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6

申顺爱决定避开姜善宇, 而韩婷婷无条件尊重她的选择。

她说到做到，对着姜善宇公事公办, 客套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韩婷婷。这段时间在店里工作的还是申顺爱，照常与店员们有说有笑, 时不时还被徐瑞俊幽怨的视线望穿头顶。阳气男这条道路不通，韩婷婷有说她在找别的解决方法，从前一眼看清的明路不见了，申顺爱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姜善宇感冒彻底恢复那天，申顺爱打了一天的喷嚏。头脑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副厨难得对着她欲言又止。

“哎，小不点, 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申顺爱真是要睡着了, 撑着眼皮跟在副厨身后，好几次差点磕到副厨的后背。

“你……要不……助手还是你来当吧。”

申顺爱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一大半：“不不不，我不要！”具体什么原因, 她说不上来, 急得对着副厨干瞪眼。

副厨搔了搔后脑勺，“唉唉”叹声气，“听说你和主厨闹别扭了。”

申顺爱摆摆手：“没有。”早几天前的事了，那不叫别扭，她自己这里已经与主厨划清界线了。

副厨：“好吧。”他就是闲得坐不住了才出来给姜善宇说话，再说了，这个机会他可想要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副厨先走，申顺爱回更衣室拿了点东西。其他人走光了，主厨坐在临窗的一张餐桌上，面前摆了两杯茶。申顺爱装得看不见他，踮着脚尖做贼似的走了几步，主厨喊住她：“红姜茶泡多了，剩下这杯你喝吧。”

申顺爱：“哦，我不要你剩的。”

“……”姜善宇刚要换一个说辞，申顺爱大步往前，头也不回地走了。姜善宇低头盯着茶水冒出的烟圈儿发呆。

罗凤仙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外表温和，其实冷静又冷淡，另一个……她们待他渐渐是一个样子了。

姜善宇呷了一口茶。啧，他一个没事人在这儿喝着驱寒的红姜水。

申顺爱对姜善宇没有那么不在意。

回到家，倒在床上，韩婷婷问她:“你怎么样了？”申顺爱懒洋洋地不想回答。

“嗯……”意思是，感冒好像好一些了，但她心情却很低沉。

韩婷婷刚好没有安慰申顺爱的心情，说话之前她早就犹豫过千次百次——

“改天和我去你家的汤饭店吧。”去看一看警长的真面目。

原剧的结尾，失去记忆的警长纯良得好像白纸，那个画面似乎在安慰屏幕外脆弱的观众:他是恶鬼上身才那么穷凶极恶的。可是有一点韩婷婷不能理解:第二次节目录制那天，崔警长到申老爹店里吃饭，他为什么要对晕倒在杂物间的老人视而不见？

自从想起了身世，申顺爱隔三差五就去照顾店里吃汤饭，韩婷婷没道理特地提起去店里的事。申顺爱的头脑被韩婷婷一句话惊醒，她心中涌起不妙的直觉:我们要去做什么？

这是申顺爱第一次觉得韩婷婷对某些事有着预知能力。韩婷婷很确信那天那时那地会发生什么！

申顺爱对这个身体适应得越来越好，一个恍惚便与韩婷婷以意识体的形态面面相觑，她后知后觉地发觉，她现在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比韩婷婷要高得多。申顺爱对着韩婷婷又是不安又是内疚，问题到嘴边，她却成了哑巴。正心慌着，韩婷婷一愣之后，伸手抹了抹她的脑袋。

“你的烦恼很容易解决的，但我有一个问题一定要问你。假设你拥有了罗奉仙的身体，你要当罗奉仙呢，还是当你自己？”

申顺爱是个孤魂野鬼的时候，她只想有个肉身做些平时做不得的事，她后来困在罗奉仙的身体里，也没奢望要当一辈子的罗奉仙。

韩婷婷把她问懵了。

“那你呢。”

