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沐歌大可让圜九重回到他的院子里安歇。但是, 当她见到他那疲累的脸,忽然就不舍起来,而他手掌的温度也总让人依恋。
于是, 这两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不得不靠的那样紧, 靠的那样近。他把她拥在怀中,两人和谐的弓成了一只小小的虾米。
听着从她的耳边传来他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沐歌也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
感觉到有人在用一根小手指戳她, 美妙的睡眠被打扰了,沐歌懒洋洋的把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她的视线内。看着她醒来,他那入鬓的长眉微挑, 密密的睫毛上下翻飞, 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嗯……又似乎是飘起了小雨?沐歌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努力的抬起眼皮去看那人。
“别去碰她!”这时, 圜九重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诶,叫你不要用水去洗她!”
似乎又回到了梦中,那个梦中的少年人的声音有些发急,她微眯着眼就见到他紧张的冲了过来,青涩而稚嫩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
“真小气, 玩一下又不会怎样。”大圆眼的少年人慢悠悠的直起了身体,他说话时痞痞懒懒的总带着点慢条斯理。
圜九重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确认没有一点水迹,这才又放心的安抚了一下。
而后,从一片蒙着红雾的眼中,沐歌见到那少年人伸手圈住了另一个少年人的脖子,两人打打闹闹的走远了。
“终于走了……”她百无聊赖的想要伸一伸懒腰,却发现那圆眼少年忽然的回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眸如同两口黑色的深渊,他挑了挑修长的眉,忽而的对着她弯了一下唇角……
******
“唔……”沐歌猛然惊醒,只发觉自己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在微微发颤。
那另一个人……是他?
天色已明,即使再不愿,春天还是悄然过去,初夏消无声息的入侵到每个人的身边。夏风从半开半闭的窗口吹进来,带着一丝闷热。
沐歌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脖子上早已沾染了一层冷冷的薄汗。
看到空了一半的床与把自己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被子,沐歌耳尖的听到那个始作俑者如今正在自己家中的堂前做客。
她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梦中的心有余悸晃走……
听着堂前传来的说话声,沐歌得知圜九重作为府试的案首就相当于有了保送到院试的资格,这秀才的功名基本上是跑不了了。而院试则在每年的八月,于是,圜九重便回乡复习备考。
而昨日本应是他参加知府筵席的日子。不过圜九重听说了田家村恶狼吃人的事,着实放心不下村中的情况,于是乎,他便与知府告了假,日夜兼程的从省城跑回了田家村。
作为案首不出席知府筵席的圜九重可能还算是泽宁府第一人。所幸,这知府王大人与圜九重的父亲有同窗之谊,如今也算是圜九重的老师,他在得知了圜九重不能参加筵席的理由后,对于其未出席他的筵席并未有任何怪罪。反而还深觉其心系乡里,有大侠风范,特别手书了一个“书生仗义”的匾额送给了圜九重。
少年人的声音略有些低沉醇厚,与她梦中的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沐歌不由的以为他的日夜兼程、舍弃大出风头的机会就是为了自己。
这一想法一出,小心脏又是一阵乱跳,“噼里啪啦”的好似放了一把烟火,振聋发聩的堪比昨日的鞭炮。
随即,她又听到了圜九重低沉的声音。
“如今,小子来,就是斗胆向您老人家求亲的。”声音不急不缓,一字一顿的无比清晰,“我心怡晓恬许久,万望您老人家能答应。”
原本燃放的烟花已隐约有了偃旗息鼓之式,被这声音一搅扰,更是突然迸发了出新的活力。沐歌捂着胸口,感觉连自己的右眼都一跳一跳的来凑起了热闹。
这时,只听得厨房传来“哗啦……”“铿锵……”的一声,简直把沐歌的心跳声陪衬的相得益彰。仔细听来这似乎是那个惯常倒水的水壶被碰翻了,随即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哦,今日是温氏在厨房内准备午饭……
这一段声响似乎把堂前说话的几人都惊醒了过来。
耳边又传来田老太略带矜持却无法控制住的喜悦之情的声音,听起来她虽未立时答应,但也差不多应下了。
读书,考试,成亲,这……似乎真的与普通人一般的生活。沐歌听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声,面红耳赤的想象着将来:洞房,生子,养育,然后再是扶持小儿读书,考试,成亲……
生活似乎是个圈,看似循环往复的平平淡淡,但又带着令人期待的甜蜜。
