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当租客来敲门。
温暖深蓝的海水一望无边, 千米之下, 低温的海底有厚厚的珊瑚礁堆砌着绮丽壮美的水生世界,潮水一般汹涌密集的鱼群在其中穿行。
海面之上,一块小木板静静漂流。
“能见到翠翠真高兴。”丑门海望着午后最炽热的天空说。
“她还背着我给她缝的小布包呢。我手工活做得那么差, 也就她肯用。”丑门海很感慨:“早知道印上青山公司的名字了,这样我们的公司就能成为第一个走出世界的公司了。”
“不过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对言情小说的狂热之中, ”她想了想,又叹口气道:“那些风流世子冷漠总裁什么的都不太现实, 希望她到时候不要发狂了才好。她虽然自称是公约联盟的, 其实偏向中立要多一些……她太情绪化了。”
她依然记得刘翠翠有一段时间特别希望自己看起来温柔贤淑,于是努力温柔贤淑。
所有不如她力量强横、说她不温柔的都被她打得很惨。
想到这里,丑门海不禁替翠翠担心起来:“翠翠不仅仅迷上了言情小说, 还总惦记着白狐报恩的戏码……说什么先受伤再获救再嫁给世子进行宅斗……她要怎么才能让自己受伤呢?要不然我先打伤了她?嗯, 早知道刚才应该打伤了她再让她走。”
她喃喃了半天,完全是自说自话。
“瞳雪……你……”腰侧传来一阵又痒又痛的感觉让她皱起了眉。
瞳雪不说话, 他很忙。
“你别再咬了, 再咬我都变成金钱豹了……”丑门海郁闷地攥拳,砸了砸正握着自己另一只手腕,在肌肤上一路啃噬舔咬的男人。
“挤挤还能塞下一些。”瞳雪含糊说着公交车司机常说的话,唇齿继续流连,灰白色的发丝散落在对方身上, 和被他留下的痕迹交织在了一起。
齿痕青红斑驳,很多都重叠了数层,有的伤处已经渗血肿胀, 而且没有一个像表盘的形状。
有一些甚至是正方形的,不得不佩服瞳雪技术的神奇。
也正因为如此,瞳雪总是在用“咬得不太圆”为借口,一次次啃咬上下一寸脆弱的肌理。
“邮轮上的人终究太多,现在终于有点独处的感觉了。”他抱着丑门海,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海水,把船板带得原地转起了圈圈。
丑门海觉得头晕,只得把脸靠在瞳雪的肩膀上,拿出百分百乖顺配合的样子。
“尾巴……给我看看。”她说。
瞳雪自然很乐意地把尾巴从水里甩出来,又甩了甩上面的海水,才伸到对方面前,丑门海赶紧一把抱住,免得继续原地打旋儿。
瞳雪安静地俯视着她,最末端的尾梢在她怀里勾卷成一个黑色的圈圈。
幽深的锋利鳞片交错,在一片黑沉的底色上发出耀眼的苍白光芒,好像所有世界所有时间的星光都汇聚在她单薄细瘦的怀抱里。
原身化的利爪伴着灼热的呼吸拂在丑门海脸上,比过去温柔了太多的举止让她找不到理由抗拒。
她微微偏头:“别在这里耽误太久……”
“无妨。”瞳雪说。
海天之间,两人目光接触,又变成凝视。这片海天,这片海天所归属的世界,这个世界所归属的时间乱流,所有存在所归属的虚无,又被揽入怀抱之间。
过一秒,不会少一秒;过一分,不会少一分。
当坐标与维度全部失去意义,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休憩与对望,他想。
“青山不老,为你白头。”
低喃的字眼,消匿在交叠的唇间。
明暗两处,天各一方。
丑门海所居住的城市已经接近子夜时分。
“什么时候搬家?”章桓问。
弗里厄欢呼一声,随便拿出几张钞票塞进夜摊老板娘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拉着反应不及的小片警就跑。
“走啦!收拾东西去!”
“喂……我手腕要断了!再拽说你袭警了!”被对方不知轻重地扯着跑,章桓疼得直咋呼。
深夜中的小巷,灯火昏暗,一张桌前的两人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两碗残着汤水的鸡丝米线,在寒风中变回瓷碗该有的冰凉温度,不远不近地靠在一起。
血族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六代血族去拜会弗里厄,不小心把客厅酒架上的一瓶红酒打翻了。
吃喝无忧的弗里厄自然不会因为一瓶红酒与那人计较,彼此客套了几句也就算了。
一个月后,那位血族再度上门,却发现瓶子还在地上躺着,唯一的不同就是酒已经流干了。
还有什么“弗里厄在脖子上套个面饼吃却只吃前半块因为懒得转动它”,什么“弗里厄一直没有后裔是因为懒得下口”……
所以说,二百五亲王弗里厄决不是行动派,说搬就搬不过因为他冒失而已。
当他看着章桓在自己租的房子里熟练地打包,自己只能干瞪眼站在一旁时,忽然觉得自己好碍事啊。
只见章桓把碗和盘子还有几个炒锅叠在一起,互相之间还用旧报纸垫起来防震,笔记本和小家电等等则先是用棉被和厚被单覆盖,再用胶带把插头固定起来,考虑得面面俱到。
章桓似乎看出对方的尴尬,笑笑解释:“刚找工作那会儿几乎三天两头搬一次地方。”
“工作变动这么频繁?”弗里厄不解。
“便宜房子不好找,”小片警一边微微笑着,一边低头把东西装箱,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要是有人出价高点,就会被赶出来的,然后只好再找下一个地方。”
房间里忽然静了。弗里厄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
“怎么了?”章桓不明所以地抬头,旋即了然而笑:“是不是灰尘太大了?要不然你出去等一会儿?”
