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领着娥眉舒元又排练了半日,被事儿占住,从昨日就堵在心中的那口郁气才散开了少许。
红嫣看了看外边的日头:“行啦,就到这,又该用饭啦。”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下头有声响,红嫣快步跑了下去,果然是隔壁酒楼送了饭菜来,舒大并不等人,拿了筷子已经开吃,被她撞个正着,反倒拉了眉媪不让付银子:“让这死丫头来付钱。”
红嫣诧异:“那有这个理,我一月钱是白交的啊?照说赚钱的是我,就该我先吃,剩的才给你们。”毫不退让的满口胡说。
果然舒大暴跳如雷:“我是你老子,你还想赶在我前头?”光顾着发气,就不记得纠结谁付银子这事了。
眉媪却没被一下饶晕,只是皱着眉头:“你如今交的钱,还没你娘先前多,不够饭钱,快拿银子来。”
红嫣也不和他们说理了:“横竖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饿死了我,你们还上那生银子去?”
先将丽娘和娥眉按在身边坐下,自己再拿了筷子满不在乎的开吃。
人的妥协总是一步步的加大的。以前总是眉媪和舒大说一不二,渐渐的红嫣也开始耍横,眉媪和舒大退了一次,就有第二次,退到第三次,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果然眉媪见着酒楼伙计伸长了手在她面前等着,也就绷着脸付了银子,但却指了娥眉:“我们家可养不起多余的人。”
红嫣哼了一声:“咋是多余的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知道能替你赚多少银子,砸也砸死你。”
虽然是画了个大饼,语气也不好,但对于舒大和眉媪这样一心向钱的人来说,还是挺让人满意的,居然也没说什么,都坐下来吃饭。
娥眉居然也没受到什么影响,毫不含糊的出手夹菜。
红嫣自己是开了外挂的,对于娥眉这样土生土长还有这般定力的小姑娘,就真有点佩服了,觉着自己这个跟班真不错。
一家人绷着脸用完饭,舒大转身就出去,红嫣一瞥他腰间的钱袋,就晓得他要去赌钱。
眉媪转身进了房,出来时头发都梳理整齐了,掸了掸衣角,也出去了,邻村正在搭台唱戏,她这些天一场也没落下。
等这两人走了,桌上几人才松泛开来,娥眉扑哧一笑:“红嫣姐,你跟以前可真不一样,胆大多啦。”
红嫣也笑:“那也是没办法,越让他,他越欺你。如今那天不要对上个一两回的?吵得嘴也顺溜了。”
正说笑着,离娘就来了,舒元正对着门坐,闷着并不编排他奶奶和爹,一眼看到离娘,才开口道:“妹,吴家婶子来了。”
红嫣赶紧起身。
离娘就上前两步按住了她,顺便坐她旁边:“你们吃着,别被我打搅了。”
丽娘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就起身去给她泡了杯茶:“你咋来啦,有事?”
离娘看着红嫣,有些不自在:“昨儿个红嫣去寻我……后头我一想,八成是有事儿才登的门,所以就过来问问。”
红嫣晓得她说不出口的是什么,赶紧接了口:“就是想求县太爷,让我们端阳节也能赛一赛花车。”
离娘奇怪:“你又没个铺子,去赛花车做什么?难不成咱们这行当还要晒在日头下让全县人看看不成?这用什么名目报上去?说是私窠子,县太爷也不能同意啊。”
红嫣早想好了,吩咐娥眉拿了纸下来:“你替我报个‘清心茶室’上去就成,专门喝茶的地方,这名目不好听么?”
离娘怔了怔:“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要真传了出去,正经喝茶的人撞来了,怕是要闹出事来。”
“不是,我是真卖茶啊,就是这茶贵些,因为不止能喝茶,还能听个小曲,看个乐子。”
离娘看了她一阵,点了点头:“行,我去试试。”
她对于红嫣这套说词,还是很不以为然,但终究久了红嫣个人情,也就答应了,隔日就传了消息来,说是替她报上去了,原本这事,就是件与民同乐的事,是越热闹越好,明面上瞧着没甚问题,县太爷答应得也容易,只吩咐要这清心茶室的花车端阳那天的辰时初就得在东阳街头候着,巳时初排队游|行。
红嫣早闲来无事画了图纸,此时赶着到邻村去,请了个竹蔑匠来用竹子照着搭。这工本可比用木头便宜多了,也容易。紧赶慢赶,终于在端阳节前一日将花车扎好了,又上车马行去定了两匹马,并不要带着车厢,但后头得要个车板子,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得送过来。
第二天赶了个大早,娥眉换好了衣裳,忍不住露出些紧张的神色:“红嫣姐,这真能行吗?”
