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下雪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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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元月后, 一直到农历新年的这段时间, 属于大部分工作党心照不宣的养藏时节。大家都默默地给自己手头的工作收尾, 尽可能别折腾新事, 防止自己连春节都过不上。

王汀忙完了各种报表之后,也在埋头整理资料。大家都没心思干活的时间点里,她再整出事情来,会讨人嫌的。她将手上的资料全都过了一遍,开始慢慢写工作计划,准备给领导过目以后, 等到开过年来正式开始拎全线的固定资产实物管理。她生性好强, 即使本专业并非资产管理, 这活儿交到了她手上,她就非得拎出个样子来。

比起悠哉悠哉的王汀,周锡兵就忙碌多了。年关对警察而言切实存在, 每到旧历年的年底时, 街上的扒手、登门入户的小偷还有形形色色的诈骗犯们都跟冲工作业绩一样,卯足了劲儿拼命作案。周锡兵成天泡在派出所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嘴上都起了燎泡。王汀给他煮了好几次银耳梨子水都没能将火给败下去。

他愤愤不平地强调,这是内火,靠外物是消不掉。结果被王汀揪了耳朵唱粤曲《万恶淫为首》, 然后被揪耳朵的人得了先机,搂住施恶的人消内火去了。

可惜没等他再接再厉,派出所一个电话过来, 周指导员又垂头丧气地去处理案情了。王汀笑得在被窝里头不住地颤抖。周锡兵气不过,在幸灾乐祸的人屁.股上拍了一下,恶狠狠地撂下话来:“等我回来收拾你。”

王汀浑身一阵酥麻,竟然可耻地软成了一滩水。周锡兵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身体变化,故意使坏在她要命的地方嘬了一口,坏笑道:“乖乖在家等我。”

王汀气得拿枕头砸他,却被身手敏捷的周警官四两拨千斤,又将枕头给送回床上去了。周警官得意洋洋地走了,留下一串相当让人磨牙的笑声。

王小敏伴随着闹钟响醒过来,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它好奇地问:“王汀,你是不是不乖,所以帅哥才打你屁.股啊!我不乖的时候,你就打我屁.股。”

周锡兵备班的时候,即使人在家中也得保持通讯工具二十四小时畅通。小兵兵身在抽屉里,也被迫听了一场妖精打架,闻声冷冷道:“你主人什么时候乖过啊。”

房间门都关上了,隔着门板也不耽搁王小敏气贯如虹地强调:“为什么是我主人乖啊,你主人乖乖地听我主人的话不就好了!”

王汀只要听到王小敏跟小兵兵说话,就会立刻想到小兵兵其实也能听到人类发出的声响,顿时羞耻得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尴尬地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快快快,联网,咱们秒杀去!”

少女心的王小敏机生三大爱好看动画片、闲聊还有血拼。前两者加在一起都压不住第三者的热情,它就是个妥妥的剁手党。一听要秒杀,它立刻亢奋了,赶紧开始清点购物车里头的东西,跟王汀强调,它今年的新年礼物要两个漂亮的新手机壳,还要小珠珠挂坠,不然kitty猫太孤单了。

王小敏一边biubiu个不停,一边眼明手快地抢秒杀的货物。自打它跟王小花一起,与王汀建立起攻守同盟的关系,王汀就再也没有抢不到秒杀的时候,简直妥妥地大杀四方。要不是王汀一贯对自己的钱看得相当紧,估计王汀能在百战百胜的冲动下天天吃糠咽菜了。

王小敏一边开开心心地看着自己的新手机壳跟小珠珠挂坠,一边清点购置的东西。嗯,这些是给王汀的爸爸妈妈准备的,这些是给王函的,这些是给帅哥的爸爸妈妈准备的。哎呀,为什么不是寄到家里,而是直接寄给他们呢?这样子感觉跟空着手一样,好没有面子的!

王汀看了眼时间,等着下一波秒杀中的护膝,随口回答:“累不累得慌,东西直接送到人手上,总比人拎来拎去强,多重啊。”

王小敏振振有词地强调:“不行,王汀,你要会做也得会表现才行。小桌桌,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从回归家庭之后,书桌就没能再踏进卧室一步。好在王汀经常在客厅里头看书写稿子,倒是满足了书桌好好当一张书桌的心愿。对着王小敏,书桌毫无原则可言:“嗯,小敏说的都对。”

王汀伸手敲王小敏的脑袋:“好了,你个小话痨。周锡兵他们所里头年底有年货,我们单位食堂也会做吃的。到时候有的是东西可以拎。快,把这个给我加进购物车去。到点儿别忘了抢,我去写软文挣钱给你买漂亮的手机壳跟贴膜去了啊!”

