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月骑在马上疾行, 身边程i手中的火把, 照明的范围超不出身前两丈远。光芒前是无尽的黑暗,凝目前望,是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路。
但她的马速却并未降下来过。她的身后, 追随着数量上千的禁军大部队,奔腾中, 马蹄声如雷,扬起尘土漫天。其中有圣人拨给她的人手, 也有她自己的拱月军, 还有千羽门派来的追踪好手呼延卓马带来的人。他们正沿着洛阳城北官道一路向东北行去。判断方向的是呼延卓马,地面上的痕迹逃不过他的双眼,他甚至能判断出掳走太子的人大概是怎样的规模。
一个十七八人的队伍, 规模不大, 机动性很强。马都是快马,没有马车, 为首的一匹马很是不寻常, 马蹄印比之其余的马都要深,说明这匹马身上的装备相当重,很有可能是重骑兵。但即便是重骑兵,速度依旧相当快,超出其他的马匹, 说明这匹马本身的素质十分可怕。
马蹄印延伸出去一里远后,逐渐变淡。他们应当是在马尾上绑了大蓬的枝叶,拖在地上以掩盖痕迹。但是时间匆忙, 他们没有时间彻底隐匿踪迹,如此消除马蹄印,实在收效不大。
但是,这帮异国谍探也是相当的聪明。知道在这种小道上,如何掩盖踪迹都是无用。之后他们干脆就上了官道。官道之上每日车马来来往往,满是凌乱的马蹄印,立刻就混淆了他们的踪迹。
他们这么做,确实拖延了追兵的速度。因为呼延卓马需要停下来,仔细分辨马蹄印,才能确认追踪的方向。可,如此一来也有一个弊端,官道尽头的位置是确定的,他们肯定是不能一直沿着官道走,中途必然要离开官道,否则必然会和追兵遭遇。要知道宫中已然派出鸿雁加急传书,洛阳城外方圆数百里的各个城池驻军很快就会收到紧急军报,调动起来的速度非常快,这帮人很快将面临大唐数万大军的围剿。
李瑾月倒是很感兴趣,他们到底会往哪里跑?
沿着这条官道向远处奔出近百里路,他们来到了一处岔路口。这是一个三岔路,最左一条往河阳孟县,中间一条往偃师,最右一条往嵩山登封。
大部队停了下来,呼延卓马再次下马,仔细辨认马蹄印,不多时,道:
“对方在这里设了陷阱,他们派了几个人伪装了马蹄印,想将我们引向孟县,但实际上,他们走的是最右那一条,往登封的路。”
李瑾月没有过多犹豫,立刻带着大部队踏上了最右那条路。
在道上疾驰了数里,忽闻夜幕天际中,传来一声鹰鸣,呼延卓马抬头望天,哈哈大笑道:
“果然没错!方向是对的。”白浩的鸣叫声是最好的证据。
鹰鸣声过,不知消失何处,随即从后方响起了无数翅膀扑棱的声响,还有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大批惊鸟,也随着他们的方向来了,很快就越过了头顶,飞到前方去。
“好可怕的鸟群,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程i低声问道。
“恐怕,是去追沈二郎的。”李瑾月蹙眉回答道。
呼延卓马没有说话,心口却在狂跳。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可是再漫长的夜晚也会走到尽头。当东方天际亮起一抹鱼肚白,李瑾月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奔袭了一夜,不知走出了多少里的路。
而当东方日头高升,他们再次面临难题。
又是一个岔路口,一条往嵩山,一条往登封。这一次,就连呼延卓马都没了主意。
“他们分兵了,一批去了嵩山,一批去了登封。”呼延卓马道。他抬头看着大批鸟群向青山邈邈中远去,蹙眉道,“按照鸟群去的方向,我家二郎是去了嵩山,可是太子很有可能去了登封。对方应当察觉出了鸟群追随二郎的情况,迫不得已之下分兵。”
李瑾月面色沉凝,这一次她思索了很久,下了命令:
“对方分兵,我们也分兵。程i!你带拱月军并禁军一千人,往登封追踪!其余人,随我上嵩山!”
“公主?!”程i被李瑾月的命令惊了一跳,“太子往登封去了,您为何要亲自上嵩山?”
“莫要多问,服从命令!”李瑾月斥道。
“喏!”程i领命,立刻点兵,迅速沿着右侧的岔路口,往登封赶去。
李瑾月则清点了一下余下的队伍,一共一千人,都是圣人拨给她的禁军。她整肃队伍,率队继续往嵩山进发。呼延卓马也随队上嵩山,对于他来说,自然是追回沈缙比追回太子要来得更为重要,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把二郎安全地带回去。只是他没想到,李瑾月竟然会选择亲自上嵩山。
“公主,您为何选择上嵩山?”
