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美貌的女子总是不缺乏追求者的。尤其是,当这个女子出身高贵的时候——当皇后的姐姐是整个欧洲最美的女人,当王后的姐姐则凭借自己的勇敢坚毅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她会令众多年轻的王室贵族趋之若鹜,也就不足为奇了。
苏菲的第二个求婚者很快出现——符腾堡公爵菲利普。
“……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空出现吗?”
苏菲愣了愣,发现脑海中没有丝毫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
“苏菲,你为什么从不肯花半分心思在这些常识性的问题上?”海伦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些日子回到帕森霍芬来看望父母,也就开始和母亲一同为妹妹的婚事操心。
“浪费时间是可耻的,把时间浪费在诸如贵族家谱这种无用的事情上更加可耻。”苏菲丝毫不觉得尴尬,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总会有人把我应该知道的告诉我,比如现在——”她笑着歪了歪头,“你可以说了,亲爱的姐姐。”
“菲利普公爵是符腾堡家族的第五支,他的祖母出身于萨克森-科堡;事实上,他的父亲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的表兄。而且据说——”海伦妮顿了顿,才接下去,“他的父亲亚历山大曾经被当做维多利亚女王可能的结婚人选考虑过。”
“真的?那后来呢?”
“苏菲,我就知道你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海伦妮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据说维多利亚女王对亚历山大公爵的印象很不错,曾经称赞他‘十分英俊’;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选他,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能不能跟维多利亚女王一样,不选这位符腾堡公爵?”
“苏菲——”
“停,内奈。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可不想听你重复那些妈妈说了上千遍的话。”
“你怎么就不明白,妈妈都是为你着想?她为了你回绝了与路德维希·维克托的婚事——要知道,妈妈以前从来没有违背过苏菲姨妈的意见。你以为,妈妈会轻率地替你决定你的丈夫吗?菲利普公爵他不但相貌英俊,性格也很温和。他热爱大自然,还喜欢建筑和摄影——苏菲,你们一定能够合得来的。”
“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之前我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两个互相之间毫无了解的陌生人,怎么可能生活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幸福?”
苏菲拉住姐姐的手,恳切地看向海伦妮:“内奈,难道你不明白爱上一个人的感觉?那个时候你不肯顺从妈妈的意思结婚,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国王陛下拒绝了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的求婚,你还是选择等着他——”
“苏菲!”海伦妮微微一惊,从妹妹的话语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信息,“……你爱上了谁?”
希望那个人的爵位足够高。并且,不是维特尔斯巴赫也不是哈布斯堡的敌人。
苏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单词。
“苏菲!”
“……不,没有。”
她最终垂下眼睫,轻声否认。
“没有什么?”
一个小小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里,仰着头问道。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纱裙,长及脚踝,头发被编成发辫垂在脑后。女孩的面部轮廓十分圆润,眼睛温柔,嘴角微微翘起——这一切都像极了她的父亲。
“苏菲姨妈,你和妈妈在说什么?”
“我说,这次可没有送给你的礼物。”
小姑娘失望地扁了扁嘴:“你答应过我的……”
苏菲笑起来。
“好啦,伊丽莎白。”她捏了捏外甥女的脸颊。小姑娘今年五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每次都让人忍不住去逗逗她:“走吧,我带你去看礼物。”
“苏菲——”
“内奈,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拒绝可爱的小伊丽莎白吧?”苏菲偏过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姐姐无辜地笑。
“妈妈——”
海伦妮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她永远都无法拒绝女儿的撒娇——尤其是当女儿拖长了调子,软软地叫妈妈的时候。
“去吧。”她伸出手帮伊丽莎白理了理裙角,拍拍女儿的后背。
当海伦妮把苏菲的话转告母亲之后,公爵夫人卢多维卡更头痛了。
在她看来,这一桩婚姻无疑是个绝佳的选择——即使撇开身份不谈,菲利普公爵温和的性格也能够包容女儿的任性。如果说苏菲拒绝路德维希·维克托的理由尚且十分充足的话,她拒绝菲利普公爵的理由则让她不由得开始担心。对于王室来说,爱情这种东西,和婚姻之间从来都没有必然的联系。
“我说维卡,有什么可担心的?”与公爵夫人卢多维卡相比,马克斯公爵对此倒是十分淡定,“苏菲她不愿意,拒绝菲利普不就行了。”
“马克斯,你总是这样纵容她!”卢多维卡嗔怪地捶了丈夫的肩膀。
马克斯公爵爽朗地一笑:“我们的女儿,自然值得最好的。”
“唉,苏菲她这样挑剔,我真担心——”
“苏菲总会找到一个优秀的男人,”马克斯公爵拉过妻子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就像茜茜和内奈一样。”
“爸爸,谢谢你!”
