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步伐极慢,愁绪压得她几乎要迈不开步子了。
芝兰本想说些宽慰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大小姐被通缉,这件事本来就匪夷所思。要说是大小姐谋害了淳雅,芝兰怎么也不信。大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而且大小姐也不屑于做这种事。与淳雅相比,大小姐相貌、地位差不了多少,没有下手的必要。
小姐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侄女,怎么可以通缉小姐呢?夫人作为皇族、又是小姐的母亲,夹在两边,实在难做。
董氏的身份摆在那里,旁人不敢多说什么,但是芝兰知道,董氏心里备受煎熬。顾姨娘那小人,在夫人面前唯唯诺诺,背后却说尽风凉话。也不看看她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德行,居然有脸来指责夫人!
“芝兰,你说,”董氏突然问道,“如果父母为了做一件事,而伤害他们的孩子,这是对的吗?”
芝兰多次从董氏眼中看出欲言又止的情态,知道董氏必然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问出来的。芝兰的心向着小姐,董氏这话问得意有所指,斟酌一番,她道: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
“若是这件事是家族夙愿,许多人为之努力奋斗了许多年呢?”董氏神情有些恍惚。
“若是为了孩子好,纵然孩子苦了点,想必也是值得的,”芝兰先说了些中肯的话,然后为大小姐说情,“不过,怎么说孩子也是娘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即使是要磨练,也要疼惜着点,不然就太可怜了。”
董氏长叹一声:“我何尝不想疼惜……”
只是……命运难违啊。
“夫人想疼惜,自然是可以疼惜的。”芝兰道,“芝兰只知道当做便做,不要让自己后悔。”
当做便做么……可是什么才是当做的呢?
董氏想起自己当年不顾皇兄反对,执意要嫁给蓝明琛;想起自己和蓝明琛的甜蜜岁月,想起生下蓝雪心时自己的喜悦,想起蓝明琛变心时自己的伤心,想起当时蓝雪心冷傲的话语……
她想起那个明媚的孩子,气质出尘,高杰如冰山雪莲,出众如白鹤傲立,虽不爱笑,一笑却是震动人心的。
多么令人向往的孩子的,那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宝贝,让董氏想起自己已然逝去的青葱岁月。
还有那些再也捡不起的梦。
“对啊,不要后悔。”董氏轻轻道,微闭双眼。
如果当年她真的听了皇兄的话,恐怕如今也不会有这样艰难的抉择。不过,董氏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选了另一条路,恐怕今日会一直念叨着如果。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啊,想做便做,即使事后后悔,也好过因为畏惧退却而遗憾终身。
那么,便决定了……
董氏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多日来困扰她的难题,此刻总算是被解开了。
“走,我们回去吧。”董氏对兰芝说。
“是,夫人。”
“等等,”董氏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回去之前,先去揽月楼。”
“揽月楼?”兰芝不解。
“去买点红烧兔肉,”董氏说,“墨羽喜欢吃。”
回到蓝府,董氏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是先一步去了蓝墨羽的院子。
蓝墨羽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了。如今他也请了西席,读书很是用功,像是憋着一股劲。
董氏没有让人通报,悄悄走进蓝墨羽的房间。蓝墨羽穿了身深蓝色锦袍,衣领处翻出纯白的毛领子,看着便十分暖和。他如墨的黑发用玉冠束起,高高扎在脑后,眼睫遮了半边眼睛,正全神贯注盯着手下的纸页,一张脸长开了一点,有点俊俏的模样。
他还小,手掌白皙,骨节却是分明的,手指匀称,指甲修理得干干净净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毛笔在宣纸上扫过,勾勒出一条又一条墨色线条。
董氏见他专注,不由得无声笑了。这笑容既有欣慰,也有苦涩。蓝墨羽虽还小,但有种少年老成的味道。说实话,董氏并没有教蓝墨羽太多东西,只是貌似他很懂事的样子。
那些知识都是谁教的,董氏心知肚明。
蓝墨羽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的,契机就是他知道长姐被通缉。那夜过后,他似乎换了个人,话少了,也不想往常一样爱玩了。
“墨羽。”董氏轻轻开口,把蓝墨羽从思绪中拉出来。
“母亲。”蓝墨羽抬头,眼里涌现出喜色。董氏不常来看他。
其实,以往蓝墨羽是一直黏着蓝雪心的。他和蓝雪心腻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她这个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说蓝墨羽是蓝雪心带大的也不为过。
“天气这么冷,累了就休息一下,一直写会累坏的。”董氏对蓝墨羽道。
蓝墨羽为董氏搬好了软凳,又为董氏冲了一杯热茶,递到董氏手上:“母亲,请。我不累,这不算什么的。”
董氏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热茶的温度从手里一直暖到了心里。不必说,这种事一定也是蓝雪心教的。
蓝墨羽继承了董氏和蓝明琛的血脉,即使还幼小,也可以看得出是个俊逸胚子。这样一个小帅哥微笑着与你讲话,真的让人感到很舒服。
董氏看着他又走回书桌旁,道:“先生说你学得不错,你别累坏了自己。”
蓝墨羽却摇摇头:“不,我还差得远。”
他的长姐蓝雪心,比他懂得非常多,而他还时时看见蓝雪心捧着书本研读。长姐那样博学的人都笔耕不辍,他有何德何能自夸努力够了?
而且,长姐那样努力的人,如今都……如果他不刻苦研习,日后如何能够帮助长姐呢?
“母亲怎么来了?”蓝墨羽乖乖坐在董氏身边,问道,“是要交代墨羽什么事情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不行吗?”董氏嗔怪道,拿过食盒,“我今日顺路带了你爱吃的兔肉回来,是揽月楼的,你趁热吃吧。”
蓝墨羽一听兔肉二字,眼神便亮了起来。只是这亮色过后,便是更加深沉的黯淡。
曾经也有一个人给他带兔肉,还常带他溜出去吃,而如今这个人却……
蓝墨羽迅速降下眼帘,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没让董氏察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