相当好贿赂的王小敏立刻高兴了,欢欢喜喜看着护膝,奇怪道:“唉,王汀,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你成天待在办公室都不出去的。”

王汀还想着怎么将王小敏给忽悠过去,外头的书桌耿直地来了一句:“王小敏,你怎么猜不到啊,肯定是王汀给周警官买的啊。他天天在外面跑,多冷啊。”

王小敏“噢”了一声,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王汀,你好爱好爱帅哥噢。”

“对啊。”王汀搬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开文档敲字,相当不害臊,“就连编辑都说我最近少女心爆棚,写的情感美文都更加动人了呢。”

王小敏暗戳戳地给王汀出主意:“那你告诉帅哥你爱他啊,你得让他知道。我给你搜索最美的情书句子。”

要是往常,王汀估计会弹王小敏这只小八卦。可今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王汀却忍不住“嗯”了一声,抓起了手机自己编短信:路上开车注意安全,自己多加小心。另外,我刚才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周锡兵的短信回来的很快:完了,我觉得我会飙车。

王汀急得打电话给他强调了好一会儿以后,周锡兵才笑着拿下了挂断手机上的耳机,继续朝前头开去。

已经到达现场的林奇冻得眼睫毛上都快挂冰珠子了,正昂着脑袋冲楼顶上的人喊:“行了,下来吧。黄进,你家里头都知道你后悔了,你想戒掉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里头的人怎么办?”

楼顶上的栏杆旁坐着个雪人,呆呆地靠在那儿,像是冻僵了一样,只从他嘴边吐出的白雾能证明他还带着活气。

林奇对周锡兵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今晚雪下的大,到处都有事。他们几个值班的人都不够用了,偏生辖区里头还有人要跳楼。林奇一个人带着个实习生根本压不住。他上去吧,放着小实习生在底下劝说要跳楼的人,他不放心。放实习生上去伺机抱住人,他也不敢。消防中队倒是来了人,老小区的下面违章搭建太多了,消防气垫压根没地方放。

“这人是个二进宫的瘾.君子。”林奇简单地跟领导汇报情况,“一开始搞建材生意挣了不少钱,后来染上了这嗜好,钱全搭进去了,生意完了,人也垮了。现在他跟妻子分居了,带着个孩子跟父母一起住。原本戒.毒这半年一直挺不错的,在社区定期随访都蛮好的,也开始打短工挣钱了。结果以前的毒友出狱了,过来找了他两趟,他就又憋不住了。心里头后悔却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想跳楼一了百了,省得再连累家里人。”

周锡兵一边听一边颔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屋顶上的男人,然后吩咐林奇:“你在底下继续跟他聊天,多说说父母还有孩子。另外,看能不能联系上他老婆。分居没离婚,说不定还有感情。要是他老婆人愿意过来劝劝他,或者打个电话也行,都好。”

林奇点头,看周锡兵:“周指你上去?”

周锡兵“嗯”了一声,点了点那个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实习生:“走,跟我上去看看。”

实习生连忙“哎”着答应,赶紧跟着领导。爬楼梯的路上,实习生抱怨着:“既然后悔就别碰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后果多严重。他父母多大年纪了,带着个孩子在下面冻得跟什么似的。”

周锡兵停滞了一下,微微吁了口气:“染上毒.瘾的原因千千万万,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被人陷害的时候。待会儿,这话不要说。他的心理负担已经非常大了。”

实习生脸红,尴尬道:“我乱说的,我不说了。”

周锡兵笑了笑,鼓励道:“别怕,以后见多了,你就有经验了。”

老小区总共七层楼高,想不开的瘾.君子黄进人就坐在七楼楼顶上,一条腿已经挂在房檐下,人再晃一晃就能摔下去。他原本呆呆的,此刻看到警察上来,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连连指着周锡兵喊:“别劝我,别拉我,我不想活了。别过来,我不想活了!”

