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嫂是一周前找上那对母子的, 本来这场婚礼定得也较为仓促, 陆碪这是急着为那两母女正名出头呢, 上门打了她的脸还不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煞有介事的高调张扬。
这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本来只是借着这机会在她那碍眼的小叔和陆家的关系中敲出一条裂缝。
那浑霸王可不是自己心里不舒坦就让别人好过的主,让他得罪了那对母女, 即便和陆家十几年的情分, 也抵不过下半辈子的枕头风吧?
她算盘打得不错, 按照一般逻辑来说这也没毛病。可没料到的就是对方根本不是任人戳弄的角色。
他顾则北多威风啊, 一个顾家还有一个陆家, 谁不是平时都偏让着他, 在哪儿都横行无忌,别说她这个嫂子, 就连两家的当家的, 一不高兴还不是面子说下就下。
结果在一个乡下丫头这儿踢了铁板, 三番两次被收拾的狼狈。
事情自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么发展, 而两家当家的自然也不是她这么个浅薄娘们儿能糊弄的。
顾家大嫂一开始真对江家母女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有着高高在上的鄙薄眼光, 但说真的对于陆碪再娶这件事她是乐见其成的。
可她自己也出身豪门, 是实业巨头阮家的次女,虽然在兄姐的光芒下, 对事业毫无经营的她声名不显, 但也不是一个农村女人就能让她低三下四的。
毕生罕见的奇耻大辱让她不敢把愤怒发泄在两个当家的身上,自然对准了毫无底气的江家母女。
顾家大嫂阮碧此时躲在休息室里,不停的拨打一个号码, 短短几秒钟的等待对她来说都是漫长的焦虑。
那丫头当时在大厅说出那番话之后,众人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虽然她的表述仿佛透露着未尽之意。
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孩子找回来,他们没有惊动宾客,只两家人转移了一处地方,层层命令下发下去,警戒等级也一下子调到最高,安保系统以刚才无法比拟的效率飞速运转起来。
阮碧借着受了刺激的由头被扶到了单独的休息室——其实她也真受到了刺激,那小丫头字字句句都像催命符一样让她毛骨悚然。
电话终于被接通,她焦急道:“那对母子怎么回事?他们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反应也有点无措:“我们把人送到酒店附近,是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大厅的。应该早就已经到现场了。”
阮碧心下一沉:“真的已经来过了?”随即她尖声道:“但是他们没有来现场,反倒是少爷不见了,有人说是被他们带走的。”
“昊昊的性子我清楚,怎么可能跟那种人走?他也不认识他们,你马上联系那对母子,不不信那小丫头说的。”
对方却为难道:“夫人,其实刚刚我们已经联系过两次了,但对方电话显示关机。不仅如此,老爷刚刚调派了人手已经开始从酒店外搜索了,我们察觉到不对劲,已经偷偷派了几个人进去找。”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那两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阮碧脊背发凉,否定道:“两个普通人,其中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婆,你说你们找不到人?”
“不应该的,他们缺钱我已经承诺了给,也恨毒了那乡下女人,好好来吃顿酒就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她打从心里不能接受是自己的计划把儿子推入虎口,她的命根子,一切的倚仗,所有谋划的核心,就这么因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下落不明陷入险境?
