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痛得韦帅望头晕眼花,可是他一点不敢迟缓。
鞭伤未愈,已被韦行捉到校场习武,韦帅望不敢有任何异议。
帅望从站到小校场上认真听韦行讲解全神贯注练剑那一刻,开始鄙视自己。
韩青好言好语同他讲道理,他都笑嘻嘻听不进去,他以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有办法,他有自己的原则与想法,其实不是,他就是欠揍。
帅望三省自身,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是一个有自由的人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不是一个明智的人,他只是一个可笑的无能的懒惰的孩子,不配有人格与尊严。
帅望对自己冷笑,原来,我是这样一种人,不必对我讲道理,一顿鞭子下来,自会乖乖听话。
韦帅望的骄傲——在重锤之下粉身碎骨。
他的固执的宁折不弯的倔犟变成屈腿弓背低头弯腰。
韦帅望站在校场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听着韦行的厉声喝骂,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象一条狗,而且他是那样羡慕校场边上的那条狗,因为狗是听不懂韦行的侮辱的。
他唯一剩下的固执不过是挨骂时不肯流泪。
可是那个麻木出神的表情会令韦行气恼,鞭子落在旧伤未愈的背上,韦帅望咬着牙泪流满面不敢停手停脚一刻不停地练练练。
韩青在远远的桃林里,看着校场上,小帅望的背上一点点斑驳地渗出旧伤迸裂的血点,他的指甲与韦帅望一样深深地陷进掌心去。可是韦帅望的确实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学完过去一年才能学完的剑术。
如果鞭子可以让你的孩子成为天下第一,你要不要用鞭子来逼他?
韩青缓缓转身,他再看不下去了,可是,他应该拦阻吗?韦行的方法是错的吗?可是韦帅望前进的方向却是对的。
帅望觉得自己已经麻木,晚上身子碰到床会令他痛得冒出冷汗来,可是白天永不停止地一遍遍折磨却不能让他昏迷,即使他痛得昏过去,韦行也有办法唤醒他,日复一日,旧伤刚结了疤新伤又撕裂肌肤,无休无止的疼痛,让韦帅望的生命变成一种折磨。
那天,中午时,韦帅望没有达到要求,被罚不得休息,在烈日练习新招术。
韦行有事离开,临走时吩咐:“练会这一招,我回来检查。”
不知是太阳太烈还是伤口太痛,天空忽然变得很明亮,帅望抬起头,身体好似变成了一根羽毛,轻轻地飘起来。
等他醒过来时,天色已晚,韦行还没回来,帅望慢慢撑起身子,现在再练已经太晚了。他势必要再挨一顿毒打了,韦帅望坐在操场忽然清醒,他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呢?当然他最喜欢的韩青叔叔在这里,可是现在也顾不得了,韦帅望在挨打时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他虽有千般不愿,此时一起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却再没什么能阻止他。
更何况,也许他逃走,他的韩叔叔就会来救他呢。
韦帅望站起来,狠狠把手里的铁剑抛进桃林,冷笑一声,向山下跑去。
韦行同韩青讨论过冷家与南国朝庭的关系,韦行告辞,韩青忽然想起来:“如果急着赶路错过一路风景,是否不值?”
韦行回过头微笑:“那要看身后有没有狼追了。”
韩青问:“韦帅望身后有狼吗?”
韦行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明白,他微笑,露出牙齿:“我,我就是!”
韩青问:“他不能走得慢一点吗?”
韦行想了想:“这个世界是由强者说了算的,如果他想成为强者,就得快走,如果他不想成为一个强者,好,他就得听我的。”韦行冷笑。
韦行想了想又说:“我是答应传授他功夫,我可没说我会有耐心同他罗嗦。”
回到校场上,韦帅望不见了。
韦行四处张望一下,校场上已经没有人了,可是他认为没有他的命令,韦帅望应该不敢自作主张去吃饭休息的。
他认为以他的教育方法,就算他被韩青叫去一整天加一整夜,没他的吩咐韦帅望也应该不敢离开才对。
校场上没有人影。
好吧,韦行压下怒火,如果韦帅望今天下功课做得不错,他可以不打断他的腿。
帅望也不在家里。
韦行火很大,看来韦帅望是跑去韩青那儿讨救兵了。
这种行为是最让韦行恼火的行为,当然了韦行现在还不知道韦帅望做了更让他火大的事。
韩青惊异地回答没见到帅望,问:“你又打他了?他什么时候没的?”
