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作战的近两千人, 死伤了六百多,虽然后面的清扫基本由巫越的人完成, 但那些来自蛮地的人依然是伤亡最大的。人
原本祥和的草原血迹斑斑,尸体堆积。
人们欢呼着, 悲泣着,为重获的自由而喜,为亲人的牺牲而悲。
为了当初那一点点恩惠,不少人将自己宝贵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虽然这个古老时代存在着太多的弊病,但也有很多东西是原来世界早已缺失的,比如“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原来并不是夸张之语。
墨非不觉得自己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起码不会比生命更宝贵, 可是他们却义无反顾地用生命来回报。
这是种责任,也是一种牵绊。
墨非看着活下来的人小心地搬运着死者的尸体,将他们摆放在一起,以柴木做垫, 盖以归叶, 洒上净沙——这是草原部落的习俗,为去世的人进行天火葬,祈愿死者来生拥有一个美好的归属。
残阳如血,凉风送来阵阵腥味。
墨非来到这个时代,见到最多的便是死亡。战争、疾病、屠杀……可怕吗?可怕,却不可悲。他们承载着历史前进的苦痛,捍卫着自己遭受践踏的尊严, 追寻朦胧混沌的解脱。呵,墨非觉得自己有些像思想家了。
她坐在厚实的软垫上,看了看正在给伤者治疗的宝尊、予初、孤鹤等人,又看了看远处正在和属下说着什么的巫越和栖夙,最后目光又落在排列整齐的逝者身后。
大火骤起,炽焰映照着夕阳,显得格外悲凄。
墨非周围的人全部跪下,默念着各自的祈文,表情虔诚地朝着大火磕着头。
一时间,整个空旷的草原都安静下来,只余下莫名的诵读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墨非脑中突然传来一个肃然的声音,接着这个声音开始诵唱起《地藏菩萨本愿经》:【……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汝观是一切诸佛菩萨,及天龙鬼神。此世界,他世界……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墨非眼中所见慢慢模糊,周围一切景物以及所有活动着的人仿佛都消失了,只余下脑中回响的诵唱声以及死者安睡处升起的片片白光。
此时,谁也没发现墨非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有如老僧入定般静止不动。
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知道空间的所在,墨非就像浮在了半空中,眼前的景物逐渐变换,一个故事就像放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仍处于混沌之时,位于山之巅有一块普通的黑石,它除了巨大如牛,表皮粗糙之外,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然地处山巅,日夜可吸收天地灵气,雨琢风蚀,逐渐坚如精铁。
如此过去千百年,原始人类开始出现,在他们还未学会语言文字之前,便先有了信仰。那块巨大的黑石经过千百年的淬炼,形如盘坐的巨人,被原始人类奉为山神,经年累月的朝拜祭祀。一批人类故去,又有一批人类出现,如此往复,信仰竟然从未中断过。
人们朴实的心与顽强的信念,终于令顽石开窍。在这块黑石之中,逐渐形成了集天地灵气与虔诚信仰于一体的精玉。
精玉初成,天地色变,时空扭转。
黑石破裂,精玉随着时空乱流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落身于当时正处于后汉的中国。
当时佛教刚刚传入,一些西域僧人来到中国宣扬佛法,精玉便被其中一位得道高僧拾取。高僧感觉到精玉中蕴含的灵气,便将它雕琢成了一块玉符,并用古体字刻以“浮图”之名,放在初创的寺庙中,终日诵经供奉。
后汉朝动荡不安,国之将亡,那高僧所处的简陋寺庙却如海浪中扁舟,虽摇摆不定,却未曾翻覆,并且因为玉符的力量而越来越兴盛。
玉符每日聆听着高僧的诵,吸收着人间的烟火,经历着众多信徒的喜怒哀乐,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玉心生成,它便不再只是一块拥有灵气的死物,而是一块拥有生命的灵物。
高僧的佛法成就了玉符,玉符也成就了高僧的虔诚,他在其庇佑下足足活了一百八十岁,只差一年,玉符便可摆脱玉心的束缚,成就真正的大自在,遨游天地。
然战火不断地蔓延,终有一天,高僧坐化,寺庙被毁,玉符从此流落民间,在各种各样的人手中辗转,看尽世间冷暖,再未遇到一个能激发它力量的至纯之人。
于是它的本体越来越暗淡,直到成为某个贵族的陪葬品,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沉睡中。
数百年后,时代变迁,人类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
那名贵族的陵墓被一伙盗墓贼洗劫,玉符同其他陪葬品一起重见天日。
盗墓贼选择分批将墓葬品带去鬼市贩卖,很快遇到了一个女孩,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些墓葬品,花费数十万元全部收购,并将它们交给了自己的导师,只留下了那块毫不起眼的玉符。
玉符在接触到女孩的手指时,玉心鸣动,立刻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它,终于找到了它所需要的至纯之人。
