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一百八十三章【外传·凰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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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孩成为一个“男人”的过程是非常不容易的, 尤其对于一个一身伤痛的女孩来说。十一岁的赤糸开始为将来一生做男装打扮而准备, 这一准备就是足足五年时间。

首先,她要束缚自己胸部的成长,好不容易卸下来的绷带, 又裹了上去,这一次目的不是为了包扎伤口, 而是为了抑制她即将开始发育的胸部。原本女儿家的发髻,她再也不梳了, 过长的发被剪去, 只余披肩长短,改为日日扎起发辫,为束发做准备。

然后, 她开始摸索着练习控制自己的嗓音。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喉间虽有肌肉,确是不可控的, 她只能不断探索着用吐纳气流的方式控制自己的声音。她会注意辨听男性的嗓音与女性的区别, 琢磨其间的临界线所在,并不断向其上靠拢。有一段时间,她会天天坐在金陵城最热闹的茶肆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就是为此。

在赤糸十三岁那一年, 她在茶肆遇上了一位擅长口技的高人,并向其请教模仿人声的技巧。那口技高人听到赤糸的嗓音,觉得她真的是因祸得福, 很多学习口技的伶人,梦寐以求的喉腔舌骨,就是她这种喉腔舌骨。他与赤糸一见如故,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分文不取,赤糸因而获益匪浅。此后,她便可利用自己受到烟熏后的嗓子,模仿出至少七八种男女声。其中,就有她此后为“沈绥”这一身份准备的嗓音。随着她整个身体的发育成熟,她的嗓音也逐渐稳定下来。

赤糸的整个十一岁,都是在养伤之中度过。艰苦的复健一直持续到来年,她才算能够自主活动起来。从十二岁开始,她开始了有详细规划的生活。

每日她闻鸡起舞,晨练两个时辰。主要练习吐纳开嗓、基础体能,此后沐浴更衣,用罢早膳,开始读书。她读的书很杂,只要是沈家的藏书,她都看。儒、道、法、墨、纵横、兵、商,没有的书,她会亲自拜访金陵城当地的书院、大族,借阅藏书。从巳时初一直到申时初,都是她的读书时间。有时她会一直窝在书房中读书,有时她又会走出门去,与书院的师生们讨论,或拜访大儒求问。

申时之后,一直到晚膳前,是她练刀的时间。最初她用的是木刀,按照父亲与陆师傅教给她的刀法,一点一点认真地练。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用真刀。那柄被她抢出火海的属于父亲的赤红大刀——鸿鸣,成了她与父亲对话的唯一媒介。父亲曾如何使用这把刀,她一点一点想象着,模仿着,练习着。直至某一日,她将鸿鸣带入了工房,彻夜传来锻造声,几日后,鸿鸣披上白衣,变作了雪刀。唯有锋锐冷厉的刀身,靠近刀柄的根部雕刻的凤凰纹,默然诉说着这柄刀的来历。它一如它的主人,褪去一身红衣,从此孑然白身。

晚膳之后,有一个时辰,她会用来放松。放松的方式,就是制作一些小玩意儿。金陵沈宅,有一间很大的工房,里面材料与工具应有尽有。而万宝库中,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材料,她甚至见都未曾见过。工房中还存放着诸多的图纸,从巴掌大的小机关,到可以承载数十人的自走大辇,闻所未闻的机关山海一般等待着她去探索。有的时候,这些东西会让赤糸沉迷。但她总是会用强大的意志力阻止自己去进一步钻研,因为她知道等待她的使命是什么,她需要有更好的能力去完成。

结束放松,到入寝前的这段时间,她会用来习字。她学着忘记自己从前的书写习惯,开始犹如一个刚学习写字的幼童一般,一笔一划改变自己的字体。这同样也是一个痛苦又漫长的过程。

结束一日的勤学苦练,她才会疲惫地入睡。即便她真的很缺时间,她依旧会留足睡眠的时间,她知道她需要有赶超男子的身高和强健的体魄,这些都需要睡眠来补足。

她将自己逼入极限,几乎一刻不会停歇。犹如一个永无终止之时的旋转陀螺,每日都忙得团团转。她的忙碌,带动了琴奴也开始努力复健,努力读书,也使她似乎忘却了那些致命的伤痛。但是不论伊颦还是琴奴都明白,她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有一日,可以揭开惨剧的真相。为了有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踏入长安城,重新站在那座被烧毁的宅邸前,为故去的人们上一炷香。她们心照不宣。即便伊颦并不想要沈绥再次走进长安城,那伤心地错综复杂、暗箭难防,回去无疑是巨大的折磨与挑战。可她也不会去阻止赤糸她想要做的事,这已成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那几年,她的身量开始节节拔高,她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她从一个总是一席红衣,灵动纯真的女孩,长成了一个喜着青白衣衫,心思深沉若海,总是面带笑容的少年人。她面上的笑容,是她的面具,一个几乎不会被拆穿的面具,一个她花费了数年功夫熬练出的面具。

十四岁,她决定开始整顿散乱的千羽门。其实这件事,她从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思索了,如今总算思虑周祥,开始着手执行。她率先收服整顿了金陵长凤堂,以此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辐散。

也就是在那时,几位眼下千羽门重要的领袖人物,来到了她的身边。

整顿扬州千羽门时,她遇见了痛丧妻儿、背叛部族、一路南逃至此的突厥侦查老兵——呼延卓马,为了收服这位了不得的草原雄鹰,她花费了极大的力气,甚至以十四岁的年纪,与当时二十好几,正当青壮年的呼延卓马大战三日三夜。那是一场全方位的较量,呼延卓马一路躲藏,她一路追索,二人在扬州城内盘桓三日三夜不休不眠,只要遇见便出手较量。一直将呼延卓马逼得心服口服,自此忠心耿耿跟随于她。她呕血三升,受了重伤。