手下的人却告诉了她另一种可能,让她无从逃避——
“也有可能害怕陆家事后报复吧?那样的人,一路走上前看到这么多安保临阵退缩也不奇怪。知道这一走报酬就没了,临时起意绑架小孩子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人往往只敢对无力反抗的人下手。”
“普通人犯罪是没有规划可言的,往往就是脑子一热,有可能十分钟过后就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兜不住后果。他们可能并不一定是瞄准了少爷,只是恰巧碰到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而已。”
说完对方还分析道:“这种事最怕的就是碰到外行,这种临时起意没考虑到后果和扫尾条件的,比经过周密策划的还要麻烦。”
“因为有目的性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摆明态度他就知道衡量筹码,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逻辑上也有迹可循。”
“但是外行——,凭着贪念和情绪做事的,就不要指望他能保持冷静,随时都有可能做出什么。”最后对方道:“但愿少爷别大吵大闹激怒他们,让他们更紧张。”
这种事连阮碧自己都不抱希望,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那是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宠着长大的宝贝疙瘩,稍不顺心就大吵大闹。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心里惊恐无比,悔恨和内疚钉子一样扎在心里。
“找,继续找,把这里翻过来也要找出昊昊。”
挂掉电话,阮碧在里面坐得心中焦虑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刚刚找的借口烦躁的打开门出了休息室。
就看到老齐在汇报情况,她忙跑过去,就听老齐面无表情,语气板正道:“确实有那么两个人进来过,从大厅的监控来看,是持有实名邀请的请柬的。”
“但我查了一下,邀请的宾客中没有能对号入座的,这一点很奇怪。”老齐说着状似无意的看了顾家大嫂一眼。
没有流露什么意思,接着道:“在他们进来大概二十分钟后,监控就出了问题,多数画面并没有异常,只要少数几条通道的监控被动了手脚,对方很高明,所以在出事之前我们没有察觉到。”
“小少爷在那个时间段确实出了大厅,之后就没了下落,就在刚才我们已经翻遍了酒店,并没有找到藏匿的人,车库那边的记录是这半个小时中大概有七辆车进出过,很有可能对方已经出了酒店。”
阮碧听到对方出了酒店,眼前一黑,还是最近的辰希扶了她一下才没有晕倒。
顾家家主顾其南倒是历经风浪,即使亲儿子疑似被绑架也冷静从容,他眉头紧皱道:“这么说的话,对方看似外行但却有高明的技术支持,甚至还有实名请柬这种必须改动内部数据的东西,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场里应外合,计划周密的绑架了?”
顾家大嫂听到里应外合几个字的时候脸色煞白,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是了,她不但要承担自己造成的后果,如果丈夫知道儿子是因为她——
刚从手下人那边听来的分析是临时起意,可两个社会底层的小市民哪来在陆家蒙混过关的手段?甚至还能在层层监控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线路通道动手脚。
会不会别人早就计划好了,就等着她一脚踩进陷阱?所以这才解释通了那两母子明明知道跑的老和尚跑不了庙,还敢动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就听老齐回到:“恐怕是的,而且恕我直言,对方既然是公然露脸出现,这种情况往往表示对方对结果的预期很低,并不抱有侥幸,所以孩子的危险和一般情况比起来是成倍的。”
江伽闻言抬头看了眼老齐,心道果然有本事的人就是有脾气啊。
即便对方是亲家主母,给自己的工作添恶心了也是说耍就耍。而且对方也没有撒谎,报告的情报应该是真的,监控应该真的被她爸那边动了手脚了。
结合客观数据来看,他的推测毫无问题,只不过老齐先一步接受了她的拜托而已,那句‘就当没看到过他们’,他的一切发言那就真的建立在了这个前提上。
饶是顾其南再冷静,听了这消息也不禁心里一沉。即便儿子资质平庸,又被他妈养得脾气配不上能力。
说实话要讲深刻的父子情义,反倒是和弟弟则北更深刻。则北是他一手养大,那时候还没这么忙,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一点点看着他长大,回应自己的期待。那种初为人父的欣慰和骄傲反倒不是亲生长子给的。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亲生儿子,而不是走丢了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
他沉沉的坐到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人分成两波吧,阿碪你这边从头到尾都在负责,就不让另外的人掺和打乱节奏了。老齐这边负责找人,我那边的,负责从头开始查。”
陆碪点头,又问道:“佑希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江伽忙道:“哦!他和阿喻打打闹闹的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我出去一趟都没找着他们呢。”
江伽的声音如同尖刺一样刺进阮碧的耳膜,她猛地抬头,站起来,死死的盯着她——
“你都知道是不是?”
她快步走到江伽面前,边质问边伸手要抓她。江伽岂会让她沾上边角?正要往后退一步,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臂将顾家大嫂隔绝在她半米开外。
正是陆见希,他这会儿表情也比较沉重,毕竟是表弟丢了,但仍然一副淡淡的样子,对顾家大嫂道:“舅妈,有事就这样说吧,表弟现在情况不明,您也不想这时候发生别的事吧?”
