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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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合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 只一日不到功夫, 就弄来了张药方子,递给我后喃喃道:“王爷只说,娘娘尽可放心, 一剂下去包准药到病除。”

我听得一愣:“他果然…?”

话未说完,我就无言了。

方合点头, 眼皮耷拉下去:“娘娘但凡有求,王爷总不会拒绝, 也不忍拒绝, 何况此番还涉及咱们的皇子公主。”顿了顿又道:“奴才斗胆,将娘娘先前所说那番话跟王爷说了,王爷听后, 务必让奴才给娘娘带句话。”

我问:“什么?”

方合神色感伤:“王爷说, 不到山穷水尽时,娘娘切勿轻言生死, 凡事总有机可寻, 请娘娘万万珍重。”

我听得喉头阵阵发涩,只觉得手上这张纸沉比千斤。

并不是不明白,交出这方子,对齐凤越意味着什么。

他朝冯氏杨氏生变,四王就能名正言顺举旗起兵。勤王也好, 篡位也罢,皆可顺应京师形势,以不变应万变。

如今却因为“我”的一个请求, 令他一番绸缪付诸流水。

不是不愧疚的,然而这份愧疚也只能是愧疚了。

思索的间隙里,方合恳切了神色向我道:“娘娘,往后可别再说那些话吓奴才了。奴才这会儿还心惊肉跳的,遑论王爷呢。想起东陵那回,王爷现下都免不了一阵阵地后怕。”

我拍拍方合的肩:“那日是我一时情急说得快了,往后再不会如此。” 神情狠下去:“走,咱们去瞧瞧太后。如今亲孙遭人毁谤,且听听太后怎么说。”

我过去时,太后正一脸悠闲靠在榻上听琵琶,奏的是春江花月夜,乐师技艺超群,曲也应景。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

彼时太后听完一曲,像是才见了我,似真似假地问竹息:“我是听曲听入迷了,你也是么?怎么皇后来了也不唤哀家?”又对竹息抬抬下巴:“给皇后奉茶。”

我道:“太后宫里的好茶,臣妾无福消受,就不贪这一口了。臣妾今日来,只想问太后件事。”

太后以眼神示意乐师退避,又一并遣散了在内殿侍奉的内监宫女,待众人去后,望着我的眼神冷下去,不咸不淡道:“皇后今日这气势瞧着很盛。”

我直视那道苍老的视线,直截了当问:“冯光培纠百官威逼皇上弑子,太后以为,此等行径该如何处置?”

太后眉心一阵耸动,很快就平复了,问我:“这是朝堂中事,皇后你怎么知晓得这样清楚?”又警告我:“皇后,妇人当修贤德,朝堂中事尚且轮不到你多嘴。”

我不答她,就道:“冯光培笼络百官威逼天子,是为不忠;煽动百姓引京师动乱;是为不义;罔顾天子恩宠谋害君主幼子,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太后以为,皇上是否应该严办,以警世人?”

太后怒了,斥道:“皇后你听风就是雨,胡拉混扯,这张嘴又能说惯道,简直没谱没界!到底还是哀家往日纵了你,合该找个人教教你规矩!”

我从鼻端嗤笑出来:“臣妾对仁义之人,自然百般礼遇,至于下作人等,你若待他仁义,岂非对自己不仁不义?臣妾总不至于如此蠢钝!” 我以无限漠然的神情望着太后:“太后,人老就该安享余乐,黔驴技穷也该服输。一味钻营,只会落个浮生一梦,惹人诟病不说,只怕还要晚节不保。”

太后面上一阵抽搐,转而却笑了。

那样慑人的视线投向我,倘若那视线是实的,我必然早已被万箭攒心。

太后在睇我片刻后冷笑起来:“你很好!好得很!是哀家低估了你这张嘴!”转而又道:“然而嘴皮子再利索终不抵事。皇帝从前是好的,近来越发受不得蛊惑,一味地听信人言,如今也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丞相所行不错,皇子中有双生,确属妖异之格,即便是哀家嫡孙,也不能不为社稷长远计而弃之。且他们能为夏氏江山而死,也属死得其所!皇后你这个生母合该与有荣焉!”

祥和宫正殿在烛火下流金溢彩,将眼前这个天下最尊的女子,衬托得愈发华贵无匹,却也溃烂如脓。

我在这满屋的金银堆砌中,几乎只能闻到一个垂暮老者的腐朽之气,这腐朽蔓延到宫室的角角落落,一如太后无所不企的意念。

我在这样的腐朽里,第一次全无怯意地迎上太后毒辣的视线,淡淡道:“护犊之心人皆有之,我只盼太后也能得尝所愿。”

再待下去已觉得腻烦,于是转身离开,

行得远了,依稀听到太后一声冷哼从殿内飘出来。

回宫后我问方合:“去查查,冯氏还对那味脆皮酥情有独钟么?”

