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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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愫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 想要见鬼,就需要牛头马面。”

怎么可能不记得?前不久两人才刚刚一起去过武汉, 宋书明的大学同学方宝刚参加朋友的婚礼, 醉酒搭乘出租车, 哪知司机却离奇身亡,连累他受皮肉之苦, 还险些吃了官司。

宋书明点头,说:“当然记得。宝刚那案子,如果不是你知道胎牛皮,我兄弟现在,就要进局子里。”

林愫继续说:“对,水牛性灵, 常往阴间引魂, 眼可见亡灵, 身可负冤魂。”

除了胎牛皮之外, 水牛泪也可见鬼, 水牛骨灰还可引魂。初遇蠹灵,他们误以为佑乔中了情蛊,林愫为救佑乔, 配置孟婆汤的时候,也曾经对宋书明提到过这点。

宋书明对胎牛皮记忆犹新, 对水牛从此也存了敬畏之心,听林素这样说,倒回想起当日她所说的话。

水牛泪, 极为难得,要想水牛落泪,须得寻那十年以上的老母牛,怀胎十月一朝生产。母水牛高龄产子,千辛万苦生下小牛犊之后,还要当着她的面将小牛犊活生生剥皮。

母水牛哀痛难抑,又苦于四肢被缚,无法相救,悲痛欲绝之下,目呲欲裂,眼眶之中流出血泪。

母水牛落血泪,眼泪越集越多,渐渐在老牛粗糙的脸上,汇聚成一条条血色小溪流。

收集水牛泪,用的是国槐树叶,一片片叶子卷起来,像吸管一样,将那水牛泪一滴一滴尽数收拢,归在一个纯白透明牛骨瓶中。

此情此景,林愫不曾见过。她那时年龄还小,只知道老林为除恶鬼,去收水牛泪,回来之后几夜都不忍安睡,几番与她慨叹说:“可怜,可怜呦!”

那母牛血泪成溪,流个不停。老林不忍再视,长叹一口气,走向母牛的身前,轻声说:“若不是为除恶鬼,我也不忍这样待你,如今你这一生苦痛已了,带着你的孩子,安心投胎去吧。”

水牛听这一句,像是终于释然,血泪倏的一声停下,合上双眼就没了气息。

一母牛一小牛,两只尸体都被老林烧至成灰,放在陶罐里,日日一炷香供起来,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第五十天头上老林将那陶罐打开,拿一只小银勺,将水牛骨灰挖出平平整整一小勺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剩下的尽数泼在屋后那株槐树之下。

一瓶水牛泪,撒上一勺水牛灰,放在水牛骨瓶之中,再用老林的胎牛皮帽子包起,又放足七七四十九天。

再到第五十天上头,老林洗净双手,左手捏一朵合欢花穗,右手捏诀,火光一片,将合欢花烧成一片符灰,绕着牛骨瓶上下浮动。

老林轻声对牛骨瓶说:“是时候了。”

牛骨瓶被老林两指一捏,轻轻拧开,从牛眼中流出的血水,此时早已变成晶莹透亮的泪水来,一滴一滴,光芒璀璨,钻石一般。

老林不紧不慌掏出一块麻布,沾上晶莹滴透的牛眼泪,一滴抹在自己眼上,一滴抹在林愫眼上说:“走吧,前前后后一百天了,不能再等了。”

林愫彼时不过五六岁年纪,好奇问:“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老林说:“恶鬼出世,你惩恶扬善的时候到了。”

“你体质特殊,多积善缘,将来才会有福报。”

林愫抹上水牛泪,白天尚不觉有异,照旧玩她的闹她的,等到太阳落下,夜幕刚刚挂起。村中景象,竟然一霎那间变了样。

村口那口日日相见的石磨上头,此时坐了一个枯瘦干瘪的小老头!

乍一看像个一两岁的娃娃,才到人膝盖长,蹬着两条小短腿,就坐在推石磨的木头柄上。仔细看却满脸皱纹,阴沉着脸,哪里是个小娃娃模样。

这小老头坐在石磨的木柄上,专门跟推磨的老乡作对。人家推磨,他却非要反着方向,跟人对着干,将那石磨压得又沉又重。

老林看到,也不阻拦,嘿嘿笑了一声。

林愫问:“那是谁?”

老林低声说:“石磨上了年头,生出一只小磨精,专喜跟人作对,却没什么妨害。你要除它,再简单不过。一张黄符纸团成团,沾上些火,砸过去就好了。”

“平日若是没事,倒可拿它练练准头。”

林愫也不怕,又看小磨精欺负村民,害人越推石磨越觉劳累,有些看不过眼。于是还真的团了个黄纸符球儿,左手捏诀,右手指尖攥动,一团白光从指间幽幽窜出,将那黄纸符引燃成一个小火球。

林愫将纸球一把扔出,对准了小磨精砸了过去。她人小力弱,准头却不差,竟一下砸中小磨精的小脑袋,将它从那磨盘上砸滚了下去。

林愫高兴得哈哈大笑,哪知推磨的人却很生气,冲着她喊:“干什么呢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给我扔火团?”

