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切就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样,聂家的密探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哥哥的下落。桐知被派遣过来营救哥哥,想来是聂家小一辈中的皎皎者。
桐知是晋帝赐的封号。公主的尊荣,想来是晋帝对聂氏的恩典了。我不知道这当中是否另有别的纠割,但只要确认桐知的确是为救哥哥而来,便足够了。
之后所发生的似乎理所当然,公主对外称新认了义姐。
“只能用这样的称谓,小姑姑不怪桐知乱了辈份的罢?”之后她拖着我的手问,面上笑得甜腻亲昵,与扬鞭杀人时判若两人。
除盟友之外,公主似乎非常乐意与我重述姑侄天伦。
而我则思忖,既称结了金兰,无论是真心还是作戏,总要作出其乐融融,意气相投的模样,于便配合。接下几日,我随侍在公主榻边,亲操汤药。王爷来时,公主更是姐姐长姐姐短,叫得分外亲热。
王爷面上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侍女照例将药碗拿给王爷,王爷很自然将碗递给了我。
我便道:“公主,喝药罢?”公主笑眯了一对妩媚的大眼:“有劳姐姐。”
告辞时,王爷唤了我一声。
两人走过长长的游廊。我先是观察他的手臂一眼,王爷则问我,身上受了凉,可好些了。
那日落水回府之后,王爷曾令太医到府上为我把过了脉,开始时嗓子有些哑,现今却无大碍了。
我心里生出了些暖意。其时清风拂过鬓发,掠过横栏两旁扶疏花木,枝叶阵阵摇晃。两人的眸光落在一处,看的是同一片风景。
秋桂正好,剪秋萝也开得不错。
王爷便跟我说,小五小六他已直接送离了京,京中如今并不平静,来日再聚,不必挂心。又问我,在公主驿馆住得可习惯,公主可有为难?
我笑道:“春香能留在公主身边,当中定少不了王爷的出力周全。既是王爷所想,公主怎会为难。”
他看了我一眼:“公主看似娇矜,实则性情中人,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我心中顿时泛上一股酸意,也不晓得自己面上是否显露出牵强意思来,王爷已然笑吟吟接着道:“便似多了一个妹子一般。”
眼角眉梢,无不是调笑之意。
我顿时反应过来,不由一僵。
当时两人已走到角门,我一恼便止了步。王爷迈出角门,立即便发现我没有跟上去。不由回头,伸了手便要来牵我。我往后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道:“恕春香便只送至此处了。”
“园子里秋色正好,莫非你不陪小王走走么?”
我道:“几片黄叶子,有甚么好看的。”
四下静悄悄的,下人们也不知道都走去了哪里。两人隔着一道门槛,互相扯皮。
王爷说:“莫要闹了……春香。”我反唇:“春香叫的谁?”他便压低了声音:“眉君,过来。”
我自然是没有过来,然而他长手一揽,身体不由自主便教他强抱了过去,掩入月亮门旁的芭蕉叶里。
惯性之下,整个人贴入男人的怀里。
双手被紧紧握住,耳朵听到有力的心跳,呼吸间萦绕的是男人清爽气息。
配合簌簌摇晃的蕉叶,颇……有些偷情的意趣。
我有意忽略面上热辣的感觉,也不挣扎,只道:“却是可惜了。方才游廊两头的桂花开得正香,公主在房里时时喊闷,王爷若亲手摘了那花去,公主不晓得会多欢喜。”
男人轻笑了一声:“眉君,你这是在吃醋么?”
我道:“谁稀罕!”
