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皇帝的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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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她死死盯着马佩尔的眼睛。

“那不是意外,苏菲。”男孩的声音仍然稚嫩,听在苏菲耳中,却如同擂鼓一般,带着惊心动魄的节奏,与她心跳的频率渐渐一致,“我亲眼看见……是奥托把你推下去的。”

“什么?!”

她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冰凉的恐惧感顺着脊柱蔓延而上,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为什么?”

“我不知道,苏菲。没有人知道——除了你自己。”苏菲咬住嘴唇,看着男孩湖蓝色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眼睛,那里面分明是惊惶的神色,“苏菲,记住我的话……离他远一点。”

小公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不久前在宁芬堡宫的湖边,神色严肃的男孩以保护者的姿态把她扯到身后,郑重地告诫:“苏菲,你离他远一点。”

原来……马佩尔口中的“他”,不是路德维希,而是奥托。

苏菲蓦然间瞪大了眼睛。

“那你——是他把你推下楼梯的,对不对?!为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难道他——”

可男孩只是抿紧了唇不回答。

“马佩尔!”

蓦然间,她被拥进一个怀抱。

男孩的头顶只刚刚及到她的鼻尖,却伸出手抱紧了她,不知是在给她勇气,还是在给自己勇气。苏菲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奇异地被一点点抚平,男孩的声音忽然顺着胸腔传来,有一点发闷,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鼻音:“妈咪不相信我,苏菲……那个时候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抱歉……”她觉得喉咙里突然变得干涩,“我不记得了……马佩尔,我不记得……或许,我并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苏菲……”

“没关系,苏菲。”她忽然感觉到马佩尔的颤抖,想要去看他的眼睛,男孩却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活下来。苏菲,我知道是你……我知道。”

马佩尔始终没有告诉她在宁芬堡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菲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她自以为的童话——除了亲爱的家人,初识的朋友与和蔼的师长之外,或许……还有想要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

可是奥托……

苏菲再次回忆起那个男孩的模样,那么漂亮精致,漂亮得甚至有些苍白;几乎没有棱角的轮廓,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目光,温和中透出几分腼腆的笑容……

她无法想象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男孩心里,会住着一只魔鬼。

好在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并没有坚持。

或许是对苏菲和马佩尔上次在宁芬堡宫的意外心有余悸,她便只带了茜茜和内奈两个女儿,连同长子路易斯前往慕尼黑王宫。

而当她结束拜访回到帕森霍芬,又接到了来自维也纳的信——奥地利的皇帝弗兰茨·约瑟夫,将要来帕森霍芬看望他的未婚妻。

皇帝陛下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到达的。

城堡里的管家和仆从们早已恭敬地站在城堡花园里的道路两旁,马克斯公爵和公爵夫人卢多维卡也带着孩子们迎了出来。

“果然如此……”苏菲小声地感叹。

“果然什么?”玛丽的听觉一向灵敏。

“童话里的王子,都是骑着白马——或者坐着白马拉的车出现的。”苏菲盯着拉车的四匹白马,都是四肢修长腿蹄轻盈,白色的鬃毛不带一丝杂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能弄一匹来骑着玩就好了……她默默地想。

皇帝陛下已经走下了马车。

苏菲跟在玛丽身后,按照宫廷礼节提着裙子行礼,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表哥。

传言中皇帝陛下对于军装执着的偏爱并不假,这次拜访他的打扮也不例外——灰蓝色的制服上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而纤细的身材,却并不显得单薄。他手上戴有白色的丝质手套,握着身体左侧的佩剑,缓步走向城堡,身姿挺拔,却掩饰不住风尘仆仆。

这个时候维也纳和慕尼黑之间还没有直通的铁路,所以他不得不乘坐马车,绕道布拉格、德累斯顿和莱比锡,经过一天多的旅途颠簸——然而这跟与未婚妻见面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此刻他满身疲惫,脸上依旧带着幸福的笑容。

“你好,亲爱的姨妈。”

弗兰茨摘下黑色的军帽递给一旁的管家托马斯,将公爵夫人卢多维卡扶起,吻了吻她的手背,“我很高兴能来到帕森霍芬拜访。”