可惜,时代变化太大,女孩所生活的地方,物欲横流,自私、虚伪、空乏,即使是善良的普通人,也没有一颗真纯无畏的心,更不用保持说坚定的信仰与德行。
玉符考虑再三,终于决定破开时空之门,将女孩带到它最初的降生之地……
女孩心智坚定,果然不负玉符所望,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未曾失去生存的斗志,她不但保存了自身,还广施德政,济世惠民,为死者超度,为生者求存,历练心性,苦行千里,教化人心。
直到真炎之路的考验,虽是玉符有意为之,最终却是靠女孩自身的大毅力。众民一心的祈祷,终于令玉符完成了最后一步,成就了无拘无束的大自在……
原来如此。
墨非终于明白了一切始末。
【因为你,我终于摆脱了玉心的束缚,从此宇宙洪荒,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恭喜你。”
【应该是恭喜我们。在你成就了我的同时,你也拥有了自己的功德。】
墨非点点头。
【我的旅程告一段落,很快即将离去,告诉我,你如今是想回原来的世界,还是要永远留在这里。】
“我能回去了吗?”墨非心中一跳。
【是的。是我将你带来这个世界,我当然有责任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墨非眼前出现了一道圆形的云洞,洞那边正是自己日夜挂念的导师,他正在擦拭她的书房,两鬓白发愈加明显,眼中满是思念。
“导师。”墨非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跨步就向他走去。
【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一次选择将决定你日后的人生,再也不能更改。】
墨非的脚步顿住,回头一看,另一边也出现了一个云洞,洞的那边是正在叩拜的百姓以及巫越、栖夙、孤鹤、宝尊、予初等众多的朋友,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两年多的历程一一浮现在脑中,霎那间,心有不舍。
左边是家,右边……也是家。
她该如何选择?
墨非不停地在两边来回看着,一只脚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终是再没有移动一步。
自父母双亡,她便被导师收养,悉心教育,虽严厉,却关怀在心,性格有些执拗,不合群,但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她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养育之恩,重于泰山。导师无妻无子,对她视若己出,她不能就此离他而去。
墨非握了握拳,抬步朝左边走去。
“浮图。”
“先生。”
“行者大人。”
几声呼唤拉住了墨非的脚步,她僵着身体,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正好看到巫越等人面带焦急的表情,他们好像被什么隔离开,怎么也无法碰触到她。
真的,要这样离开吗?
真的,要舍弃吗?
墨非抬起头,闭上眼,心中痛苦不已。
回去之后,除了继续从事考古业,自己还有什么其他存在的意义?
——导师,如果是您,您会如何选择?
——人需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定位,研究历史还是创造历史,这,需要犹豫吗?亲情是不会因为时空的变换而消失的。
墨非倏地睁开眼,看向左边云洞的导师,泪水逐渐在眼中凝聚。
她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导师,不,父亲,墨非不孝。”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的。”墨非的声音坚定,眼中再没有犹豫。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无论经历如何,莫后悔,莫畏惧,但求无愧于心。】
【墨非,我会带走你的老、病二苦,直到寿命用尽,一生健康不老。虽福至心灵,然阴阳平衡,过犹不及,你今生将不会有子嗣。】
“不会有子嗣……”墨非有些怔然。
【天地有规律,神也不可破坏,墨非,你还有何心愿?】
墨非想了想,突然道:“有一个名为‘湛羿’的孤魂,他是否能够寻到自己的归属?”
【他原本怨力缠身,却因为跟随你苦行修心,如今业障消除,他应该快看透自己的因果了。】
“如此,我再无所求,今后的路,我会遵循本心,一往无前。”
【善哉。墨非,就此别过。】
……
墨非的突然入定,本来并没有人发现异状,直到予初给她送水时,久呼不醒,才引起众人的惊觉。
巫越等人先后来到墨非身边,无论如何呼唤都不见她清醒,更令人诧异的是,以巫越的力量,竟然无法移动墨非分毫,她就像磐石般,坐在软垫上屹然不动。
众人无不心惊。
不一会,墨非的左眼突然落下一滴眼泪,同时身体竟然隐现光芒。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火骤然旺盛,空中随之响起一个如铃声般的轻吟,火中的逝者化作灰烬,星星点点漫空而去。
“这是圣者显灵,超度亡魂。”不知谁如此惊叫一声。
随后更多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纷纷跪下叩拜。
此刻,端坐如山的墨非,在他人眼中就如圣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