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走出去远远的瞧见一辆马车行驶过来。
李季顿时眉开眼笑,一路小跑过去。
车夫瞧见李季靠近,就将马车停了下来,下车为二狗子摆好小凳,随后打开马车车门。
二狗子也看到了李季,心里头那份焦躁被安抚,转而一片清凉。
“小季。”二狗子下马车,跟李季走了个对脸。
不过是一宿没见面,二人相对竟然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对视一眼,李季笑的脸上发热,也怕在这里搂搂抱抱的被人看看,扯着二狗子的衣服拉着二狗子进屋。
招呼着那车夫将马车赶进院子里。将院子门大开,李季跟二狗子还是肩膀贴着肩膀走在一起。
车夫十分懂规矩,瞧见二人的样子多一眼都不看。将马车停稳了,有开始将马车上装的东西一一搬下来。
这辆马车里装的东西不多,基本上都一些李季和二狗子尺寸的衣服和一些零碎巴脑。
多的东西还在村外头藏着呢。只等着今天晚上夜深人静了,再赶过来一点点藏起来。
要想不扎眼,以后日子平稳些,这好东西就是要仔细的藏着。
李季和二狗子要帮忙,车夫连连拒绝。车夫走了以后二人怎么干活他管不着。可只要他在这里,就没有让两个主子干活的道理。
李季清楚他们的难处,也没为难他。只等着马夫一个人将东西搬完,还厚拿了两钱银子打赏给车夫。
这打赏该收还是要收的。
车夫没有多留,只是嘱咐了二人晚上晚睡些,只等着村里人都睡了,会有四辆马车过来搬东西。
原本说好的是三辆,奈何东西太多,最后又多出了一辆马车。
车夫走了,李季关上了外门。
跟二狗子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回屋关起门来。
小尾巴和松松淘淘还没跟二狗子亲近够,二狗子进了卧房就把他们仨赶出去了,反手将李季一把搂在怀里。
从见到李季的那一刻开始二狗子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二狗子还记得李季说过的话,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这种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必须隐藏起来。
就算可能会被外面发现,特不能在外面拥抱或是更亲密的动作。
李季说的每一句话,二狗子都记得。
“我想你了。”这话是李季说的。
“我也想你了。”二狗子手上多了些力道,在不会弄疼李季为前提,尽可能的抱的更紧一些,“终于回家了。”
“是啊,总算回来了。”李季贪婪的呼吸这屋子里和二狗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脑袋里不断回想这几天在县太爷府上的种种。
站在熟悉的家里头,再去回想,竟然跟做梦一样。
原本是为了给李水生一个教训,买通了小白玉演一出戏坑了李水生五两银子。随后李水生报官。县太爷断案如神,只听了经过就将看似毫无关联的李季拎了出来。
李季跟县太爷一见如故,交谈之下很多观点与县太爷不谋而合,加上李季没有害人之心,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后来,因为只言片语的拼凑,县太爷知道了李季收养的二狗子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儿子。随后进入县太爷府,一连住了好些日子。
打从这件事情的开始,李季完全没有想到后面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只源于一开始对李巧儿的怜悯,帮她设局,知道后面,二人的身份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狗子从身份不得明说的私生子,成了县太爷唯一的儿子,正经八百的官家公子。李季也从一个普通人成了员外。官员之外,就是半个官。
“饿了吧,咱去杀鸡杀兔子炖肉。说好了你回来杀的,都给你留着。”李季伸手拍拍二狗子的肩膀,让他松手。
二狗子没有松手的意思,道:“我不饿。”
“你不饿我饿。”李季动了动,想要挣扎开。
二狗子抱的更紧了,身子往后走,抱着李季往炕边走。
什么意思李季还能不知道?脸上一红,李季拍拍二狗子的肩膀:“别闹,大白天的。二瓜媳妇今天还可能会过来,可别让人家撞着了。”
二狗子这才松开手,就在李季松口气的时候,却瞧见二狗子去厨房白外门挂上了,然后回屋,拉着李季上炕。
李季是哭笑不得,也就几天没做,那里用得着这么猴急?