“我会回来的——!”
亲王哭泣着推门而出,冲进夜色中,真是血族想跑路,拦也拦不住。
章桓看着被甩得扑簌扑簌落墙皮的门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继续归整物件。
他娴熟地,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所有东西都已经装箱。
看看天色,估计弗里厄今晚也来不了了。
“这家伙,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章桓自语道:“该不是开玩笑吧?算了,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再把东西拿出来。”
想着对方毛躁又胆小的模样他不禁失笑,把制服大衣铺在床板上,脱鞋靠在上面准备将就一夜。
“嘀——嘀——”门外忽然响起喇叭声。
“嘀——嘀——”一声又一声,似乎就在自己门外正对着的空地上,还有很轻的、发动机的声音。
章桓甚至能想象到在寒冷的冬夜,两盏车灯照亮一片地面的模样。
因为这喇叭实在是响个不停。
什么样的半吊才能在这个点钟按喇叭?他有些气冲冲地拉开门,看到一辆灰色的兰博基尼,趾高气昂地在自己门口大喘气。
弗里厄坐在驾驶上,另一面的车门一直敞开着。从那家伙红红的鼻子头和满口呼出的白气能看出,车门已经大敞许久了。男人非但不恼,还一脸邀功地看着自己。
章桓深吸一口气:“你这车才能装多少东西?”
“喂,”弗里厄的脸立刻垮了:“我还特意找的gallardo系列,这种车门可以平开;如果是剪刀门的型号梗放不下东西。”
章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门怎么开和装多少东西有什么关系!你有这钱给我组个面包车不好吗!”
“啊?”弗里厄表示不能理解:“算了,先塞塞看,实在不行驾驶座上也放箱子,我再雇个拖车拉着它。”
章桓:和这种人一起住……天要亡我。
三十分钟后,最后一样东西放进后座。
那是章桓骑着用以穿大街转小巷的二八轮大梁自行车,据说是一辆九手自行车。为了这辆不离不弃的车子,只能敞着右边的车门,随着开车一掀一掀,好像一只开了胶的皮鞋。
“你自己的东西呢?”
“我找人用面包车先送去了。”
“算了,当我没问……”
夜黑风高,一个片警加一个血族亲王就这么开着一辆超级违规的车子,缓速驶向新家。
弗里厄握着方向盘,别提有多得瑟了。
千斤的重担别人扛,自己不仅不用勉强着做些做不来的事,还得到了去别人家白吃白住一探究竟的好待遇。
丑门海给他钥匙的时候说了,如果不是二人世界就不能住进去,否则用水断水,用电断电,睡着觉也会被雷轰至渣。现在,他拉上章桓这个垫背的凑够“二人世界”,他就能在丑门海的住所恣意翻滚啦!
“还有多久?”章桓问。
弗里厄看看四周的环境:“还有三千米左右就到了,别着急。”
兰博基尼,是跑车中的佼佼者,力量速度与霸气的代名词。
千米的距离,转瞬即到。
而能坐在兰博基尼的副驾驶上,和一个英俊多金的年轻男子一起出门兜风,与对方互诉衷肠,也是很多姑娘们心仪的场景,仅次于过去的大家闺秀们所梦想的,“我好想坐在马车里哭”。
此时的章桓就坐在副驾驶上,和一个不仅多金而且英俊的年轻男子一起喝冷风。看着一个凌晨便出门、靠锻炼恢复中风后遗症的老大爷慢慢地超过了他们的车,又慢慢地远去,他忽然觉得很困。
章桓默默地把脸埋在膝盖上。
“今天是周六,我周一还要上班,你快一点,谢谢。”他说。
暮霭渐渐弥漫,一种纷纷乱乱情绪在章桓心底升起。
有什么在面前一闪而过,还有撕心裂肺的声音……青灰色的烟在城市里四处生起,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游荡而来……
似乎又从这绝望恐慌的场景脱离而出,自己穿着墨绿色的雨衣站在雨夜里,有个人放下馄饨的勺子,只是皱了皱眉便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到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说。
章桓茫然抬头,额头上印出两个浅浅的红印。刚才竟然真的睡着了。
车里的灯一直亮着,橘黄色的,很安静又很安心的光芒。很少有人愿意在夜里开车灯,有一种自己在明别人在暗,可以被随意窥视的感觉。
大概这车玻璃也是特殊材料的吧!他想着,一边往窗外看去,天竟然已经亮了。老天爷,他们究竟开了多久!这种速度,就算违章都可以辩解说自己在散步吧!