被附身的那个人该怎么办？韩婷婷要去哪儿？还有她自己……住在别人的身体里既当不成自己，也当不了别人的。

她已经死了。

鬼魂申顺爱变得很难过。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握不住。

肉身都已经消弭了，早就应该尘归尘土归土地散个干净，她却在这里与待她一直很好的人类争抢身体。

申顺爱不想要韩婷婷的帮忙了，但她跑不出这个身体，只能蜷缩在精神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韩婷婷没有回答她，看出了她的难过避到了一边。很明显韩婷婷还看不清她这些情绪的来由，在小心地留给她消化个人琐事的空间。

申顺爱:“你能超度我吗？”

她说出这样的话，韩婷婷意想不到。一时惊愕，但更多的，是没道理的难过。大概是被申顺爱汹涌的感情感染到了。

韩婷婷蹲在申顺爱身边，说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在帮助你呢？”

“我的所有选择都顺从自己的心愿，也一直在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你才觉得不能接受？”

韩婷婷竭尽能力地帮助她，结果她不想要了。不想要阳气男了，也不想要活着了，明明是想要帮申顺爱，却也是她将申顺爱逼到了绝地。她为此难过，而申顺爱远没有韩婷婷想的那么悲观。

在这具身体里经历了许多事，申顺爱对人间依然满怀眷恋，只是没有最初的执拗了。舍得的就轻轻放下，舍不下的就重重放下。旁人死后直接就到了地下，她至少还多得了那么多时间。有人比她更在意她的得失，申顺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韩婷婷抢在她之前开口，“你误会我了。不是我想将肉身和身份让给你，是这具身体选择了你。”

拒绝可以，谦让就不必了。韩婷婷不好大咧咧和申顺爱说明自己压根不受肉身的限制，就将这个事实摊开了说。

先前隐约的猜测便得到韩婷婷的亲口证实，申顺爱微微张了嘴，眼中透着讶然。她这时感谢、感激或歉疚，都是最正常的，可她一发声，只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怕呢？”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都怕“死”，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反而不怕呢？

韩婷婷没想到申顺爱的关注点落在了这儿，她定定看着申顺爱:“我当然怕的。但你不用担心，我有别的退路。”

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更适合申顺爱，这是穿越系统造成的bug，该归终端管。韩婷婷虽然听说完不成指定的攻略任务会遭受惩罚，但终端从来没有刻意难为过她，除了那些同样存在bug的平行世界，她在每一个世界都能找到适合的伴侣。韩婷婷相信这次和以前一样，非但她一点儿事没有，甚至能拿bug“威胁”系统。私下她也犯嘀咕:奇怪了，这什么公司，怎么落到她身上的bug那么多？

韩婷婷本想着将崔警长的真面目稍微透露给申顺爱，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眼前的情势就没说得出口。

日子流水般渡过，在韩婷婷的有心促成下，主厨妹妹恩熙越来越投入于芭蕾的宣传推广，甚至接到了母校的聘任。恩熙舍不得首尔的家人，但为了残缺了数年的梦想，依然选择了收拾行囊暂居他乡。给恩熙送别那天，姜善宇提前关了店，整个餐厅的人都为恩熙饯行。

恩熙笑得望不见眼，崔警长推着她的轮椅，脸上难得的没有笑容。非要捕捉一点情绪，韩婷婷只想到了……迷惘。他在为某件事困扰，苦苦得不到答案。

比起旁人将恩熙看成绝对主角，韩婷婷放在崔警长身上的注意有些多，有几次与崔警长视线撞上，韩婷婷都装的自己在东张西望。穿越了那么多世界，伪装自己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她轻轻松松就能扮演一个崔警长不会留心的庸常人，但可惜，她早就受到了崔警长的关注。也许是从她竭力将恩熙从他身边引开那天开始……也许更早。知晓剧情的韩婷婷，还有那个忘了前事的申顺爱，随便哪一个人，只要眼中流露了真实的自我，都能引起崔警长的警觉。