韦行神态自若地:“我没打他,刚刚让他吃饭去,他就玩得没影了。”
韩青道:“你也别管的他太严了。”
韦行一笑,转过身,好个韦帅望!敢玩捉迷藏,江湖上的老贼会不会跑?有几个能跳过冷家的追踪?冷家最会追踪的人就是韦行,就算是韩青也逃不过韦行的眼睛,一个小孩子,想跑?跑到哪儿去?
韦行在桃林里看到了小帅望的铁剑。
他拾起来,看了看,剑尖向东方,如果你是个孩子,你会向哪个方向跑?
韦行向西追下去。泥地上偶尔印下的半个脚印,被小小的脚踏过的青草,苍耳钩住的一丝丝线。点点滴滴的细节指引着方向。
帅望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大口喘息,可是不敢停下来,他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如果那是一只狼,他也不会这样怕。
午夜时,他终于跑不动了,午饭没有吃,晚饭没有吃,背上的伤口被汗水浸湿,帅望的脚绊在纠结的草根上,摔倒在地,他喘息着,月亮把他的影子投得长长的。然后,他看到一个更长的影子罩在他的影子上。
帅望呆住,许久,他慢慢回头,看见罩在地上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影子,他慢慢地抬头,看到黑衣人漆黑如夜的衣裳,高大的身影,把月光也挡住了,阴影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光,那个黑衣人淡淡地:“累了吗?”
帅望开始发抖,他慢慢缩回脚,缩起身子,慢慢往后挪,他抖个不停,恐惧令得他不住地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身子,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可是他无法停止,直到后背被一颗大树挡住,帅望惊恐地瞪大眼睛,颤抖着抱紧自己,缩在大树底下。
那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并不跟过去,他高高在上,离得远远地,可是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很久以前,韩青想离开冷家,他愿意砍断一条手臂来换取自由。可是冷秋不同意,他每根骨头都被打断过。现在你想逃走,你愿意付什么代价?”
帅望想,现在即使他喊,韩叔叔也不会听到,他竟然就这样落到一个疯子手里,他泪流满面,可是无法可想。
那个孩子,发抖,泪流满面,可是不敢出声。想一想当初他折磨韩青时,是多么神彩飞扬。神鬼怕恶人,况且一个孩子。
韦行缓缓走过来,弯下腰,看着韦帅望的眼睛,这一次,帅望在一团漆黑中看到了更加黑暗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也反着月光,可是黑得象深渊,那冷漠与凶狠的眼神比狼更象野兽。韦行轻声说:“下山容易扭到脚,你要小心。”
韦帅望不敢出声,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因为韦行不喜欢听到惨叫声,不管什么时候,听到刺耳的声音,惩罚加倍。
那个小身体在轻轻“恶”了一声后,猛地撞到树上,然后又扑倒在地上,这一次,是痛得发抖,痛得全身颤抖,可是不敢出声。
韦帅望扭了脚,在韦行的手里扭伤了脚。
韦行站起来:“天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起来练剑。怎么?你没听到吗?我让你回家去睡觉!”
韦帅望挣扎着动了一下,立刻痛得眼冒金花,韦行拍拍他的后背,为韦帅望注入一点真气,他说:“爬回去。”
帅望慢慢地支起身子,折磨他还侮辱他!
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照做,韦行有的是办法逼他,韦行有办法逼他做任何事,他痛恨到希望自己死去,可是知道如果他敢大声咒骂,得到的决不是死亡,而是宁可自己已死了的折磨。他可以预料到自己会哭会哀叫会求饶。韦帅望慢慢认识到,自己不是英雄,不是坚强不屈的人,不是可以咬紧牙关忍受整夜折磨不出一声的人。在痛苦面前,他选择屈服。
最大的侮辱并不是韦行让他爬回去,而是他自己选择屈服。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帅望四肢着地往回爬。
他一声不吭,咬着牙,咬着嘴唇,咬得嘴唇血肉模糊。
即使韦行嫌他慢,从后面把他踢倒在地,他也不出声,挣扎起来,接着爬。
韦帅望手里紧紧抓着一把野草,平息着自己的眩晕,他轻声对自己说:“我要爬回去,我要练好剑,我要杀了侮辱我的人!我要杀了他,不管他是谁,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