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7

“很抱歉, 之前一直没让你知道……”

韩婷婷为她的隐瞒向申顺爱道歉，申顺爱制止了她。

“你为我做得够多了。”

一句话便让韩婷婷卡了壳。她有满脑子的计划想与申顺爱商量, 又怕那根本与申顺爱的想法相悖。韩婷婷想抓着申顺爱刨根问底，而她抿抿嘴, 上下嘴唇阖得更紧。她想着，申顺爱不愿意听，她就换一时说。

申顺爱操控着肉身随急救人员坐上救护车，韩婷婷预备好了当一个透明的灵魂，申顺爱突然在她头脑中问：“崔刑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罗凤仙，你明白其中的原因，对不对？”有什么能令一个和善的老好人面目全非, 乃至穷凶极恶？联想到韩婷婷竟日钻研道术的事实, 申顺爱脑海中一道惊雷落下，连带着肉身的唇色都变得惨白。

“崔刑警，被附身了是不是？”她既害怕，又有一丝难言的欣慰。欣慰的是, 她曾经喜欢的人并不那么坏, 她不算是看错了人。

“嗯。”韩婷婷短促地回答，怕申顺爱觉得自己过于草率，停顿片刻又解释说：“我这阵子正琢磨着要除掉那个恶鬼。”

申顺爱点点头：“我一定要帮忙的。”

韩婷婷一早想好了抓鬼的法子，用不着申顺爱的援手，为了申顺爱安心，她就说好。按她的预料，最好的情况, 她将那恶鬼擒住，镇压在宝器中；再坏的情况，她出一百个经验点，将那恶鬼带到下一个世界去。这也是投机取巧的法子，她料想，下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同，恶鬼自然而然会被另个世界的规则所排斥，那时它无处藏身，自然就消亡了。

申顺爱在病房里照顾她爸，韩婷婷就在琢磨符纸的画法，看能不能让符纸的功用更上一层楼。申老爹的生命体征恢复了正常，医生说他已经脱险，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申顺爱说：“你的计划……能说给我听听吗？”她说第一遍的时候，韩婷婷真没觉得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对付恶鬼的手段，韩婷婷已经演算了多次，短时间内是没什么新的变化了。引出崔刑警的法子有千千万，她原本打算要观那日的天时地利，现在想着要将原本不在她抓鬼计划中的申顺爱给安排进去，就说：“抓鬼的法子我一时间难和你解释清楚，有一件事倒是要麻烦你的。这世上就你我两个人知道那恶鬼做了什么孽，届时需要你作诱饵引出他。”

申顺爱想都不想地应下了，后又想到什么有些难以开口，在韩婷婷的追问之下，她问道：抓鬼对崔成载本身有没有什么影响？

韩婷婷原本想说“没有”，临时改了口。

“恶鬼附身人类，对肉身伤害比较大，它不可能时时操控崔成载。他会做出那样的事，确实是他本性迷失，但那不都是恶鬼的原因。”

“这样啊……”申顺爱露出些微的难过，刚巧这时申老爹咳嗽了几声从睡眠中醒来了，她很快将那点情绪掩饰了过去。

韩婷婷定下来抓鬼的日子，万里无云。

那天她向店里请了假。

申顺爱向崔成载发出了威胁短信，而韩婷婷用障眼法化了个身体暂且用着。保险起见，韩婷婷还在她与崔成载约定的地点布了简单的阵法，叫恶鬼有来无回。

韩婷婷在树荫下摆了张凳子慢悠悠等着崔成载，等了一个小时，崔成载那里依然没有动静。申顺爱坐在附近的咖啡店喝完了三杯奶茶，韩婷婷问她：“你那边没什么异常吧？”

真奇怪，崔成载不该这么镇定的。

韩婷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挂了申顺爱的电话没过一会儿，申顺爱又打了回来。

“罗凤仙！恩熙失踪了！”

几天前恩熙还与姜善宇通了电话，韩婷婷便说：“她在学校又不怎么出门，怎么会失踪？”

