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白宝他们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也没个音讯,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满心期待的讨论, 白宝他们这回能弄回来什么好东西。可这时间一长,人们心中难免就有些不安起来, 好多人都猜测他们是不是被海里的怪物拖走了呢,这年头海里的动物大概也疯得很,被拖下去大概是没活路的,也有人说他们开着船跑路了,有了这么一艘轮船,到哪儿不得吃香喝辣的。
直到这天晚上海湾里响起一片轮船的汽笛声,大伙儿才终于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欢欢喜喜到码头接人, 还有些个,生怕船上的好东西被别人抢了先,匆忙回家扛布匹的。
两艘轮船上的照明设备都换成了蓝光灯,白宝这厮也终于不用担心费油了, 大笔一挥, 让兄弟们在船上开了好几盏蓝光灯,今天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就又让人多加了几盏,整得他们那艘船跟个巨型移动灯泡似地,走哪儿亮哪儿。
相较之下,高长就低调了许多,不过这回他再怎么低调也没用, 那么大一艘轮船搁那儿摆着呢,大伙儿一听说是高长的,顿时眼睛都直了,咋出一趟海就能赚一艘轮船回来呢?难不成是他们运出去的什么东西卖出了天价?
“咋弄的?高长,这船得要不少东西才能换得来吧?”这么大一艘船,谁要说不眼馋,那就太亏心了。
“不是换来的,这年头轮船可金贵着呢,就算把咱这片大山卖了,都不一定买得动。”高长没吭声,白宝就先喊冤了,这生意都还没开始做,可别这么快就被扣上一顶奸商的帽子。
“那是怎么来的?”众人好奇,这么大一艘船,不是换来的,总不能是别人白送给他的吧?
“捡来的。”高长笑着回答,这答案是在他先前和白宝合计好的,别人信不信他们不管,反正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得统一口径。
“捡来的?”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就算天上掉馅饼,这也太大了一点,众人自然是不信高长的说辞,可白宝他们也这么说,那几个小和尚大概是本着不打诳语的原则,一直闭口不言,被问得急了,就念几声阿弥陀佛敷衍过去。
好在大家眼下也都不是闲的,就没有对这个问题纠缠不休,毕竟无论船是怎么来的,那都是人家的事,眼下他们最重要的,是从他们的船上换点家里用得着的东西回去。
白宝见好多村民都带着布匹来了,显然是想买东西,想想搬来搬去也麻烦,干脆趁着今天人多,能卖多少就卖多少。于是,让手底下的兄弟把要卖的东西都搬上甲板,让轮船横靠在堤坝上,又用几根绳子绑在附近的大树上固定住,然后,又让几个嗓门大的汉子站在栏杆边开始吆喝叫卖:
“瓷碗瓷碗,一匹布换十只,十只一匹布啊……”
“各式鞋底,一匹布五双,大小任选,先到先挑!”
“口红嘞,进口名牌,全新未开封,一匹布换两根!”
“橡皮筋发卡便宜卖啊!一匹布换一堆啊!”
高长听了一会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黑,不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心里就生出另一番计较。想想他前阵子给人抓的那些野猪,布匹也差不多都收回来了,现在除了手底下这船东西,他好像没有其他来布的路子了,这年头布匹就是金钱,没布怎么行?不如干脆趁这次多赚点,反正都已经黑了,干脆黑到底。
“砂锅陶罐嘞,大的一匹布一个,小的一匹布两个……鞋底鞋底哈,一匹布三双……近视眼镜,度数齐全,镜框人选,三匹布一副……”
“你小子真黑!人家的鞋底一匹布给五双,你咋才给三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一比较,高长这边就显出贵来了。
“那就让他们先卖吧,我不着急。”高长稳稳的,不慌不忙笑容满面。
“!”大家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说,人家白宝卖那个价肯定都有赚,高长这家伙,这不摆明了是要宰自己的乡亲们吗,一时间高长在十里八乡之间的形象暴跌。
“这砂锅咋还要一匹布呢,从前不就两块钱一个摆在路边上卖的。”村民们气愤归气愤,可是眼下除了白宝和高长,他们也没别的地儿买东西去,有些东西还单单只有高长有,所以只能强压怒气,开始讨价还价。
“那是残次品。”高长还是那态度。
“那也不要一匹布啊。”有些人忍不住就想跳脚了。
“砂锅是不要,可运费要啊。”高长坐在自家轮船的栏杆上,慢条斯理跟他们解释:“我们这回出去拿布匹换油,一匹布就只能换人家一小壶柴油,你们知道我这么大一艘船,跑起来得吃多少油?”