李瑾月望着眼前的莽莽大山,回答道:“这有可能是敌人的迷惑之计。在此处分兵,使我们误会琴奴和太子分了开来。但是我却觉得,他们还在一起的可能性并不小。对方有可能想将大部追兵迷惑去了登封,他们入了这一大片广袤的群山之中,就此脱身,也非无可能。再加上,登封有大批驻军,对方应该不会将太子带去那里。我判断,太子和二郎一并被带上嵩山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程i去了登封,应当可保万无一失。”
李瑾月的判断条理很清晰,呼延卓马也有恍然大悟之感,不由暗叹,晋国公主不愧是在边疆磨练多年的将领,追索敌踪很有一套,与敌人进行心理上的谋略预探,亦是行家。
继续前进,道路从土路变作了石子路,愈发难以辨认敌人的踪迹了。直至来到嵩山脚下,日头已由东升转为西降,他们完全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再这么没头没脑地寻下去不是办法,奔袭追索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李瑾月寻到了一片比较开阔的地带,下令原地驻扎修整。
呼延卓马拿着水囊,一面喝着,一面走到坐在树荫下翻看地形图的李瑾月身边。李瑾月出来时带上了她的行军包,她习惯性地在包裹里存放地图,因为近来一直在研究东北一带的军事情况,作为河朔战事大后方的洛阳这一带也被她囊括了进去,行囊中就多了都畿道与河南道的详尽地图。对于眼下这种状况,有地图傍身实在方便许多。
他将自己的水囊递给李瑾月,李瑾月倒也不嫌弃他喝过,接过就灌了几口,抬起手背抹了抹嘴,然后道:
“眼下失了踪迹,飞鸟入山,也寻不到目标了,看来,我们得等大部队来,想办法搜山,才有可能寻到人了。”说这话时,她内心深处不由有些忧心忡忡。时间拖得越长,太子生还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不知道对方掳走太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论是东宫南苑池塘中的密道,还是含嘉仓中的绑架,怎么想,对方都是冲着太子来的。听闻当时歹徒还欲刺杀圣人,被张公挡了下来。想来,他们是想杀死圣人,掳走太子,顺便炸毁皇宫,烧毁含嘉仓粮草,造成大唐内部大乱。如果不是沈氏姊妹查出了水道暗送黑火/药之秘,这阴谋定会进行得更加隐秘。若真的成功了,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只是太子被掳走,对大唐的威胁就会减小很多。对方有可能会以太子作为筹码威胁大唐进行交易,可是太子的分量不够,很难说圣人会不会为了大局彻底舍弃太子。只能说,太子的性命暂时还是安全的,就看此后对方的要求会不会超出太子性命在圣人心中的价值了。一旦太子失去了价值,那么就是无用之物,被舍弃也是理所当然了。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掳走琴奴?是紧急情况下的随势而为,还是有其他的目的?明知琴奴吸引了大片的鸟群,为了隐匿踪迹,就该将人丢下,为何还是要一直带在身边?李瑾月疑惑地紧蹙双眉,如何都想不通。
李瑾月垂首思索的这段时间,呼延卓马站在山道口,望着眼前云烟渺渺、蜿蜒连绵的青山脉络,观察着地形。嵩山闻名天下,尤其是四十年前二圣封禅于此后,中岳嵩山的名号,就超越了其余山岳,隐隐有与东岳泰山比肩之势。
太室山、少室山遥遥相对,七十二峰高高耸立。地形构造奇异复杂,背斜、向斜、穹窿,断层叠叠,形势雄奇,乍一望只觉如海浪一般波澜壮阔。眼下他们位处少室山背阳面的山麓上风处,此处地势较平缓,一旁是山民开出来的比较易于步行的山道。再往上走,地势将会越发陡峭,山道也会越发难走。而少室西峰连天峰,乃是少室最高峰,千丈高峻,其险峭已不可言喻,真乃惊鸟绝飞,猿猴愁渡。
“咚~~”“咚~~”,暮鼓自少室山上回荡入山谷,苍茫浩渺,呼延卓马抬头向山上远眺,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那是少林寺的暮鼓声。
“公主,莫不如,请少林寺的僧人来帮忙罢,他们比我们熟悉嵩山的地形。当年少林十三棍僧救秦王,少林寺与大唐皇室有剪不断的恩情。出此大事,僧兵当不会置之不理。况且,将士们出来时走得急,也没想到要打持久战,身上只有一天的口粮和清水,也需要补给休憩,总不能一直在外风餐露宿。”呼延卓马道。
李瑾月眼前一亮,点头应道:“此策甚好,呼延大哥,你与我同去罢,少林寺距离咱们军营驻扎的地方不远,事不宜迟,这便动身。”
说着,她吩咐了手下军官几句,便带了两个近卫亲兵,与呼延卓马一道,向山上而去。
穿越茂密的丛林,他们沿着山道向上。石阶一层一层,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攀了两刻钟,依旧不见目的地,天愈发黑了,眼前的景色已然变得模糊起来。呼延卓马点燃了火把,举着在前方带路,一行人继续气喘吁吁地攀爬山道。
又行了小半刻钟,眼前山道前方,有两个白袍人影自暮色深沉中步出。不多时,已然来到近前。定睛一看,果然是两名僧人。年纪不过十几二十岁,十分年轻,各个眉清目秀,满面英武。他们背后负着齐眉棍,一见到李瑾月一行人,立刻驻足,双手合掌,躬身唱号行佛礼。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一路上山辛苦了。”其中一位僧人开口道。
李瑾月上前,合掌回礼道:“两位小师傅有礼,我们几人正要上少林寺拜谒,敢问两位小师傅可是少林寺僧人?”
“正是,贫僧庆元,与师弟庆广,依方丈住持之命,下山迎接几位施主入寺。此外,寺内已然做了准备,以迎接山下的军士们上寺内休息。几位施主,请吧。”
李瑾月与呼延卓马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少林寺得到消息还真快,但同时,他们心中也窃喜,看来,请僧兵相助之事,已然有了门路。
于是忙吩咐一个亲兵下山通知士兵们立刻上山来,之后加紧脚步,随着两位僧人,于暮色之中,往少林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