方合微愣,旋即就应下了,隔天回我道:“宝芝斋那儿捎来话说,宫里月月会遣人去采买那东西。”

我点头,示意方合附耳来听,细语一阵后又对他道:“把话写纸上塞馒头里,随意丢京都小巷中让路人拿,我就不信传不开。”

方合赶紧应声去办。

***

夏沐一早下令京师封锁,因而疫病并未向外蔓延,且行宫距离京师有些距离,所以这儿一切照旧,人人心平气和度日。

然而这一夜,却是小回子连跑带奔回来,进殿来后,一脸惊惧向我道:“娘娘,可不得了了。”

我一颗悬着心的终是放了下来,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就道:“什么事?慢慢说。”

小回子依旧胆怯,也忌讳,诺诺道:“奴才听闻,冯更衣昨夜起就高烧不断躺下了,像是得了…疫症……”

边说边小心觑我的神色。

彼时贤妃跟德妃也在,也听得惊惧。

对视间,还是贤妃先问:“人人都无恙,怎的偏就她染病了?莫不是瘟疫从京师蔓延来了行宫这儿?”

德妃道:“大约不会,否则京师必然会捎信来。”

我点头:“如今还是先由太医断诊。若确定是疫病,多半就要隔离了。”

贤妃德妃听得点头。

我让净雯唤卜太医去给冯若兰看诊,卜太医很快就传来消息,说冯氏确实有感染疫病之兆,这话一传开,顿时闹得人心惶惶,冯若兰越发惹人厌弃。

我便顺应众意,将冯若兰迁去了行宫最偏僻的凉萸殿,只留下从前常日伏侍她的几个宫人照顾。

如此又过去几日,闻得京师那儿街头巷尾疯传这么一句:冯妃霍乱,冯相奸佞,戾气尽出,世人皆亡。

这话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都传来了百里地外的行宫,至于皇城里头有何动向,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太后听了这句,又有头风发作之兆。

彼时我正抱着筠筠在玩,听了这么一番话,只付之一笑。

又问方合:“京师那边,可照着我说的,把那药混在糙米馒头里散出去了?”

方合笑着点头:“娘娘安心,已经照办了。然而糙米馒头粗糙,也就乞丐会捡着吃。”

我点头:“有人捡着吃就好。”

**

很快就到了九月里。

这一夜正在哄孩子入睡,外头一迭连道万安的声音传进来。

我不料夏沐会披星戴月赶来,正要起身去迎,那头夏沐已经进殿来了。

见我手抱治儿在哄,夏沐伸手示意我不必起身,边走边轻声道:“安坐着吧。”

夏沐近前来,在我身边榻上躺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揉捏眉心,像是疲倦到了极致。

我赶紧让净雯端上来小厨房一早炖下的无花果杏仁汤,推一推夏沐:“一路赶来劳累,用些汤水吧。”

夏沐握一握我的手腕,端起来汤水几口饮尽。

我顺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了嘴角,又擦了擦手,问道:“怎么这么晚还赶过来?”

夏沐单臂拢住我,探头去看睡熟了的治儿,喃喃道:“今日怎的这样听话?肯好好睡了?”

我道:“大约玩太累了。午后那会儿,还一个劲拽着芷媛,让芷媛陪他玩呢。”

夏沐神色松动下来,闷声笑:“他倒人小鬼大。”

我莞尔,伸手抚抚治儿乌溜溜的短发。

夏沐看得得趣,亦伸手去摸孩子的头,治儿大约闻惯了他身上那股龙诞香味,睡得朦朦胧胧那会儿,像是意识到了,突然睁开眼,伸手要夏沐抱。

想来夏沐之于他,就是那个会抱着他逗他玩的父亲了。

我顺势把治儿递给夏沐,随口问:“京都疫情好转了?”

夏沐抱着治儿原地踱了几个来回,边走边深深睇我一眼,反问:“你猜?”

我道:“还用得着猜么?若不得转圜,你如今哪能过来行宫这儿?”

夏沐笑起来,又问:“陆毓庭这样的国手,日夜苦心专研,愣是开不出方子,末了竟是从几个乞丐身上,找到了破解法子,你说怪异不怪异?”

我垂眸淡笑:“如此方显天佑皇上。”

夏沐望着我,笑容一点点绽放开来,如秋日开得饱满的石榴花。

转而又握着孩子的手亲了亲,道:“如今疫病已解,朕也能安心许多。”

我看他神色是真正的如释重负,猜测让他安心的事,只怕不仅仅是这一桩而已。

然而那些都是朝堂中事,我总不能过问,于是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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