“……我稀罕。”
我推他,他的眸色变深,头便要垂下来。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二名婢女东张西望走了过去。
两人掩在树荫之后,动作俱是停了下来。想来各自心中原本都是有事,待两个婢女离开,缠绕在四周的绮旎情丝也平静了下来。男人在我额上轻轻印了个浅吻,低声嘱咐我安心留在公主驿馆,若有无法解决的事,便与身边的侍女商量。
梅儿受伤之后,王爷又换过二名侍女过来,我想起日前庞青送来的点心,还未尝上一口,便教其中一名恭敬中带着坚持地扔掉了。
既是保护,又是监视。
我皱皱眉,还未开口,手里又塞回来一物,一看竟是这一年仲秋他所送我的那块玉佩。
“这回莫再丢了。”他在我耳畔轻轻地叹气。
待庞青过来,一听公主与我认作姐妹,便窜撮着须得办一个认亲宴热闹一番。宴会定在二十九这一日,这期间,发生了二件事。
头一件,是王爷求娶李府春香,被义兄婉言谢绝。王爷于便请旨求皇帝赐婚,奏章被留中。
此事一传开,坊间迅速流传数个当朝六王爷与李小姐才子佳人邂逅,山盟海誓又苦于兄长棒打鸳鸯版本的故事。有人说李春香的兄长之所以不同意妹妹配给王爷,是因为王爷曾娈养过男宠;渐渐又有比较尖锐的说法,堂堂的王爷,国君的胞弟这么急巴巴地求娶一名四品官的妹妹,真正原因是传晋国来的公主左挑右挑,竟似乎将夫婿人选挑选到大夏朝的这名丑王爷身上。
众所周知,公主背后代表着晋国,若娶了公主,无疑坐长了势力。
而皇帝与胞弟之间一早便存有嫌隙,关系日益紧张。六王爷民间素有名声,又广收门客,皇帝早存了忌惮之心。若再来一宗涉及权力利害的亲事,兄弟之间只怕便要翻脸了。对此,焉知不是一方存有试探之意,另一方则婉转地向兄长表达忠心呢?
言下之意,王爷求娶李氏,不过是一场政治较量。
对此,身边众人的反应不一。
义兄面上很是歉疚,曾过驿馆与我说了一回。话中暗示身旁有个权势极大的公主有意王爷,希望我能体谅兄长的难处。他一走,背后的庞青便如鬼魅般自角落转出,仍旧一身锦衣,打了扇子,一派风流纨绔模样。冲我啧啧道:
“原以为李大人与六王爷私交甚好,未曾想却来上当众拒婚这一出,听说小姐与王爷早便情投意合,有了盟约,对此不能没有想法。”
我只好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之居八九。”
庞青噗哧一笑:“本国舅还以为小姐要说今生非王爷不嫁,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我顿时无语地说:“……告辞。”
刚提步,手腕却给一把拽住了。
“走甚么,哥哥带你摘莲蓬去。”
那一日,愣是给他拽上小舟,划了半日船。
这季节的荷花早败了,别说莲蓬,好一些的景色都寻不着。小船仅容得下二人,我坐船尾,庞青在船头操桨,划着划着,突如其来回了头,阴恻恻唤了句“顾眉君”。
也亏得我反应快,方始没有露馅。
庞青嘿嘿笑了二声,船划开丈余,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手一松,将那划桨扑通一声弃入水里。再然后,以手作枕,泼皮无赖般往舢板一躺,翘起二郎腿,无比舒畅地哼哼了一声。
我道:“你可是疯了?把桨丢了,如何划回去?”
他斜乜我一眼,一副我不解情趣的模样。再然后,变戏法一般自身下摸出二根莲蓬——竟真能给他寻出二株来,懒洋洋丢给了我。
我面皮抽了抽:“莫非可以靠这个划回去?”
庞青哀叹:“自然是不能——只是你青哥哥我肚子饿了。”他朝我眨了眨:“快掰开二粒给哥哥尝尝。”
我不得以在小湖上与他从日暮西沉呆至星斗满天,终于惊动了驿馆的人,划船过来将我们送回了岸。
公主眸光不停在我与庞青身上打转,面上分明有异,却半句询问也没有,只笑眯眯对我道,王爷与我的事,包在她的身上。
隔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时,公主有意透露青睐六王爷之事。
皇帝的旨意当日便下了,为六王爷与李春香赐婚。
这便是头件事。
第二件则是竹林鬼哭被破。从小法门寺来的法宣和尚以镇邪捉鬼之能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成为公主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