他推开车门,弗里厄已经先一步把那辆九手的自行车像捧着祖宗牌位一般,小心翼翼地请了下来——怕一个不小心给他弄碎了。
章桓只当对方上心,颇为感动;只是他不知道,能得到吸血鬼呵护的,必然是真正的古董。
把东西一样一样卸下来,他这才有机会打量自己要住进去的地方。
“不错吧?”弗里厄用手肘捅了捅他,一脸得色。
“又不是你的。”他白了快美上天的二愣子一眼,自己的嘴角也带了笑。
不知为何,这房子给人一种很高兴的感觉。不觉得羡慕,不觉得自惭,只觉得“来了,很开心”。
这房子外表乍一看有点像老北京的四合院。由青灰色的砖砌起的墙合围,门板是木的,中间却有防盗的夹层,一看便是有些年数的老宅子精心重装而成。
走入一看,又完全不是四合院。
推门而入,分里外两重院落,外面一重保留着古制,分东西厢房,通着铺砖的十字甬路,边角摆放石凳石桌,还有一块及腰高的灵璧石。
“可以把自行车停在外院,这样就不怕贼偷了。”弗里厄小心翼翼地把自行车靠在灵璧石上。
“谁偷它啊。”章桓自嘲。
“那是小偷没眼光。”弗里厄摸了又摸光滑得几乎可以照见自己面容的座椅,还有金属位置美丽的沁色,才依依不舍开了第二重门。
里面一进院落很大,格局与外面完全不同。中央盖的是青砖刷粉的双层小楼,楼前竟然有片草坪,而草坪里有一垄地种了韭菜。
章桓笑出声来。
这个城市不是没有更大的房子,有更华丽外观的住宅多如牛毛。
大力铺陈雍容典雅的装修如今在富人中比比皆是。
可是这套住所就是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一切都是以“舒服”简单为标准,多了一些富贵人家没有的东西。比如院子里有个小房子,看起来是后来加盖的。上面挂了个牌子,有一人写了句“以后有狗了用”,被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划掉改成“我的窝”,又被另一人划掉,写着:“杂物室”。
两人抱着几件行李穿堂入室,顿时感觉回到数百年前,甚至是千年前。
“果然深藏不露。”章桓赞叹。他不懂得鉴赏,可是高下之分太过明显。
弗里厄嘿嘿一笑:“自然深藏不露。”他很清楚,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仅仅是对方愿意让他看到的一切。
丑门海和瞳雪两个人的私人房间被隐匿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只有客房客厅书房等房间一样。
幸亏章桓不研究这些,否则只会更加难解释——这些器物家具,都不是人间的材料。
比如铺满了锦缎棉垫、被当作沙发使用的木榻,使用一种万年暖沉木,取秀木生火之道,只要坐在上面,有可以自动散发热力,绝对是吃饱后蜷着打盹、吃撑了晾肚皮的绝佳用具。
还有那能够容纳无数杯具餐具、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把菜转换到自己面前而不用站起来夹菜的纳弥须青石茶几。
还有很多,以弗里厄对东方玄幻世界的了解只能大体认出几样。
这些物件没有力量无法驱策,所以对两人而言只是比较好看的摆设罢了。
美中不足的是,一台崭新的电动角子机摆在客厅正中央。
“等会儿给扔杂物室去……”弗里厄擦擦额头的汗,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放在客厅有什么用的想象。
“这房子是谁的?”章桓环视一圈客厅,忽然问。这种身家,为何从未听说过,又为什么肯找陌生人住进来?
“我朋友的啊,怎么了?”弗里厄把手里的行李搁在茶桌上,喘了口气:“你见过她的,上次一起吃豆腐脑那个女孩儿。”
章桓蓦然想起那个和自己说“警察大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的姑娘,还掏怀表给自己看……
对了,自己刚才梦中的景象,不就是她眼中倏忽而过的……
“年纪轻轻,家产挺厚实啊。”章桓再度环视四周,联想到对方的年纪,不禁有点赞叹了。
自己这年纪了,一事无成,看看人家。
“傍大款傍来的呗。”弗里厄开玩笑道。
闻言,章桓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半天才道:“除了这一条,你随便说一个。”
“呃……”
亲王绞尽脑汁想了想才说:“路过这里,原来房主不要了送她的。”
“信了。”章桓干脆说道。
亲王:……
丑门海,我忽然觉得对不起你呢……亲王看着天边的云彩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