阮碧不可置信的看着陆见希:“见希,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平时也就算了,这会儿昊昊可都丢了。”
“你听到这小丫头说的话没有?她看见了,这野种眼睁睁的看着昊昊被拐走,她是故意的。”
对方粗鄙的称呼让陆见希皱了皱眉,他不擅长吵架也不擅长应付长辈女性,可他也敏锐的听出了这话中的矛盾。
可不待他开口,被他半圈着的江伽却先说话了:“怎么可能?虽然理解您现在的焦虑,可也不能这么诬赖好人吧?我确实不对,当时应该过去问问的,可您说我故意的,我和小朋友又没有仇。”
阮碧看着她一副故作无辜的脸孔就想给她撕烂,无奈见希在前面挡着,脸都给他刨花了一条口子都不让,直到其他人来把她拉开。
“你少装蒜,看到那两人你会这么若无其事的回来?你明明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对了,不是说监控有问题吗?很有可能里面就有你的功劳,原来是你们走计划好的。”
“诶?为什么我看到那两个人就能知道他们不安好心?您知道他们是谁吗?您应该没有看过监控,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的。就这么笃定了?为什么?”
阮碧这才一惊自己激动之余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大家其实在一开始江伽说看到过两人的时候就听出她的话里好像别有深意,只不过找孩子要紧,而且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陆家的大小姐,这是陆碪亲自表态的,尚且不能稍有风吹草动就逮着质问。
现在正巧重新牵出了这个话头,要大家再不明白这就是其中关键,那就是傻的了。
顾其南站了起来,看了江伽一眼,才对妻子问道:“怎么回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吗?”
阮碧眼神闪烁,冷汗直流,看着冷眼旁边的江伽直指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重要的事先把儿子找回来,这丫头一定知道。你快点问她。”
顾其南看过来,江伽笑道:“所以说为什么我会知道啊?您是从什么得出的结论呢?”
“这种毫无由来的指认我可不认,看在您丢了孩子关心则乱的份上,各种冒犯我也忍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您大可吩咐,这种情况下我也在所不辞。”
“可是,您总得拿出点提示吧?不然我一头雾水的怎么提供线索。”
阮碧牙齿都快咬碎了,她知道这小丫头是故意要她自己把自己干的事抖出来呢,然而心里又怀了一丝侥幸,如果真的有她的手笔的话,那反倒不怎么用担心儿子的安全。
接着就听江伽一句话打碎了她的侥幸:“说起来我还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这也快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拖得越久按老齐的说法小朋友就越危险呐,毕竟小孩子在陌生的环境大吵大闹的少不得吃点苦头吧?”
阮碧心下一凉,是了,绑架这种事都做了,还能当开玩笑不成?她这里侥幸,要是出什么意外——
顾其南却已经耗尽耐心了:“到现在了,你还以为有什么事包得住不成?说吧,现在找儿子要紧,你干了什么蠢事也可是稍后再算。”
阮碧嘴巴张张合合,在一个小时前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当着众人的面这么难堪的把自己干的脏事亲手抖出来。
江伽看了看时间,佑希他们也该回来了,留她拖延够了时间自己岂不是白忙一场?
便自己帮她开口起头道:“对啊!说吧,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比如——他们是怎么得到请帖的。”
阮碧难堪得想钻进地缝里,但小丫头这一开口,即使她不说,在场个个人精,也能猜出关节在哪儿了。
盯着众人的视线,她艰难的开口道:“我,我邀请的人,只是觉得弟妹大喜,全都是咱们这边的宾客,她那边反倒唯一走动的长辈都病了来不了,挺冷清的,所以就做主请了两个人。”
江伽的姑婆一家本来作为在邀之列,不过大伯和大伯母还有堂姐都恰巧走不开,要过小个月才能回来,姑婆又生病了,只能之后抽时间单独庆祝。
没想到这事倒成了对方的筏子,江伽心里冷笑,就看到顾其南脸色黑了。
他不用脑袋想都知道自己老婆所谓的帮弟妹请两个她那边的宾客是干嘛的,除了膈应人难不成关系好的人家自己不会请?
他想得到其他人自然也一点就通,纷纷脸色难看的看着顾家大嫂。
这虽说是陆家的场地,难不成让人看了笑话顾家就好过不成?两家从来都是同进同退的,这蠢娘们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其南冷笑:“哦?那人呢?你帮弟妹请的人,把儿子带走了?这么点时间你可真够和人混得熟的。”
阮碧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她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丈夫刚刚说她和那些人混得熟?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不正是说她苟且鬼祟和对方一样?