“你好,亲爱的弗兰茨。你能够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时间来帕森霍芬,感到高兴的是我才对。”

见面时的礼节——或者更加直白地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客套话——总是冗长而乏味的。苏菲站在最后,腿都蹲得有些发酸,她偷偷打了个呵欠,心想,这些时间甚至足够她小憩一会儿了。

皇帝陛下走进城堡,解下身上的佩剑和手套,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苏菲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位表哥:他满头金发,眸色也很浅,与巴伐利亚人相比,面部轮廓更加柔和,带着一种亲切的英俊。他说话时的语调虽然低沉却并不生硬,如同大提琴的音色一般好听。偶尔微笑的时候,便冲淡了身上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质,显露出独属于年轻人的活泼与意气风发。

苏菲在心里默默点头,这位年轻的君主被各国的贵族少女称为“梦中情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此刻,皇帝陛下的视线只停留在茜茜一个人身上。

只要看到他目光中的神采和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没有人会怀疑他发自内心对茜茜的爱。这种爱情不但使这一对年轻的未婚夫妇感到幸福,所有见证这个场面的人,包括茜茜的弟弟妹妹们,也感到无比的开心与幸福——即使他们对于“爱情”的认识,依旧还很模糊。

如果说还有什么例外的话,就是海伦妮公主了。

因为要迎接奥地利的皇帝陛下,她穿上了一身浅蓝色的欧根纱礼服,轻薄的面料泛出柔软的光泽,胸口和袖口点缀着荷叶边的白色蕾丝。群摆上还装饰有一朵朵手工扎成的立体花朵,与在伊舍尔参加舞会时的正式装扮相比,反倒显露出她活泼甜美的一面。

“内奈,再次见到你真高兴。你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你,弗兰茨。”海伦妮说着,微微低下了头。每个人都以为她不过是羞涩而已,却不知道这一刻,她仅仅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眼睛里闪动的泪光。

时隔两个月,她依旧没有办法自如地面对弗兰茨。海伦妮从未想过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会有这样的魔力——起先不过是淡淡的好感,在伊舍尔当他们慢慢接近,有了交流之后,她曾经满心欢喜地以为这便是幸福的模样了:嫁给弗兰茨,成为奥地利的皇后,陪他一同分担肩上的责任——无论是米兰的暴动,还是匈牙利的叛乱;即使他无法抽出时间陪伴她,她也会做好一个妻子,一个皇后:孝顺婆婆,接见贵妇,为帝国生育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然而当她知道弗兰茨爱上了茜茜而不是自己,她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坍塌了。她想,她再也不会像爱弗兰茨一样去爱别的男人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再没有。

“内奈,坚强点。”

当皇帝陛下邀请茜茜外出骑马后,公爵夫人卢多维卡抱住这个自己最心疼的女儿,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

“妈妈……”海伦妮滚烫的泪水落在母亲的肩膀上,“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弗兰茨微笑,没办法继续在这里看着弗兰茨和茜茜幸福的模样!”

“哦,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我没有怨恨茜茜,真的没有。可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妈妈,我宁愿像普鲁士的安娜·阿玛丽公主一样!”

“内奈,这绝不可以!”公爵夫人大惊失色,“答应我,你绝不会这样做!”

安娜·阿玛丽公主是一百多年前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最疼爱的妹妹,在33岁的时候成为quedlinburg修道院的院长——并在那儿度过了三十个年头,直到她在1787年去世为止。

“内奈,答应我!”卢多维卡抓住女儿的双臂,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严厉的语气中掩饰不住浓浓的担忧,“你发誓,永远不会这样做!”

“……我发誓,妈妈。向圣母玛利亚发誓。”

海伦妮垂下眼睫,低低叹息道。

当弗兰茨和茜茜快乐地漫步在树林里的时候,苏菲正一个人站在花园的一角,对着皇帝陛下乘坐的马车发呆。

“小公主,我能不能知道,您在看什么?”