“你看这乡里乡亲的,白宝他们那边都……”众人很快又打起了感情牌,高长却并不接招,只偶尔笑着回应几句,死活不肯降价。
高长报了高价,直接就导致了白宝那边的东西遭到哄抢,特别是像鞋底这种存在明显对比的商品,卖得极快。
而高长这边,几个大妈大婶还跟他磨呢,毕竟有些东西也就他这边有,不过高长这小子,任别人怎么说,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这群大妈大婶显然都是讨价还价的老手了,一群人围在那里,谁也不说买,就光砍价,那意思很明显,想让他薄利多销呢。
这种情况僵持了也不算很久,最终在白宝的几样东西被抢光的时候宣告结束,今晚来到堤坝上买东西的,大多都是附近几个住得近消息灵通的庄子,他们这片大山上的庄子说少不少,高长白宝他们这两船东西就算全撒出去,每个人也不一定就能分到多少,所以还是要趁早赶紧多买点,等下回再有这种事,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再怎么说,布匹是他们现在有能力生产的东西,而高长他们船上的那些,大多都是他们没有能力生产的东西,这一比之下,就算价格上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到底还是合算的。而且现在完全是卖方市场,你不买,自然就有别人买,等到你以后再想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时候,就不是今天这个价了,想通之后,大家虽然心有不满,但买起东西来却也都不含糊。
等到天色将亮的时候,高长船上的货物也卖了个七七八八,而白宝那边,除了几样实在派不是用场的东西,其他都被一扫而光,据说那些卫生用品也卖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价位。
“挺黑啊,临时加价?”在回村里的路上,白宝笑着跟高长说话。之前他们在海上的时候,白宝就把自己的定价透露给了高长,问他的意思,高长没说什么,还以为他同意按这个价格卖了呢,结果临了,这小子竟然来这一招,不过,这事对白宝来说并没有坏处就是了。
“临时起意。”高长嘿嘿笑了两声,并不觉得自己的作法有什么不妥。
“你这一下,得罪的人海了去了。”白宝摇头苦笑,这哥儿们实在是太潇洒了点,说白了都是乡亲,同样的货物,高长卖的价格比白宝高,大家伙就会觉得高长坑了他们的钱,虽然买卖双方都是自愿的,但是心里难免还是会感到不痛快。
“管他。”东西卖什么价是他自己的事,别人买不买都不是他逼的,要怨要恨都随便,高长没那功夫去照顾他们的感受。
“你小子怎么这么不招人喜欢?”
“老子凭什么要招别人的喜欢?”高长不爽,他就是喜欢招人不喜欢,咋了?
说起来,高长小时候也挺想招人喜欢的,只可惜后来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做,人家照样不喜欢他,于是慢慢的,这娃就长歪了,肚子开始里憋着坏,专门说别人不爱听的话,做人家不喜欢的事,专门爱找人不痛快,把人惹得着急上火一蹦三尺,他心里就舒坦了。
就他目前这个样子,还是因为上辈子在城里打了几年工,所以收敛了许多,要搁从前,特别是十几岁那阵,真是不知道有多少招人恨,好在当年还有一个高奶奶,不然就高长这样的,指定得长成一个反社会的坏分子。
长大以后高长基本上看着挺正常,只不过身上那根坏筋,时不时还得抽几下,看别人不痛快,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不可谓不变态。要说高长这人最不怕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得罪人了,或者说,这家伙常常以得罪人为乐,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报复社会的行为。
村子里气氛不错,高长老远就感受到了,最大的功臣还是那几盏蓝光灯,有了灯光之后,大家的心情好像都开朗了不少,好像连说话的时候都终于能把嗓门放开了,感觉十分透亮。
但是在这种透亮中,也参杂着一些敏感,特别是当高长他们一家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大家伙儿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看来刚刚他们也没少谈论高长这次卖货的事。高长也不以为意,吃他的饭洗他的澡,谁有意见,都背后偷偷说去,哪个敢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又谁谁挤兑他一个试试?
高长从小长在村里,见惯了一个院子里的人相互挤兑的花样,他一个没爹没妈的娃子,自然没少受气,要说都不记得了那也是不可能的,要说报复么,那还真没啥意思,于是心里就像是有根刺,扎着的时间长了,倒也不真的很疼,就是梗得他时常觉得不高兴。
这天早晨各家关门之后也是相当热闹。
“缺德玩意儿,平白捡了一艘船,还非要多赚老子两匹布,这兔崽子,打小老子就看他不是东西……”
“你说高长他心里是不是还记恨咱呢,毕竟他小的时候……”
“高长这娃子,咋说翻脸就翻脸呢,前阵子不都还好好的,也没个啥征兆……”
“就几匹布的事,说啥说,以后多织点不就回来了?”
“哎呦,白白多花了这么多布料啊,你说这人咋就这缺德呢……”
“女人家家的知道个啥,人家赚你两匹布咋了,这还不都是你自己愿意买啊,给你们几天好脸子,就以为那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物了?告诉你,以后少招惹他,话也别乱说……”
高长斜躺在床上伸长了耳朵听,越听越觉得满意,看来这人吧,也不能总演好人,时不时的还得串演一下反角,不然时间久了人家就得把你当软柿子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