推拒了两下,李季也舍不得太拒绝二狗子。
半推半就的让二狗子得逞了。
一个多时辰以后,再李季的一再抗议下总算结束了一番折腾,让二狗子去洗湿手巾好好擦一擦身上的黏湿。
做完了以后从骨子里散发着懒散。李季做炕上缓了一会儿,才压下想要好好睡一觉的疲惫。
下炕,李季指挥着二狗子去杀鸡杀兔子,好好弄一顿像样的饭菜。虽说家里比不得县太爷府,但大鱼大肉还是吃的起的。
等吃完了饭,李季也没让二狗子闲着,二人一起去将家里头能干的活干了。这些日子兔子又生了两窝,一窝兔子可以分开养了,还需要新的兔笼子,二人还要都编些兔笼子备用。
谁说这几天李金一家帮了不少忙,回来基本就能跟以前一样,不会有积累下来的活去干。不过平时二人的活就不少,既然回来了,从前的活就要一一捡起来。
“说实话,也幸亏是回来的早了。要是再多呆些日子,回来这活都捡不起来干了。在府里头,啥活都是下人们干的,咱们搭把手都能把他们吓够呛。”李季笑道。
二狗子点头没说话,李季骨子里是个懒人,之所以能勤快,一是为了享受,二是因为养成了习惯。
如果真的享受时间长了,就会有了依赖。到时候再让他去干活,就干不动了。
二狗子不一样。他打小的环境就是不努力连一口吃的都没有的环境,甚至躲起来都有可能有危险找上门来。
所以,别说是让他享受几天,就是让他去当几天神仙,在把他送回山里头从头开始,二狗子都过得下去。
傍晚时分,才见到二瓜媳妇过来。
昨儿说好过来帮忙却没过来,李季还以为她家里头有啥事情。好在二瓜媳妇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异样。
“今儿上午咋没过来?”李季问道。
二瓜媳妇不好意思道:“望过来跟你说一声了。三丫这边刚好就,我就寻思着给她做点好吃的。家里没啥好的,上山去摘菜来着。加上还得给她熬药,这两天可能忙一些。所以想着等三丫好利索了再过来。这前儿才想起来。”
“那没事,啥时候过来都行,你忙你的吧。你现在一个人带俩孩子也不容易。”
二狗子从牲口圈里出来,继续从锅里头铲猪食去喂猪,正好被二瓜媳妇瞧见了。
“这……这不是二狗子吗?咋回来了?”二狗子的事情村里头人尽皆知。那里能想到这有钱人家的爷咋回来喂猪了?
李季竖起手指示意小声点:“他先回来住。最近他家里头不太平,事情乱。他爹怕仇家或是族里头其他人给二狗子使手段,所以又将他安排回来了。中午的时候才回来。千万别传出去。若是被仇家知道了,对咱们都不好。”
李季煞有其事,确实够唬人的。二瓜媳妇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低声道:“不会连累到咱们吧。”
李季低声道:“放心吧,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算哪根葱?怎么能入得了他们的眼?把人藏回来,也是因为别人肯定想不到二狗子还能回这穷山沟沟里头。上回我们李家老太爷可把人家给得罪了,这正好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只等着事情结束了,人家把二狗子迎回去了。咱们保护了人家独子,多少还能让人家记得好,以后能多些方便。”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的,二瓜媳妇本来就没什么主见,一听顿时深信不疑连连点头。
二瓜媳妇笑道:“您不说我还真想不明白,这么说还真是好事。可……您还真让他干活了?”
身份不同,现在二狗子是爷。别说什么都不敢,就是在村里头找几个年轻丫鬟当下人伺候着都是理所应当的。
怎么到了李季这里就让二狗子干活了?