申顺爱压根没听见韩婷婷的提问，韩婷婷这边话音还没落，她换了一口气便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倒给韩婷婷：“我听主厨说，崔刑警也不见了。主厨查到崔刑警买了前两天的机票，他应该是去找恩熙了，但不知怎么的，没有提前和家人说一声，现在这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了。”

“应该没什么事吧。”韩婷婷记得原剧里崔刑警是喜欢姜恩熙的，他应该不至于伤害她。“没事的。”韩婷婷握着手机站了起来，往前走一步差点教脚边的凳子绊了个正着。

没事的，没事的。韩婷婷越这么想，越是心头发虚。原剧里崔成载可没带着姜恩熙人间蒸发，鬼知道崔成载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韩婷婷找到个没人的地方解了障眼法，这才飘回到罗凤仙的身体与申顺爱接头。姜善宇丢了妹妹，心烦意乱将餐厅临时停业了。韩婷婷坐在店里，左看看右看看，人人脸上愁云惨淡。

姜善宇不停在打电话，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嘴唇都在发抖。

“他们关机了。”

厨房里几个大男人交换一通眼神，以副厨作为代表说道：“主厨，报警吧。”

“好，报警，报警。”

姜善宇哆哆嗦嗦半天没把通话按下去，手机铃声响起来，他差点一个手抖将手机给抛出去。

电话里传来他妈慌神的求救。

“善宇，你快回家看看，我在你妹房里找到点不对劲的东西。”

这一天受到的冲击多了，姜善宇反而慢慢镇定下来，转而安慰她妈，“你别急，我就回去。”他拿了车钥匙就往店外走，转头对店员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还有明天，明天也放假。”

副厨领头站起来，给在场几个人都使了个眼色，“主厨，我们会帮着一起找恩熙的。”

姜善宇的步子一顿，没回头，说了声“谢谢”。

店里的事他是完全没有心思去管了，一路走到停车场，韩婷婷抢在他前头坐到副驾，他才发现韩婷婷居然尾随了他一路。

姜善宇：“你帮不上我的。”

申顺爱和韩婷婷商量着拿到了身体的主动权，屁股一挪，干脆坐到了驾驶位。

“你手都在发抖，还是我来开车吧。”

这么说完，申顺爱又躲回了旁观视角。没别的缘故，就因为她不会开车。

开着导航到了姜善宇家，韩婷婷跟在姜善宇身后亦步亦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姜母在玄关处等着儿子，早早从监控中看到了姜善宇，他们到了门口防盗门就自己打开了。姜母从房里扑出来抓住姜善宇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拽。

“你来看，这些都是什么呀……”

韩婷婷停在客厅没再往里走，不用亲眼见到，她都知道姜母发现了什么。那是崔成载放在家里的证据，是他亲手杀掉申顺爱的罪证！其中甚至还有他行车肇事造成姜恩熙骨折的证据。

韩婷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说：“我悄悄挪动了这些证据，是想让姜恩熙提前知晓崔成载的真面目，对他有所提防，没想到最后是姜母发现了。”

原本是女儿女婿失联，这些证据的出现一下子改变了这件事的性质。崔成载是罪.犯，谁知道是不是恩熙发现了什么，他会像几年前杀了申顺爱那样，妄图杀了姜恩熙死无对证。

人命关天，分秒都不能耽误，申顺爱还在猜测崔成载的动机，韩婷婷已经与系统达成了交易，定位到姜恩熙的位置。

她和崔成载已经回来了。没在网上留下痕迹，应该是坐的客车，或者路上搭乘了顺风车。系统给出了一串地址，韩婷婷一边在网络地图查找路线，一边问系统：“那是不是原剧里他绑架女主的孤儿院？”

“是啊。”

韩婷婷单枪匹马能救下姜恩熙，她担心往后不好解释，就琢磨着怎么“启发”姜善宇想到那个地方。申顺爱不知她在苦恼什么，韩婷婷与她说了一说，申顺爱“啊”了一声，倒是真有了主意。