红嫣拍拍她的肩,想着绝不能让她这时候怯了场:“你坐车里头,外头人再多,你也甭管。他们也不能吃了你。但你要弹得不好,我就要吃了你。你想想倒是要怕谁。”
娥眉听得咯咯笑起来,也没那般紧张了。
大家齐心协力,将扎好的花车固定在车板子上,由马拉着走,准时到了东阳街头集合。
街头这里已经聚集了各式花车,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红嫣的花车停在个角落里,刻意避着,并不引人注目。
趁着还没开始,红嫣悄悄遛下车,四处转转。
各家的花车都极为热闹,大多是以鲜花装饰,车身上写着商行的名号,车里站着扮相各异的人,有的是扮成大肚弥勒佛,有的是扮成观音,也有些是什么都不扮,就挑两个齐整可爱的孩子凑成金童玉女,总之是极尽可能的引人眼目,还有许多花车还备好了果子,到时发给围观的人群。
红嫣还没等转完,就听得县衙来了人,按册点卯,她赶紧上前去应答了。
等到时辰差不多,衙役大声道:“时辰到了,大家伙按着顺序出发,速度慢些,头一条,莫蹭着看热闹的娃娃!”
众人答应了,车队开始缓缓启动,红嫣赶紧让舒元踩在一边的高地上,给车顶的两排劈半的竹筒水槽倒水。等倒满了水,红嫣就请前头的车夫跟着车队赶车。
大街上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街道两边的房舍楼上窗口都挤满了人。
大家都是图个热闹,指指点点:“我看柴记布庄这车上,扮的是个嫦娥吧?”
“像,外头这花都扎成了个兔子样,里头指定是嫦娥。”
“沈家银楼这扮的是那一号人物?”
“他家这车大,上头站七人,我估摸着是七仙女?”
“哈哈哈,像,就最后头那仙女太壮了些。”
一伙人吵得热火朝天,小孩们围着花车窜来窜去,运气好就能得些糖果饼子。
红嫣的车子缓缓的驶了过来,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这是那一家的?”
“没见上头有个牌子,临河街‘清心茶室’。”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车越来越多的吸引了目光。
红嫣这车子,全用竹子做的,四周又罩着层青纱,红嫣和娥眉坐在里头,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只知道是两个身姿纤细的女子。
越看不清,就越想看清。
“花车怎么还罩着呢?里头什么人啊?”
就这里,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从车里传了出来,在喧哗的人声中,声音似有若无,更显得清雅。许多人都停了说话,想听个真切。
车离得近了,众人才看到车子外沿一圈不断的有水滴往下落,晶莹闪烁,像道雨帘。这水并没落到地上,而是落到下边一圈竹槽里头,击出的声响,隐隐与琵琶声相和。
靠得更近了,才闻到股茶香,原来这落下来的雨滴,全是茶水。
不少人就觉得有意思了。
有知情的,就笑话:“临河街,怎么还钻出来个茶室了,莫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少不得就给不知情的普及了一下知识。
红嫣一天游了下来,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心,但收获了更多的冷嘲热讽,这也在她预料之中,但现在,不管是香的名声,还是臭的名声,总之是将这名声传扬了出去,只等着有钱又有闲还有好奇心的人上门了。
等将车子驶了回去,把马车还了回去,舒元、娥眉、红嫣三人都已经累坏了。
舒元跟了车子大半天,寻着拐弯少人的地方,就要将下头水槽里的茶水倒在桶里再灌到车顶水槽里去。娥眉没停过弹,红嫣自己绷挺着腰做个仙女的样儿,还要帮着顶住娥眉的腰,一日折腾下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娥眉揉着手,满怀希冀:“红嫣姐,真能有用吗?”
红嫣想了想:“无论如何,总不能蚀了本,工匠车马钱总能回来的,这天底下有钱有闲的人,还是不少。”其实她自己心中也没把握,只是总得尝试,总这么等着肯定不成。
事情果然没让她失望,这一番做作,挠得不少有心人心中痒痒。从端阳节过去两日后,就不断有人寻了来,不少人是临河街的常客,他们觉得这两没露面的女子隔着纱帐瞧着,比平常的姐们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想要一睹真容。
但红嫣托了舒元和丽娘在下头迎着,只说上头只卖茶,一盏茶,限一个时辰,可以听小曲,可以看小段子,收银五两。
这下就热闹的传开了,弄了半天,是个卖艺不卖身,要价还高,还得五两银子!
渠家大少爷就是个喜欢混在花街柳巷的,平日他都喜欢到正经的妓馆青楼去,觉得里头的姑娘看着才算有韵味,这些私窠子他是不瞧在眼里的。但那日花车他也看了,这装模作样的也有些意思,今日就来瞧瞧。没想到一开口要价,不比妓馆里的姑娘低——历来私窠子因为不上税,银钱是收得极低的,也属于不正当的市场竞争行为,所以才被官方妓馆所痛恨。
渠大少不是觉得五两银子多大回事,只是觉得一个私窠子,不值这些钱。
当下就斜着眼哼了一声:“这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罢?”
身边的长随连忙附合:“就是!还当自己是花魁呢?”
丽娘心里紧张,咽了口口水,还是照着红嫣教的说:“大爷,也是,五两银子多了些,省着些嫖,能嫖五次呢,您出门好走,不送。”
渠大少一下噎住了,瞪着眼盯着她看,偏她还是副老实怯弱的模样,叫人不好发火。
当下就涨得脸通红——这是被小瞧了,咬着牙,斜着眼:“成啊,我就上去瞧瞧,这不省着点嫖,是怎么个嫖法,要是不值这五两银子,看我不砸了你这破屋子!”
身后一帮看热闹的都起哄:“就是!渠大少什么花没见过,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
渠大少一甩衣摆上去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