“本来二狗子就是个勤快人,再加上既然要让他藏在这里,那就得跟咱们这里人一样才行。咱们这种地方,忽然有个人被全村人捧着伺候着,这是生怕不扎眼不被发现不成?左右人在我这里,二狗子本人没意见,那就是以前是什么日子,以后还是什么日子。”
将二瓜媳妇送走了,李季就知道该去村里头说明情况了。这二狗子回村了,对于村里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李季不及时跟村里人说清楚,难免会落得埋怨。
而且比起他们自己发现送上门来,还不如?先去村里将利害关系说清楚,还能避免一些麻烦。
回屋里收拾收拾,李季让二狗子好好呆着,他去村里先去了村长家里头。
李季没必要废那么多的口舌,只要将村长说通了,村长自然会帮着他说服村里人。
同时,村长也是最难糊弄的哪一个。因为挡着这么长时间的一村之长见过的事情那么多,李季的话里若是有了什么漏洞,也能被村长揪出来。
站到了村长家门口,李季一再酝酿脑子里的词汇,这才迈步走进去。
“小季过来了。”村长媳妇在院子里喂鸡,瞧见了李季,脸上多了些笑脸。
这村里头除了二狗子,也就李季最风光了。说起来也不得不佩服李季命好,虽说是孤儿挺可怜的,可这些年那么多好事都找到了李季的头上,可见老天爷对他是仁慈的。
“嗯,村长呢?我找他有点事说。”李季笑道。
“他出去了。你也知道村里头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啥事都得让他出去帮忙说理求。着家长里短的哪有说得清的?到那里也就是说点两头便宜话,安慰安慰罢了。”
一个小村子里,相互之间都有些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的什么大事很少,像是夫妻干架,邻里撕逼,都是需要村长去出面调解的。
“今天啥时候能回来?”李季问道。
“你要是着急的话我这就去吧人找回来。本来没啥大事,在那里带着还要听两头吐苦水,没啥用。”村长媳妇道。
李季进屋做炕上,村长媳妇给倒了水,就去找村长去了。
没一会儿村长就回来了,进屋先给自己灌了口水,满脸的无奈:“我还真得谢谢你把我叫回来了。不过是夫妻俩拌嘴,偏偏当媳妇的气性大,把娘家哥哥叫来了闹了一场。其实要的不过是当丈夫的认个错,偏偏哥儿是个硬气的主,还得让我两头说好话。”
村长先诉了一番苦水,然后才问道:“是不是有啥事找我?”
李季点头,直接开门见山道:“二狗子回来了。”
“哦。”村长开始没反应过来,正要喝水,等喝到一半反应过来了一口水喷了出去。
“你说什么?”村长一脸的难以置信,“回来了?难不成……出了什么错?”
也难怪村长这么想。之前二狗子可是大张旗鼓的被接走的,为了给他个名分,李嫣一个村里野丫头都给了个继室的正妻名分。按理说应该在人家家里头锦衣玉食好生养着,怎么就回来了?
按照正常思维,那也就是可能认错了,人家发现二狗子不是人家血脉了,所以给赶回来了?
“那怎么可能?人家就是凭着二狗子的玉佩找到的,二狗子确实跟他爹长得像。之所以回来了……”李季语气顿了顿,故作神秘道,“还是因为那边的乱事。”
“说说看。”村长满肚子的好奇。
李季先看看窗外,似乎是怕人偷听了去。随后低声道:“之前说了,嫣姐当年未必是真的愿意给人家的,是人家抢占了去的。想想看,光是女人上面就这么霸道,平时作风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
村长点头:“所以呢?”
“所以啊,肯定有不少的仇家。加上那本家家里头旁系也不少。若是这直系断子绝孙了,以后家里头的财产就应该从旁系里头挑出人来继承。而仇家更巴不得他们断子绝孙。所以这二狗子找回去,就是个活靶子。”李季越说声音越低,听上去就真的像是在分享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越是这样的态度,听着的人心里就越兴奋。知道了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就有了以后跟人喝酒聊天时吹牛的资本,也能够理所应当的获得赞叹。
村长恍然大悟:“你这意思是,人家眼下就当人没找回来,先把二狗子保护起来。只等着他们事情尘埃落定了,再把二狗子接回去继承家业?”
李季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也说好了,以前二狗子在我家什么样,这以后还是什么样。既然是当做没发生,事情就应该做足了全套。二狗子回村是大事,我谁也不瞒着,这给二狗子保密,还是咱们全村的人都使番力气才行。”
李季顿了顿,继续道:“这首要的,还得是村里头对二狗子跟以前一样。可千万别因为他身份高就让他再村里怎么特别了。这就等于告诉别人他身份跟旁人不一样,反而容易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