“崔刑警的车子在不在家？他常去那里，汽车导航应该有记录？”

韩婷婷先前替姜善宇当司机，没问姜善宇具体地址，就是直接用的导航的历史记录。

“对对对。”

韩婷婷激动地从沙发上蹦出来，一把推开了姜恩熙与崔成载的卧室房门。

“我想到怎么找到他们了！”

姜善宇被她带着跑，坐到车上想到问她：“妹夫就是常去那个地方，你怎么知道他人就在首尔呢？”

韩婷婷先装的没听到，心中想好怎么糊弄过去了，转头告诉姜善宇她刚才没听到他说什么。韩婷婷给的解释有点玄乎，是她前世从刑侦剧里看来的一点知识。崔成载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变数，他要去的地方一定是让他感觉到安全的。他一直待在首尔，没往外地去过，这个地方一定就在首尔境内。没有韩婷婷，姜善宇自己就是只没头苍蝇，再一个，她又不是专业的警.察，姜善宇与她较真也是没有道理。事实上，他自己也祈祷韩婷婷的猜测都是对的。

开车到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韩婷婷又变成了申顺爱。这次是去捉崔成载的现行，申顺爱要亲自去。消除恶鬼的事，韩婷婷随机应变已经自动延后了。

姜善宇外套里塞了一把刀具，在孤儿院院子里走的每一步，随时都准备拔刀和崔成载拼命。申顺爱走得比他快，被他一伸手拦住了。

姜善宇个头比她高，身板比她大，在她前面挡着就是行走的肉盾。

“他是我妹夫，见到我比见到你好一点，你在我身后，别往前冲了。”

申顺爱不大服气，她自认反应要比姜善宇敏捷得多，抬头见到姜善宇赤红的眼睛，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厉色吓了一跳，这才肯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当姜善宇身后的小尾巴。

姜善宇找到姜恩熙的那会儿，那对年轻夫妻正在教室里陪着孩子们玩游戏，姜恩熙一脸惊讶站起来问她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呀？崔成载自后门夺门而逃，姜善宇举着切菜用的刀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而申顺爱就留下来向姜恩熙解释前因后果。出乎她的意料，姜恩熙对崔成载的所为并不是一无所知。

反而，姜恩熙说：“他和我说了一些，没说得那么明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见我哥就跑，但我相信他会回来承担他应该承担的一切。”

姜恩熙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穿着洁白的蕾丝裙，肌肤雪白，在这一刻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天使模样。

突然，天使变了脸。

她握住申顺爱的手，说：“罗凤仙，你帮我追上他们看一看，好不好？”

姜恩熙对恶鬼的存在浑然不觉，她只是凭着本能生出了担心。她当然想不明白，对于恶鬼附身的崔成载来说，唯有死亡才是他摆脱附身的途径。

申顺爱很快读懂了她的担忧，甚至理解得比姜恩熙的预感还要具体。

一个小时以后，从附近的医院来了一辆救护车，将此处败露行迹的杀.人.犯载走。

崔刑警管辖这片区域数年，即使他下了牢狱，也没人相信这位和善的警.察会犯下杀.人的罪行。申顺爱的冤屈得到声张，她弥留人间的真正因果已经解开了，在申老爹哀恸的哭声中，她的尸体经人打捞而起，申顺爱身上一轻。回过神来，她已经离开了罗凤仙的身体。那具肉身空空荡荡，没有她，也没有“罗凤仙”。

申顺爱疑惑地靠近罗凤仙的身体，蓦地接触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她失去神智，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待在罗凤仙的肉身中，怎么也出不去了。

“罗凤仙，你在哪里？是你做了什么，是你帮我留下了吗？”