林愫扁了嘴,又是委屈,又不知如何解释,红着小脸抬头看着老林。

老林轻轻摸摸他头,说:“做我们这行,有时候就是得习惯这样。为世人所不解,为世人所误解。”

“世人天眼未开,尘世不明,你无法苛求他们世事洞明。但你要相信,善恶公道自在人心。你心中知晓,不再强求他人肯定,若能做到这一步,我也就不再担心,也不枉费我对你多年教诲了。”

林愫半懂不懂点点头,只将老林的话深深记住,等到多年之后,她才逐渐一丝一点慢慢品味出话中意味。

两人离开石磨继续朝前走,没走两步,林愫脚下一绊,险些摔一跤,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截子小树枝,竟在她脚下不停的转动。

林愫将那小树枝捏起,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平常毫不出奇的一截小树枝,此刻竟生出百余只手脚,乍一看,像一只不停扭动的蜈蚣一般。

林愫呸一声,把这小蜈蚣丢到地上,对老林说:“恶心的虫子!”

老林哈哈一笑,说:“那不是虫子,那是垂柳精。”

“你夏天的时候总扯它的叶子枝条编花环你可记得?她怀恨在心,时不时放出些小树枝来,给你使点小绊子,你还记得前些年你摔在地上,把下巴磕破一个口子?那就是垂柳精,在给你使绊子。”

林愫那一跤跌的极狠,下巴到今天都有淡淡一道白疤,听老林这么说,气得狠了,一把将那小树枝掰成两截丢在地上。

老林眉眼弯弯,教育她道:“万物皆有灵,有果必有因。你不去扯她的树叶子,她也不会派枝桠子来欺负你,你现在又欺负她的枝桠子,小心将来再吃苦头。”

两人再走出几步,便到了水井边。林愫打眼一看,吓得尖叫一声,扑进老林怀里。老林将她抱起,轻轻拍背安抚说:“莫怕莫怕,这是临碣鬼,只爱喝水,不害人的。”

那临碣鬼样貌极丑,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最为可怖是口中伸出长长一条舌头,舌尖分叉像蛇吐信子一般,就趴在水井边上,长长的舌头一直伸到井内,像是在拼命喝水。

可那舌尖分叉,就像吸管裂开一条巨缝,好不容易吸上来的水都从舌尖漏出,又如何能够喝到水呢?

临碣饥渴难耐,又久久喝不到水,一气之下将舌头从口中长长拔出,绕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又可怜又恐怖。

林愫见状,不由心生怜悯,嘟囔道这鬼好惨。

老林却说:“生前爱嚼人口舌,害人性命,死后堕入饿鬼道,化为临碣鬼,这才要受这无水酷刑。”

林愫仍有些怕,扑在老林怀中不敢看,问:“怎么嚼人舌根这么狠,讲讲别人八卦,就会收这么重的刑罚吗?”

老人呵呵一笑说:“那是你还小,还不知道小到邻里争风,大到外交战争,语言的力量,可以远胜刀枪。”

“一对和美夫妻,丈夫打工,妻子顾家,一家人勤劳朴实,原本生活平淡又幸福,只因邻人觊觎妻子美貌,勾引不成,就满村散布谣言。”

“丈夫归家,听信谗言佞语,一斧子砍死那“奸夫”,又拿着斧子自首。两个家庭,两条人命都只因一条又长又烂的脏舌头。”

“你说语言的力量狠不狠啊?嚼人舌根又该不该罚?”

林愫听完这原委,再也不同情临碣鬼,经过水井边,还不忘唾它一口。

两人走出村子,坐上车,一路向西,从周至县城,颠到了宝鸡。

面包车老旧破烂又逼仄,林愫一路晕车连吐两次,委委屈屈窝在老林怀中,晕晕沉沉地问:“我们这是去哪里除什么鬼呀?要这么折腾?”

老林从包里掏出一瓶娃哈哈出来。林愫小的时候极爱喝酸酸甜甜饮料,体检的时候却被卫生所的医生说有地图舌。老林平时再不许她喝,此番见她难受,就插上吸管,递到她的嘴边,边喂边说:“这鬼你没见过,极为阴毒厉害,名字就叫做婴灵。”

婴灵,顾名思义,就是无辜被堕的胎儿,历经轮回之苦方能投胎,尚未成人却再堕阴间,因此怨气极深。怨气聚齐却不能散,久而久之便成了灵,是为婴灵。

林愫还不知事,懵懵懂懂问:“什么是堕胎?”

老林低下头,摸摸她枯黄柔顺的头发,说:“堕胎,就是不要了,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大家都猜到了,今天就双更吧,这是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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