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季的第一场雪降临时, 巫越等人收到了b翰的信,大意为:幽国已然大乱, 立春之时便可收网,盼巫越早日回国。
此时谛珀已是血雨腥风, 城中不少有才之士不满阐君的篡位,纷纷立言谴责,结果被大量捕杀,然阐君的援军始终未来,导致众多百姓开始迁离,巫越等人也混在迁离的队伍中离开了谛珀,到达郾城等候大雪融化。
“不好了。”荣孜面色凝重地走进屋中, 禀道, “刚刚收到消息,阐君带兵洗掠富户,而后火烧谛珀城。”
巫越皱了皱眉,沉声问:“什么?他为何要这么做?”
“具体细节不知, 不过荣孜估计庆王可能已经好转, 即将出兵谛珀,同时阐君和铎晦久候不到援军,必心有怯意,故一做二不休,掠夺财物粮食另谋出路。”
巫越面露沉思。
墨非问:“他们到哪里了?走的哪条路线?”
“这便是孜所担心,阐君正向郾城而来,一路上烧杀抢掠, 强抓壮丁入伍,估计用不了两日就会到达这里。”
墨非沉吟道:“诸位有没有觉得这种卑鄙的行事方式似曾相识?”
荣孜愣了一会。
巫越回道:“你是说曾经出现在各国的流寇?”
墨非点头:“初时众人皆认为是前虞国败兵流窜,然这数股流寇武器精良,粮草充足,行事凶狠,完全不似正在逃亡的败兵。”
“也即是说,”巫越补充道,“这极有可能是阐君一开始便布好的局?目的就是为了令庆国内部兵力空虚?”
洛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几人的分析,颇有兴趣。
荣孜又道:“目前讨论前因已无用,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看来,我们等不到立春了。”巫越抬头看向窗外,面色平静道,“命所有人做好准备,我们明早便离开此地,前往最近的水口,坐船离开。”
“喏。”
次日清晨,墨非裹着厚实的披风,迎着寒风艰难地策马而行。
小洛宸与她同乘一骑,巫越等人的坐骑上都装载着许多物资。
“再行几里有一个背风山岗,那里有几个天然洞穴,我们可以在那里宿营。”剑师溥竺开口道。
巫越点点头,命人加快行程。
此行大概有四五十人,除了几名文士之外,其余皆是身手不凡的武者和侍卫,一路上并未有多少耽搁。
众人黄昏时分到达溥竺所说的山岗,几个山洞虽然有些潮湿和脏垢,却好在没有被野兽占据,否则还得耗费一些功夫。
几名侍卫找来大堆木柴,费了老大的劲才将火升好。
外面寒风习习,呜咽如鬼嚎。墨非愣愣地看着外面出神,心中升起些许压抑的感觉。
“浮图,在想何事?”巫越坐到他身边,将一块烤肉递到他面前,顺口询问道。
“没事。”墨非回神,接过烤肉慢慢咀嚼。
巫越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饭后,墨非躺在草席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忽然感觉身边躺下一人,她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巫越。
心中有些无奈,轻声道:“主公,您该多陪陪小公子。”
巫越淡淡道:“这小子机灵有余,却缺少了点武人的气魄,本王不想娇惯他。”
他才多大啊!墨非心中小小鄙视了一下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爹,有这样的小孩还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墨非转身侧躺,留了个疏离的背影给他,谁知腰上一紧,被强行拖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墨非扭过头刚要说话,就见一个披风罩上来拢住了两人,眼前一黑,然后感觉嘴唇被允住。
墨非心中大惊:这个男人太大胆了!两人虽然睡在洞穴最里层,但距离外围的众人不过数十米,这也太……
“唔……”墨非推拒,可是后脑和腰部被牢牢锁住,她又不敢用太过激烈的动作,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结果就是只能任由巫越施为。
巫越火热的唇微微偏离,轻咬墨非的下巴,揽住腰身的手也下意识地想钻进墨非的衣中。
“你……干什么!”墨非一边拽住那只不规矩的大手,一边压着声音怒斥。
巫越的唇移到墨非耳垂处,低哑道:“本王后悔了,不想只是看着你。浮图,你真的对本王一点也不心动?”
墨非偏了偏头,道:“当初主公可是亲口许诺,不会这样对待浮图的,您怎能出尔反尔呢?”
“本王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巫越自嘲地笑笑,“特别是你被掳走的那段时间,本王的心也像空了一块。真不甘心!为何浮图是男子?若为女子,本王会毫不犹豫将后位送给你。”
墨非沉默了一会,低叹:“只做臣子不行吗?”
“臣子,本王多的是。浮图,却只有一个。”
墨非没再说话,心中惴惴不安。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巫越收紧双臂,将他牢牢用在怀中,道:“浮图,本王想要你,回去之后就要你彻彻底底属于我。但不要害怕,本王可以给你绝对的自由和崇高的地位,只要你愿意……”
“主公,”墨非打断道,“浮图不愿意,不愿意!”