不久,她携琴奴南下润州茅山,拜访了天下第一道——司马承祯。司马承祯有天人之智,又是方外之人,姊妹俩真正的身世并没有隐瞒于他。实际上,那一次,赤糸就是带着琴奴去拜师的,她们也成功拜入了司马承祯门下,成为了道门俗家弟子。司马承祯对她们,最初是怜惜,尔后是惊艳,最后变作疼爱。她们是司马承祯唯一的俗家弟子,也是最有天赋的弟子。赤糸的刀法,也是在拜入司马承祯门下,习得道家武术精髓后,得以升华。

她们在茅山之上修习了快一年的时间,此后下山。司马承祯命弟子玄微子下山辅助赤糸与琴奴,玄微子又为赤糸带来了一对自幼在茅山习武的龙凤胎,起名从云从雨,加入千羽门。那一年赤糸十五岁。

就在赤糸与琴奴努力整顿东南一带千羽门势力的同时,司马承祯应诏入长安,不久后寄回一封信给赤糸。

那是赤糸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得到长安的情报,情报上的内容不多,但司马承祯刻意写明了他所探得的,关于张若菡和李瑾月的消息。

晋国公主三年前已远赴安西都护府,如今已然嫁与萧八郎为妻,正在边关带兵。

张若菡自太平公主府大火后,患了严重的心病,现已跟随一位佛家比丘尼带发修行,这几年来,除却去过两次扶风法门寺之外,足不出户,几乎未曾离开过长安。

接到消息后,赤糸那日罕见地有半日什么事都没做,她上了沈府最高的瞻星楼,从楼阁顶端西望远眺,一坐就是很久。直到她下楼后,伊颦与琴奴第一次见她双眼红肿,俨然大哭一场。她甚少哭泣,哪怕一家人惨死火场,妹妹半身瘫痪,自己烧伤遍体,她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不过一封来自长安的信,却让她哭了。

她们知道,她不哭并非不伤心,而是伤心深入骨髓,发泄不出。而那日的一封信,终于揭开了她憋闷心口许久的伤疤,使她痛不欲生,痛得悲怆泣血。

她下了楼,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对她们说: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长安。”

“最快是多快?”伊颦问。

“即刻,过几日我就出发西行。我要去参加明年春闱,正式入官场。”

“你……”伊颦被吓到了。

“放心,谁也不会知道我回去了。”她缓缓道。

……

西行前往长安的旅途从赤糸十五岁的夏季就开始了,从金陵城出发,她们先一路渡江前往扬州,再从扬州的码头出发,沿运河前往洛阳。

在洛阳码头边的贩奴船上,赤糸见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他生着西域人的面孔,沉默、高大又英俊,只是周身脏兮兮的。牙郎夸耀说这是全洛阳城最贵的奴仆,他是高昌的勇士,上好的弯刀手与弓箭手,他走遍西域,是西域的活地图;他还会十国语言,包括遥远的拂h帝国的拉丁语。有了他,就能任意行走西域而不会有丝毫不便。

某些时候,你不得不去相信缘分之奇妙。赤糸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出重金买下了这个沉默的男子。他其实年纪很轻,只比赤糸大一岁。只是他眉目间的沧桑,仿佛叙说着他小小年纪就经历的种种磨难。高昌大商人的私生子,自由不受主母待见,很年轻就随叔父外出经商游历。后遭遇马贼,叔父被杀死,货物被抢劫,他侥幸逃出,一路逃亡入唐。直至沦落奴隶,原以为一生无望,却遇到了渡江而来的一位青衫佩刀的风流少年郎。这是他一生的贵人,此生最重要的人,只是当时的他尚不知晓。

男子说,他名叫忽陀。赤糸说:“我要往长安赶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忽陀的卖身契递还给他,补充道:“如若你愿意的话。”

无处可去的忽陀,不知自己有何拒绝的理由。何况,他对这位少年郎是如此的好奇。

这一路前往长安的旅途,走走停停,极为漫长。忽陀的少年主人,每经过一处稍大些的城镇,都会停留至少五日,她会去市场,寻找长凤堂,她会与每一家长凤堂的主人商谈些什么。只是忽陀最初并不被信任,因而他不知晓原因。直到半年以后,他才知道他的主人,是在一路重建千羽门。与她一并努力的,还有主人坐轮椅的“弟弟”,不过忽陀似乎总觉得,二郎君并非男子,而是女扮男装。

而他的主人,莫不也是如此?

直到他们抵达长安后,忽陀才得到了答案。

赤糸十六岁那年早春,她回到了阔别五载的长安。她没有去看长乐房那一片焦土,而是住在了位于醴泉坊中的一处道观——青云观。忽陀发现,大郎君每日读书,都喜爱去道观最高处的塔楼,坐在外廊之上,吹着早春的寒风,依依东望。就在道观东侧,是一片宅院。其中有一处宅院,她总是往里面瞧看。

某一日忽陀惊奇地发现,原来大郎一直在看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于院中出现。她会随意盘坐在院中某处,手持佛珠,一坐就是半日。大郎就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离去,大郎都久久回不了神。只要她出现,大郎手中的书就是摆设,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忽陀好奇极了,可他不敢问。

然而就在赤糸赴考的前一日傍晚,她忽然轻轻对陪在她身侧的忽陀道:

“你想听故事吗?”

于是忽陀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哑口无言,乃至于心悸发慌的故事。故事说到最后,说故事的人忽而迷茫问他:

“忽陀,你有爱人吗?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忽陀怔忪。

片刻后,他的少年主人苦笑:“忽陀啊忽陀,我今日才明白……何谓曾经沧海……”

情缘早深种,茫茫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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