可顾其南却不耐理会她的心思,当着众人的面对旁边的助手道:“夫人身边的佣人,助理还有保镖都换了吧,让阿季亲自挑选,慈善那边的事交给别人来做,不用夫人出面了。还有以后受邀出席的场合,只回应娱乐性质的。”
“你不能这样?”阮碧惊声道。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利,家族的事也少有她能插手的,坐在主母位置上更多的像一个象征。
可顾家即便一个象征,能做的事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现在自己丈夫把自己仅仅能用的人都剪除,甚至连狐假虎威的权利都不给,根本是把她当废人养了。
那她儿子怎么办?怎么才能在已经长出羽翼,又有强援环绕的顾则北手下讨得了好?
顾其南却不理会她,只回头对着江伽道:“内子添的麻烦我很抱歉,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现在你想起更多的线索了吗?”
江伽对顾家老大的迅速果决端的佩服,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吧?行事风格跟她陆叔一样真的毫不含糊。
而且拿得起放得下,对着她个小丫头也能利落的放低姿态——不过也有可能是自知自己老婆搞的事太伤两家情分,自己绝对得摆正姿态的。
这么想着,江伽耸耸肩:“我想起来了,那两人说完话就走了,大概是管小朋友问厕所吧。”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让人满意的,顾家大嫂见自己都这样了还换不来小丫头实话,顿时跳起来准备逼问。
此时房间门打开,就看到佑希和阿喻慢悠悠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疑似失踪的小胖子。
他手里还拿着一支巧克力冰激凌,正吃得满嘴甜腻。
佑希还念念叨叨道:“这都第三支了,也腻不死你。”
“佑希你过来!”陆碪开口,见儿子一脸茫然走过来。
得!这只是个被指使打杂的。
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基本上已经是清明了,可不就是他大舅嫂又犯病了想挑事结果被他闺女将计就计狠狠耍了一道?
“昊昊怎么跟着你?”该装的傻还是要装的。
“他说想下去玩,咱就带他下去玩呗!结果吵着要吃冰激凌,宴会上多的是,非要馋外面的。”佑希眼睛不眨的把责任扔小学生身上。
小胖子虽然一开始不高兴那么被带出来,不过这一个小时被白家哥哥折腾得够呛,最后才被冰激凌塞住了嘴,这会儿正被收拾得怕,并不敢多说话,只茫然的点点头。
既然是虚惊一场,那说几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阮碧在看到儿子那刻脚一软松了口气,接着又反应过来她就因为这事不但当众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被打成废物。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伽,随即眼光瞟到她旁边的顾则北,心里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而顾则北全程把自己憋得面无表情也是辛苦,这计划虽说顺手为之也不算高明,但这家伙就是戳准了他大嫂所有的软肋死命的用钝刀割呢。
也就是说他以前被收拾的时候对方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而顾其南看了看江伽,捋清了所有脉络之后,倒是对老陆笑了笑:“运气不错啊!已经有四个好的了,现在还白捡一个。”
陆碪挺可怜大舅兄这夫妻缘的,像他也常年忙于工作没时间管家里啊,就这么放任自流的他家一个没歪。
以前小打小闹的虽然偶尔膈应倒也不是大事,可这会儿都做出这种妨碍情分的事了,可见比之表现出来的还要愚蠢。
看来他大舅兄今后得愁了,不过该得意的事还是要得意的。
江妈也不傻,都提示这么明显了,她也猜到来的两个人是谁。
她把女儿拉到一边,悄悄问:“你怎么把人轰走的?还让老齐帮你篡改监控。这孩子,这样多危险,要是真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江伽摆摆手:“怎么可能?老齐最多少说两句话,怎么可能干这么妨碍职业素养的事?人家是专业的。”
江伽对老齐他们总抱着一种敬仰的态度,她坏心眼的笑了笑:“是我爸,他让人干的。他混到会场转了好久,说是咱俩手上的饮料酒水都是他换的呢。”
果然一听这事,江妈脸色的表情就垮了一下。
在屋里左右转着找什么东西。
“阿玫,你找什么?”陆碪问。
江妈:“找刀呢?”
众人顿时一惊,以为她要对准顾家大嫂一顿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宅猫凶兽,轻罗小扇,楠喃椛语的打赏,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