巫越胸膛起伏,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半晌他才道:“那么,本王……本王很可能会忍不住伤害你。”他低头埋在墨非的脖颈处,粗重的呼吸拂过皮肤,“别让本王有机会伤害你……浮图,本王会陷入魔障的。”
墨非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脑中有些混乱。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好好辅佐这个男人,甚至做好了永远不恢复女儿身的准备,可是这个男人先败给了自己的欲望和感情。是爱情,还是独占欲,墨非分不清,她对这种事完全没有经验,但唯一肯定的是,她不愿意成为巫越的女人,那种生活在后宫等待宠幸的可悲女子。
不得不承认,她在害怕,害怕一旦心软就是万劫不复。更何况,她心中始终还存有一分念想,那就是回家!
“主公,放过浮图吧……”墨非第一次如此请求巫越,“您拥有绝对的权势,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浮图毫无反抗之力,唯一凭依的便是主公的承诺。如今,主公竟要失信于浮图,你让浮图如何自处?将来又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这是一个死结!性别成了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
巫越紧紧捏住浮图的衣襟,心头如坠千金石,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无法疏散。
他从来没有如此束手束脚的经历,浮图总能影响他的情绪,隐约的患得患失让他觉得无法将浮图抓牢,他渴望更深的羁绊,可是浮图始终不愿意迈过这道坎,或者他对他真的毫无感情,所以很是厌恶这样的事情。
这种想法令他狂意遽生,他无法忍受浮图将他的感情视如肮脏之物。
“疼!”墨非低呼一声,巫越的手勒得太紧,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
巫越回神,松了松手中的力道,却没有放开他,只是开口道:“浮图,本王会让你接受并且习惯本王的亲近。”
墨非心中一突,正想说话,又听巫越继续道:“本王不允许有一道沟渠横亘在你我之间,只要你爱上本王,任何流言蜚语、世俗礼教皆不再成为障碍。”
看来巫越是下定决心要跨过君臣的界限了。她该怎么办?接受与否暂且不提,一旦被发现女儿身,那么迎接她的将是怎样的结局……
次日清晨,众人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
“快看那边!”这时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远处郾城的方向升起了浓烟,原本洁净的天空被染得一片污浊。
“郾城被烧毁了。”荣孜喃喃道,“他们的速度好快。”
“走!”巫越手一挥,带着众人朝另一边奔去。
在经过一道岔口时,寒风肆掠,墨非的帽兜被吹开,露出那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待她重新戴好兜帽,一行人也消失在岔口尽头。
赶路的众人都没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峦上,隐藏着一队上万人的兵马。
为首之人带着面巾,目光锐利,他低语道:“没想到还没等到阐君的人,便等到了另外的大鱼。”
行到午后,巫越等人在一个土峰下稍做休息,此处是奇景山的范围,右边山崖下是湍急险峻的灵河,沿着左边山道继续前进,黄昏时就能到达绊河城,从那里搭船可直接穿过庆国其余城市,到达莨场
补充了些食物之后,众人再次上路。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划过天际,狠狠穿透了巫越身后一个侍卫的脖颈。
敌袭!数十支箭矢接连飞至,巫越等人迅速抽出武器边挡边退。
巫越一边护着墨非洛宸二人,一边观察四周,心底也在快速猜测敌人的身份。
眯着眼看着某处,巫越感觉那里杀意凛然,若是对方再靠近点,他绝对能察觉,这个距离大概也是他们能逃离的希望。
他当机立断地下令:“跑!必要时散开躲入山林,三日后绊河城汇合。”
众人刚开始策马飞驰,山峰后便冲出数百骑兵紧追其后。
为首的骑士边追赶边拉满长弓,对准巫越的后背,可是他明白这支箭矢绝对会被对方挡下,犹豫了一会,他将箭指向了墨非。
手指微颤,他目光闪过一丝厉色,手一松,箭矢如闪电般射了出去。
一阵嘶鸣,墨非的坐骑长立而起,若非反应够快,他与洛宸必然滚下马背。可是他们并未脱离危险,坐骑被射中,开始发力狂奔,完全不受墨非的控制。
墨非护着洛宸伏在马背上,没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耳边只听到巫越怒喝一声:“浮图!”
接着就感觉整个身体悬空,一阵停顿后急速向下坠去。
糟了!是山崖,这回不是死定了!
巫越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瞬间冻结。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只来得及看见那发狂的马冲出山崖,然后消失在眼前。
那马上有他深爱的人,还有他唯一的孩子。
巫越双目赤红,猛然勒住缰绳,然后缓缓转身面对那追赶而来的百多骑兵。
他提刀静立在寒风之中,浑身的寒意几乎将周围的风都冻结了。
已经奔出很远的侍从见此,纷纷调转马头,赶来与巫越并肩而战。
为首的骑士收回看向墨非落崖处的目光,转头面对前面的敌人,他让巫越停下来的目的达到了,可是他眼中却没有喜悦,因为他并不想害死墨非,只是希望他落马而已,谁知……
巫越提刀指向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死!”