众人向恩熙敬酒祝词，最后集体碰杯，那时，崔警长故意磕了她的酒杯。她还没来得及向申顺爱揭开他的面目，他自己送了上来。

在申顺爱有限的记忆里，崔警长还是她那个热心善良的初恋，韩婷婷观察到，申顺爱见到崔警长没那么激动了。这具身体本来就是申顺爱用得多，她却特意喊出了韩婷婷。教韩婷婷问起来，申顺爱拧了拧眉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大想要看见他……”

热闹的聚餐过后，喝醉了的厨师们勾肩搭背到路边拦车，徐瑞俊稍微抿了几口米酒，神智最清醒，负责将同事们一个个送走。就剩他一个人，他抬脚准备离开，走了一步两步，慢慢又退了回来。他往店门望。

店里就剩罗奉仙和主厨，那个占用罗奉仙身体的女鬼近来与姜善宇保持了距离，徐瑞俊并不担心这两人独处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无法克制地在这个凉爽的黑夜里生出期望:希望罗奉仙能像那天与他坦诚。他想要她的关注。

徐瑞俊站在路口等着罗奉仙，好久好久才见到她小巧的身形。

“你怎么还没走啊？不会你也喝醉了吧？”

他站在阴影里，韩婷婷看不见他的脸色，就以为他是酒劲上头上得慢，这下是神志不清才不回家的。韩婷婷拿手背在他脸颊试了温，说道:“不烫啊。”

徐瑞俊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平时没那么亲密，但韩婷婷没有躲开，反而抑制不住好奇:“你知道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你就不怕认错人？”

这个问题，徐瑞俊答不上来。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你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韩婷婷笑哈哈:“那你好厉害。”

韩婷婷说不准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待上多久，下好将肉身相让的决心，就再没回应过徐瑞俊的示好。徐瑞俊的热心维持十天半个月，韩婷婷以为该到极限了，没想到徐瑞俊会抓着她的失误见缝插针。

韩婷婷没作劲就挣了手，“回家了。再见。”

她对徐瑞俊本来就没多心狠，背过身就只能咬牙扛着徐瑞俊的视线离开。要是别的世界，她想恋爱就恋爱了，哪会像现在不能对人家负责啊？韩婷婷胡思乱想的当口，久违的系统音在她头脑里炸开:只要999，bug之行就能成为自由旅行。

“不买。”在想明白自己原来是个有系统的人以前，韩婷婷先凭本心拒绝了这个道具贩子。然后她说，“你来得太晚了，该怎么做我都想好了。”

她找到了消灭恶鬼的方法，这个方法需要借助系统的道具，在消灭恶鬼和留在这个世界，她的积分只够她选择其中一样。

学抓鬼就是为了消除恶鬼，努力到这个地步，她就不乐意半途而废。

与申顺爱约的“改天”，韩婷婷额头上贴了张隐身符和屏息符悄没声坐在申家汤饭店的角落。

过了中午饭点，店里一个客人都找不到。申老爹前脚在杂物间摔了，崔警长后脚将同事带进店门。没见到申老爹，崔警长轻车熟路去找老人，但见着躺在地上进气比出气少的男人，他板了板脸，不过片刻浮起假笑。

“没人在，换家店吧。”

韩婷婷跟在崔警长后头进的屋，身临其境见到崔警长这个微笑，韩婷婷骤然想明白了崔警长为什么袖手旁观——他在照顾申家的生意的同时，也在品味不幸。

“爸爸！”申顺爱一激动就得到了身体的主导权，符纸与韩婷婷的气韵共鸣，骤然换了个灵魂，那一瞬间就产生了灵力波动。

崔警长往申顺爱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眨眼他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申顺爱只在意识里喊了几声，等崔警长离开才揭掉符纸拨了急救电话。她抱着申老爹希望他保持通畅的呼吸，这两个人，健康的晕倒的，脸色是一样的难看。

一边等着急救，申顺爱一边紧紧锁着眉。

急救车的警铃由远到近，申顺爱终于松了劲，有那个余力与韩婷婷交谈。

她冷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杀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