得知父亲替她回绝了符腾堡公爵菲利普,苏菲感激地扑进马克斯公爵怀里,吻了吻他的面颊。
“我只希望你幸福,苏菲。”
“我会的,爸爸。”她笑着,从父亲的怀抱中抬起头。马克斯公爵已经换上了一身骑马装,一手挎着□□,一手牵着缰绳,“你今天要去打猎吗,爸爸?”
“是,不过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陪你去!”
“哈哈,还是算了吧。你在的时候,我几乎都无法开枪。苏菲,你跟茜茜都一样——”马克斯公爵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对女儿们的小伎俩颇为无奈,想到彼时还在自己身旁撒娇的女儿如今已经远在维也纳,成为了整个欧洲最大的帝国的皇后;而就连最小的女儿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到了十八岁,眼看着就要订婚,离开他,离开家,不舍之中又增添了几分伤感。
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要知道,一个好猎手可从来不会让猎物溜走。行啦,我的姑娘,”他亲昵地拍拍女儿的肩膀,“别担心,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就在这一天下午,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再次来到帕森霍芬拜访苏菲。
这些日子以来,苏菲和路德维希的关系愈发亲密。苏菲开始把他当做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探讨除了婚姻之外所有事情的朋友。他们的爱好如此相似——建筑,音乐,海涅的诗作。
“还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要在慕尼黑王宫的屋顶上建造一个有彩虹和月光环绕的冬季花园吗?我想到了!你看——”苏菲说着,将一幅画好的设计稿展开。
“屋顶从南到北倾斜,朝南的一侧大面积的玻璃可以使阳光射入,而北边低矮的窗户可以阻挡寒冷的冬季风。内侧的玻璃和外侧的玻璃形成了一个热缓冲带,用来保证屋子里温度的相对恒定。外侧的玻璃要高于内侧——冬天时可以获取最大限度的光照,夏天则能够阻挡太阳的直射。可以卷起的遮光屏用来控制春秋季节阳光的摄入量,隔热毯可以在冬季的夜晚用来保温。屋檐伸出的部分取决于太阳的高度——通常情况下,夏天时阳光照射的角度会比冬天高47度。
“屋面用钢筋和混凝土做成圆顶薄壳——只要将一部分玻璃制成三棱镜,在有阳光的日子里就能看到彩虹!还有这里——这儿可以建造一个人工湖,60英尺长,30英尺宽,不但可以作为装饰,还能增加整个花园的热质量——”
“还有天鹅!”
路德维希打断苏菲的话。他将设计图纸攥到手中,在屋子里激动地来回走着,“湖面上会有一群美丽的天鹅!哦,再加上一个独木舟——最好的演员将会乘着独木舟在水上演唱瓦格纳的咏叹调!还有这儿——我要在这里绘制一幅喜马拉雅山脉的全景画!一个瀑布飞溅过岩洞,一个小亭子,还有棕榈树——哦,苏菲,这一切简直太棒了!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
“可惜的是,我现在没时间了。”
苏菲放下手中把玩的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必须得走了。”
“去哪儿?”
“舞会。”苏菲回答,“你知道的。”
“忘了那些令人生厌的舞会吧,苏菲,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
“我可不是国王。有些时候,你必须得做你不喜欢的事情。而且事实上,我并不讨厌这次舞会——我可以见到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悬挂在穹顶的水晶灯,高脚玻璃杯中的红酒,身着华美衣裙在大厅中穿梭的人影……舞会总是相似的,无论是在伦敦,巴黎,维也纳,还是慕尼黑。
坐在角落里沙发上的女子一身玫红色的衣裙,宛若盛放的玫瑰一般耀眼。她手腕轻抖,丝绸的扇面唰啦一声打开。
“你不觉得,”她偏过头,对身旁的女伴轻笑:“我越来越有淑女风范了吗?”