一股充实的希望让沐歌有些踌躇,那破旧的堂前就是那个许诺与她一生一世的少年人,她能与他和普通人一般平静而又甜蜜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白头吗?……
“呵呵……”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沐歌房间的窗外传来,田小栓就如此痞痞的趴在她的窗口上,他不屑的挑了挑长眉,说道:“这田老太自是不会放过这火热出炉的秀才老爷。”
墨黑的瞳在沐歌的身上转了一个圈,他又凉凉的说:“恭喜你啊,姐姐……”
原本的一点喜气,被田小栓不阴不阳的几句话冲淡了许多。沐歌又记起了梦中那双眼眸……
不管怎么样,圜九重与沐歌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沐歌及笄就嫁过去。
而他作为田家人的邻居与未来女婿,和田家人的走动更加亲密了起来……
*******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而过,安静而和缓,转眼便是三年。
三年的岁月可能会给女子眼角添上几道皱纹,或者给年老的妇人添上一头白发。但是,对于少年人来说,却让他们更加的挺拔修长,身如翠竹。
如今的沐歌还住在那个由半个厨房另劈出来的小房间里。不过小房间与它的主人一般都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破旧潮湿的方面,经过重新修葺扩建后早已变得干净、宽敞、明亮与舒适。
一张做工上佳的拔步床上挂着天青色的帐子,帐子帷幔上挂着几只精致的小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在那扇雕花小窗下,甚至还放置了一张精致考究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略有些昏黄的铜镜中,映着一名女子的倩影。
细腻光洁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瓷器在晨光照耀下有一丝近乎于透明的白,修长墨黑的眉不画而黛,而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却与鸦羽一般在脸颊上画下两片淡淡的阴影。
她举着手慢慢的梳理着一头如同黑缎般的发,最后还是泄气般的把手放了下来。
对于修仙打怪都不在话下的沐歌来说,她发现原来梳头是才最难的事情。在从前的古代任务中,一直都有丫鬟仙童帮着打理。如今在这个世界中要自己把这头乌黑亮丽丝滑的好似锦缎的长发梳成不妨碍行动的发型,真是很难啊。
能不能就梳个简单的马尾辫啊,正当她想长长的叹一口气时,一位青衣少年人敏捷的从她的窗口翻身而来。
看着他灵活熟练的动作,沐歌好不容易憋回去的那口长叹又被悠悠扬扬的吐了出来。
唉……都喜欢走这扇窗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少年人对着她轻笑,似是早已算定此时的她定又在于她的长发纠结不清。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自是疯狂长身体的时候,沐歌不过几日未见,如今再看,忽然发现他竟是又好看了几分。
那与记忆中短发的阿king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菱角鲜明,色彩艳丽。却因为平淡如水的生活少了那一点疲于奔命的戾气。而又因为长久的读书,更是平添了一点儒雅的书卷气。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沐歌明显感觉到他一点一点卸下了作为剧情大神或者那个命运之子这沉重的身份,他似乎就变成了这普通的读书人。修长清瘦,气质如松,还有……好看。
“我来。”他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梳,熟练的帮她梳理了起来。
柔顺光滑的黑发如同上好的绸缎,一丝一缕的滑过他的指缝,总有着勾勾搭搭的旖旎与缱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的弯起了唇角。
“想什么呢?小九。”她问,铜镜中的少年人站在娇小少女的背后,脸上是不易察觉的欣喜,那一点笑意染上了他的眼眉,令他忽而有了一张分外张扬的感觉。
她的声音又清又脆,似乎一块冰棱滴溜溜的滑过玉壶,把初夏的暑气尽消。
“晨起懒梳妆,对镜贴花黄。红袖扫黛眉,明珠点绛唇。唯留乌云鬓,念念待情郎。执手共梳理,一梳到白头。”
“呵……”他念完轻笑,似把自己逗乐了。
少年人的声音莫名的有些低沉,菱角分明的唇喃喃的吐出现做的打油诗,油腔滑调中又带着点浓情蜜意。
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沐歌几乎要嗔怪起来,但看着铜镜中少年人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的星光,她也跟着弯了眼眉。
“秀才老爷好文采啊。”她打趣道。
圜九重在三年前的院试便又中了案首,如今已是秀才之身。他原本可直接参加乡试,不过,只觉得十二岁总归太过年轻,便准备苦读三年再上京赶考。
于是,那时他考完了院试又如从前一般住到了与田家人一墙之隔的“圜府”中。
回乡当日,他直接往田家下了聘礼,算是把沐歌早早的定了下来。如今,沐歌也便算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只待她及笄,二人便择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