“啊……”苏菲回过神,看到面前站着的人,露出一个天真的可爱笑容,“格吕内伯爵,您好。我在想,这几匹马真漂亮……如果能借给我骑着玩玩就更好了。”

格吕内伯爵沉默了片刻,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显然被小公主这样的回答惊讶到了。“殿下……”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拉车的马和用来骑的马是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苏菲点点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听说您对这方面很在行?”

“我只是比大多数人知道得更多一点。”格吕内伯爵欠了欠身,谦逊地回答道。除了皇帝首席副官的职务,他还担任奥地利宫廷皇家马厩的总管。

“那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情?”

“您尽管说,殿下。”

“我想给兰德拉配一个马鞍——喏,就是那边的那匹小母马。您能帮我吗?”

“这没问题,殿下。等下次我随皇帝陛下来帕森霍芬的时候——很可能会是茜茜公主的生日——我就把马鞍给您带来,当做我送您的圣诞礼物,好吗?”

“真的?”苏菲笑弯了眼睛,“这简直太好了!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您能不能就帮我配平常的那种马鞍,不是‘淑女鞍’?”

“殿下,这……”

“别担心,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觉得,兰德拉应该有两套行头——我不在的时候,戈克和马佩尔也可以骑。”

“好吧,殿下。”格吕内伯爵点了点头,“可您得答应我,不用那个普通的马鞍——至少不在人前用。”

“没问题。”苏菲笑嘻嘻地说,“我们一言为定!”

晚上的时候,弗兰茨和马克斯公爵一家人共同用了晚餐。公爵夫人卢多维卡曾经担心他会不会觉得巴伐利亚的食物太过随性和平民化,然而皇帝陛下却对这一切适应良好,还对马克斯公爵特别推荐的小麦啤酒赞不绝口——当然,这其中或许有他想要令未婚妻开心的原因在。

弗兰茨的这次拜访,除了与思念的未婚妻见面之外,也为她带来了许多礼物,其中不但有他亲自挑选送给未婚妻的珠宝首饰,还有一幅他自己的画像。按照皇帝的说法,是为了让茜茜在思念他的时候能够聊以慰藉——因为在他的办公桌旁,就放置着一幅茜茜的画像。

“茜茜,你知道吗,”弗兰茨放下手中的餐具,望着美丽的未婚妻,“我一直以为被人画像是件很乏味的事情,然而这次当施瓦格尔先生为我画像的时候,我就回忆起在伊舍尔,他为我们绘制订婚画像时的情景——从前的折磨全都变成了甜蜜。”

“哦,弗兰茨,”茜茜对于皇帝陛下的甜言蜜语还有些不习惯,“这我真高兴……”

事实上,皇帝陛下的话也令茜茜回忆起当初画像时的美好的一幕。那个时候弗兰茨穿着上白下红的奥地利元帅制服,是那么英俊而挺拔;她穿着塔夫绸的粉白色礼服,站在他身旁,心中充满了喜悦——这就是她的丈夫,她要共度一生的人!

这幅画像在八月底随着订婚的消息刊登在《维也纳日报》上,人们立即被未来皇后的美貌所折服,并为皇帝与皇后之间那种甜蜜而幸福的气氛开心不已。

皇帝陛下原本计划在帕森霍芬停留一个星期,然而严峻的政治形势却迫使他不得不提前返回。而在弗兰茨·约瑟夫离开之后,茜茜一直闷闷不乐。

“茜茜,这才几天,你就开始想念弗兰茨了?”

这天晚上公爵夫人卢多维卡正准备休息,看到女儿房间里透出的亮光,便推门走了进去。

“妈咪……”茜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随即又皱起了眉,“不,不只是为了弗兰茨。妈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内奈!我每次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里也一样难过,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毁了她的幸福,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茜茜,听我说,”卢多维卡从桌上拿起一柄梳子,细心地为女儿梳理浓密的长发,“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如果内奈嫁给弗兰茨,也不一定幸福——弗兰茨他不爱内奈,即使内奈能够成为一个完美的皇后,可没有丈夫的爱,她也不会感到幸福的。”

“哦,妈咪……”

“别担心了,茜茜。”卢多维卡把茜茜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早点休息吧,明天你爸爸请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来呢。”

“特别的客人?是谁?”

卢多维卡弯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是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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