女伴忍不住莞尔:“苏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扇子遮住脸打呵欠。”
“这可不能怪我。”被拆穿的苏菲没有丝毫尴尬,收起扇子,说:“很显然,这里的空气缺乏流通,二氧化碳浓度远远超过了正常标准,所以,每个打呵欠的人都不应当被看做失礼,因为他们确实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苏菲……”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对这种舞会缺乏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看起来,你似乎对符腾堡公爵也缺乏兴趣。”
“我很抱歉,马蒂尔德。”苏菲偏过头,看着女伴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会向你的姐姐求婚——”
马蒂尔德的母亲希尔德加特公主在1864年去世,她的姐姐玛利亚·特蕾莎女大公,几乎成了马蒂尔德痛苦中唯一的支撑。她们的父亲阿尔布雷希特大公性情严厉,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即使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们。
“不,苏菲,你不用觉得抱歉。事实上,玛利亚对这门婚事很满意——符腾堡公爵实在是个出色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结婚人选:才华出众,相貌英俊,性情温和。”
“这也正是我所听到的。很高兴玛利亚找到了这样一位丈夫,记得向她转达我的祝福。”
“你听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可惜。”马蒂尔德敏锐地指出。
“我为什么要觉得可惜?”苏菲有点奇怪地反问,“我又不喜欢他。而且,我并不想结婚——至少,现在不想。”
“穿着如此引人注目的裙子来参加舞会却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忍不住怀疑你的诚实。”
“没办法,”苏菲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婚姻问题上不能依从母亲的意见,在诸如裙子的选择这样的小事上,总要做一点妥协。”
“说真的,苏菲,你完全感觉不到那些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绅士们的视线吗?”马蒂尔德顿了顿,看着身旁认识了十几年,彼此之间早已熟悉非常的朋友,揶揄地说,“还是,你很享受这样的关注?”
“想要不受影响其实很简单,”苏菲漫不经心地回答,“只要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就行了——比如现在,我最关心是,怎么能在不让母亲发觉的情况下溜出去。”她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溜出美泉宫的事吗?我真不敢相信,苏菲姨妈竟然一次也没有发现!”
“哈哈。”马蒂尔德弯了眼睛,轻声笑起来,“还不幸地碰到了v先生!”
她口中的“v先生”,显然是指苏菲皇太后最小的儿子,路德维希·维克托。
“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向你求了婚!不,苏菲,别用这种目光看我——”马蒂尔德眨了眨眼睛,轻声说,“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秘密。”
“准确地说,求婚的不是v先生,而是他的母亲。”苏菲自嘲地扯出一个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跟这种人联系在一起?”
“我不得不提醒你,符腾堡公爵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人选。要听忠告吗,”
马蒂尔德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错过了一次,不要错过第二次。”
苏菲顺着女伴的目光望去,对上了一双在水晶灯下闪着亮光的褐色眼眸——那双眸子的主人,是法国的阿朗松公爵。
她冷不防地吓了一跳。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虽然很轻,但还是被站在不远处的绅士捕捉到了——费迪南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液,浅浅地抿了抿唇角。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出意外地走上前,弯下腰,伸出右手,“我希望可以邀请这位小姐跳一支舞。”
苏菲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如果不是比那更短的话——就把手放入了费迪南的手中。
严格来说,她自从离开加埃塔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前的人——四年时间,他早已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男人。
可惜还是一样的傲慢和自负。
苏菲默默地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也许只是她自己的偏见而已。
“我猜,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暗暗地说我的坏话。”
苏菲蓦然一惊,脚下的舞步乍然错乱,于是男人崭新的皮鞋不幸成了牺牲品。
“这又算什么?”费迪南轻笑,带着几分嘲弄说道,“我以为,你已经过了小女孩恶作剧的年纪了。”
他还记得以前的事!
苏菲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在心里又加上一条“小心眼”的评价。
“听说你拒绝了菲利普的求婚。”
菲利普是符腾堡公爵的名字——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他。
“你听谁说的?”苏菲正在走神,听到这句话便下意识地反问。看到费迪南嘴角微小的弧度,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秘密,马蒂尔德刚刚才教导过她——更何况,是贵族之间。
“我以为这并不是什么新闻。”苏菲装作平静地说,弯出一个自认为最优雅得体的笑容来掩饰她的懊恼,“而且,我很惊讶您竟然会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娶了玛利亚·特蕾莎女大公?”
费迪南在苏菲耳畔低低地说,呼出的热气喷在苏菲的耳朵里。他的声音与少年时期比起来,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冷静。
他是什么意思?苏菲忍不住再次蹙眉。然而事实上,费迪南并没有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
“你以为,我会让你嫁给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