她得不到任何回应。

因为在她得到身体的同时，韩婷婷选择了带着恶鬼一起奔赴下一个世界。

崔刑警的伤势一个月就好了，三个月后法庭下达了对他的判决。

申顺爱在庭下旁观了终审，走出法院的同时她向姜善宇发了辞职的短信。

她搬家到离家不远的出租房，白天给自家的汤饭店监督装修的进度。弟弟成天无所事事，她干脆让他换上工人的衣服，当个免费的劳动力。

装修又是一个月。申景茂领着父亲在装修一新的店铺走了一圈，满脸写着“这是我做的都是我努力地成果啊”。他爹一路点头，回头说道：“还是女儿做得好。”

申顺爱低头笑笑，申景茂就对着他爹挠头搔耳：“她姓罗啊，哪是我家的女儿？”

文文静静笑着的申顺爱一个爆栗子往申景茂脑门砸了过去，砸完依然腼腆地笑着。

于是申景茂跟在他爹后头就像个复读机：“爸爸爸，你清醒点，她不是你女儿啊！”

他爹板着脸回过头，申景茂屏息不说话，过一会儿他爹在他头上比了比，竟也是要砸他的脑袋！

申景茂被欺负得不行，呜呜就跑远了。

为了方便营业，店里用的建材都是绿色环保的，收工第二天就能投入使用。店里开张那天，最早来的客人，是她以前店里的同事。

“一份汤饭。”

徐瑞俊坐在餐桌上向申顺爱招了招手，他身边坐着副厨，后者正在东张西望。

“老头子聘任你做店长，怪不得你非要跳槽来这里。”

徐瑞俊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像尊雕塑，副厨没眼色地推了推他，“喂，你怎么了，不是你要过来的吗？”

徐瑞俊唯有苦笑。

一个月，两个月，快要有半年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个他喜欢的“罗凤仙”。

罗凤仙对他说，抱歉呀。他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人……直到她消失，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徐瑞俊盯着手心里皱巴巴的护身符看了一眼，过了很久释然地笑了笑。

听罗凤仙说，她是有真本事的人。或许，她是去哪里抓鬼了。

老店新开，有一阵子没营业了，附近的人又惦记起申家汤饭的滋味。重新营业这一天，申顺爱从早忙到了晚，到了歇业的时间，外头还有个人影。

申顺爱要收门口副厨他们送的花篮，不小心便将那个人抓了个正着。

“主厨，你怎么也来了？”申顺爱往后厨那儿望了望，“你快进来吧，我刚刚看剩下的料还够给你做一份汤饭的。请吧。”

姜善宇停在门口没动，他说：“那天我妹妹的事，要谢谢她了。”

姜善宇不像徐瑞俊，不大能分辨申顺爱和韩婷婷，乍然听他这么一说，申顺爱还有些惊讶。韩婷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所以申顺爱笑了笑说：“你还记得她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姜善宇皱了皱眉头，从里头听出了她掩藏极深的难过。

他并不知道韩婷婷的陪伴对申顺爱有何种意义。

姜善宇让她尝到了恋爱的苦涩与甜蜜，那是活着方能体味到的真实。而韩婷婷是不同的，她的来到给申顺爱带来了一场美梦，她本人又像梦境一样离开。

这半年来，姜善宇的大半精力都放在妹妹和妹夫身上，他很少这样正大光明地专注地站到申顺爱眼前。

他对着申顺爱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他的错过。

在她追逐他的时刻，他对她视若无睹。

而现在，无论他再怎么钻研过去的时光，熄灭的热情无法再重燃。

“主厨，请。”

申顺爱的笑容映在他眼底，从前看不见的那份明艳，他到此刻方有所体味。

“嗯。”

也就是这样了……吧。

他这么想着舀了一勺汤饭放到口中，鲜香的汤底在口中弥漫开来，姜善宇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张大了眼睛望向申顺爱的方向。

汤饭里有一大块盐块，咸的发苦。

他心中却燃起莫名的希冀。

申顺爱笑着说：“我故意没拣。”

姜善宇就此安了心。

她至少……不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