然后他们亲身验证了不败鬼王的战力。
刀起刀落,血肉翻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同时,剑师溥竺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武艺高超,在马下的战力甚至胜过巫越,只是少了巫越的狠绝。
虽然围杀的人马有数百人,却感觉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那为首的骑士一个大意,面巾被划开,额头冒出一道血痕。
“栖夙!”巫越嘴角挂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毫不留情地横扫过来。
原来这骑士便是栖夙。他正带着数万人马埋伏在暗处,准备偷袭阐君的人马,不想遇到巫越等人,想着若是能将这人捕杀,并且抓住浮图,那便再好不过。
于是他带着数百人追杀而来,却不想先失手令浮图坠崖,之后又引发了巫越的暴虐。平常状态的巫越已经很强,如今更是难以抵挡。
栖夙且战且退,看着他带来的骑兵已损失大半,明白这次偷袭彻底失败,他还是低估了巫越的战力,也算漏了队伍中还有一名大剑师,同时心中也为浮图的坠崖而自责心痛,实在无心再战。
“退!”栖夙终于发出退兵的命令。
早已被杀得心惊胆战的骑兵如蒙大赦,纷纷调马奔逃。
巫越不管其余人是否逃跑,但栖夙绝对不能放过。他紧缀其后,一刀斜砍其背脊,栖夙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眼看第二刀朝他脖颈处扫来,眨眼就将身首异处,却不想这时一支箭矢射了过来,正好射中了巫越坐骑的眼睛,马儿一阵嘶鸣,半身高高跳起,巫越一个跟头,跃下了马背。
他虽然无事,可是栖夙已经跑远,再也追不到了。
“啊——”巫越怒吼一声,响彻天地。
片刻之后,他迅速朝墨非两人坠崖的方向跑去。
“浮图,宸儿!”崖底传来数道回声。
巫越呆呆地站在崖边。
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主公……巫越,救命……”
巫越心头一紧,几乎害怕是自己听错了,再凝神听去,果然又听到几声微弱的求救声。
他们还活着!
巫越大喜,忙朝身后吼道:“快来,找绳子,他们还在崖边!”
当坐骑朝崖底坠落时,墨非在万分紧迫的情况下抓住了一棵生长在崖壁中间的树枝,她一手死死抓着树枝,一手拉住洛宸,两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任由寒风吹得左摇右晃。
这场景太熟悉了,很多电视剧中都会出现,若是主角,往往会有奇遇,任他多险多峻都死不了。可真的遇到,她除了心惊胆战之外再无其他乐观的想法。下面是汹涌的灵河,如今又是冬季,一旦掉下去,她有九条命也经不起折腾。
她做出了所有遇到这种情况的人都会做的事,那就是狂喊:“救命……”
不过此时巫越正在与栖夙等人大战,根本注意不到山崖下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求救声。
更加令人绝望的是,她抓住的树枝开始发出令人发毛的咯吱声,一道裂缝出现在枝干上。
天啊!
“浮……浮图,”洛宸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们,要死了吗?”
这个向来镇定的孩子终于也害怕起来,墨非深吸一口气,隐去心中的不安。温声安慰道:“不会的,你父王肯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多坚持一会就好了。千万不要松手知道吗?”
两人相握的手心内生出汗渍,只要有一人稍微放松就再也抓不住。
“嗯,我会紧紧抓住你的。”洛宸点头。
“好孩子。”墨非赞了一句。
看着树枝的裂缝慢慢扩大,墨非的心也越来越沉,呼救声越加急促。
两人的重量对这根树枝的负担实在太大了,而且周围满是冰霜,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墨非看了看崖顶,又看了看崖底的激流,最后将目光移到洛宸身上。
“浮图,你在想什么?”洛宸紧张地问。
墨非道:“树枝快断了,它承受不了我们两人的重量。”
洛宸眼中露出几分绝望,他以为墨非要放弃他了。
谁知墨非说:“待会你借我的身体爬上来,抓住树枝。”
“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来不是要抛弃他,洛宸放下了大半的心。
墨非道:“我担心待会抓不住你,若是你能趴到树枝上,就更安全了。”
洛宸露出恍然的表情,在墨非的帮助下慢慢往上爬,他从小精习武艺,身手很是灵活。
与此同时,墨非也没忘记继续呼救,就在洛宸爬到树枝上时,巫越也听到墨非的呼救声,正叫人寻找绳索。
可是墨非并不知道,她只看到树枝还在断裂。
墨非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大无私的人,可是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她还是选择将生的希望交给其他人。眼前的洛宸还只是个孩子,将来更是一国之君。而她,不过是遗落异世的孤家寡人,这里没有自己的家,可能唯一遗憾的,是再没有机会体验生活的喜怒哀乐,以及回到导师的身边……
墨非的视线逐渐模糊,眼中露出几分哀伤和不舍。
“你……怎么了?”洛宸小心地问道。
“洛宸,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墨非轻声道。
洛宸还没回答,就看到墨非松开了抓住树枝的手,在他惊愕的注视中向崖底坠去……
“不——”一声怒轰从崖顶传出来,墨非抬头正好看到巫越向外探出的身体。
巫越,你的动作实在太慢,她没时间等了!
墨非闭上眼睛,最后留给巫越的是消失在急流中的令人绝望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