周锡兵原本想要靠近了劝说他,好趁着他心思活动的时候再一把将他拽回头。看这人情绪激动的样子,只得往后退。

黄进反应强烈,坚决不让周锡兵靠近,也不肯听底下警察的喊话。

实习生懵了,迟疑地问领导:“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周锡兵眼睛四下看了看,盯着对面的屋檐道:“走,我们朝那边去。”

黄进像是没料到警察这么好讲话,竟然说走就走,一时间都有些愣了。周锡兵趁机指点实习生:“看到没有,这人还是有想活的心的,心里头其实还想有人能拉他一把。咱们就拿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他怕连累父母家人,我们得告诉他,他要是死了,他家里人更加难受。”

林奇看了折回头的周锡兵,有点儿发懵,不明白领导是个什么意思。周锡兵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楼,示意林奇:“我上这边跟他说会儿话去。你盯着,注意他的手脚,别他心思松动了,结果自己失脚再摔下来。”

林奇赶紧点头。再眨眼的功夫,周锡兵就已经迅速地爬上了旁边楼房的房顶。小区房子建的相当密集,加上各种伸出来的违建,黄进又恰好坐在旮旯角上,跟周锡兵在的位置就隔了一米多远。他见到周锡兵时,吓得又要朝底下跳,大声强调:“你别过来!”

周锡兵嗤笑了一声,示意他看两栋房子之间的距离:“你当我能飞檐走壁啊!我也不过去拉你,就在这儿跟你聊两句。底下那小孩是你儿子吧,看着就是个可爱的小家伙。你们两口子有福气,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黄进头发眉毛上都是雪,脸上也跟叫雪封住了一样,半点儿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周锡兵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冷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点点楼下两个急得快要疯了的老人:“这二位,是你爹妈吧。好福气。我不是南城人,父母都在老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你有孩子跟父母在身边一起生活,真是全国上下多少人羡慕你。”

黄进的情绪突然间激动了起来:“我不是人!我害了他们!对,我死了,一了百了,他们就清静了。”

周锡兵发出一声嗤笑:“新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岁的孩子没了爹,还能清静的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跳楼,是又吸上了,对不对?吸.毒是有罪,但罪不至死。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最早是叫人给蒙骗了,稀里糊涂染上毒.瘾的,对不对?之前大半年的功夫,你也没有再碰了。戒毒有没有成功的例子?当然有!张学良知道不?那时候他瘾头大到半小时打一次吗.啡针。戒.毒的时候,他的卫兵都拿枪逼着医生给他打针了。他最后不是硬熬住了,活了一百岁。你要是真有心,就不该寻死。”

底下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黄进的老母亲也在喊:“你要真想死,怎么不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头。我看不到你的人,也就当你没来过这世上走一遭了。”

周锡兵示意黄进看他们:“是个男人不?父母年纪这么大,儿子才上幼儿园。你死了,谁照应他们?还有你老婆,人家为什么没一咬牙直接跟你离婚了,只是回娘家去住而已?人家心里头还想着你能好,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黄进像是一条道要走到黑一样,咬紧了牙关强调:“我死了,他们落得个自在!”

“这倒是实话。”周锡兵毫不留情地嘲讽起来,“你死了,他们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从此以后,爹妈没了儿子,儿子没了亲爹,妻子没了丈夫。一家子孤寡,人家欺负到头上,嘲笑你儿子的时候,你都没办法站出来替儿子撑腰。人家不会说他们的儿子、丈夫还有爸爸是个有担当的人,是为了不连累他们才跳楼的。人家只会说你是吸.毒吸多了,产生了幻觉,稀里糊涂跳下去的。盖棺定论这个词,你知道不?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人家就当你这辈子是个什么模样!你要是想让别人不这样想,先自己做出个正经成绩来,才是真的!”

冷风裹挟着雪粒子往人脸上打,小实习生站在避风的角落里头都要冻僵了。可蹲在风口子中的周锡兵却依然像是察觉不到寒冷一般,还在跟唠家常一样劝说着黄进:“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不犯错的时候。犯的错有大有小,不到停了最后一口气,就都有改正的机会。染上毒.瘾你也不想,既然你有心戒掉,那就好好努力,别想着一死了之了。这想法实在太自私!”

他陪着黄进聊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林奇总算联系上了黄进的老婆。电话里头,他妻子哭着喊:“你跳啊!你个孬种,你就是碰上事儿就怂了的孬种!你死了,拍拍屁.股走了,把爹妈跟孩子一股脑儿全都丢给我。我早十年怎么没看清你是个什么人啊!”

周锡兵调着公放让黄进听:“是个男人的话,老实下去,别叫爹妈老婆孩子为你哭。活着比死了难,一个大老爷们,尽想着走容易的路,你倒是想的挺美的。别指望了,好好下去过日子才是真的!”

黄进呆呆的,有些松动了的模样。周锡兵冲小实习生使眼色,示意他注意去黄进所在的楼层,注意黄进的动作,嘴上继续劝着他:“回去吧,爹妈老婆孩子都等着你呢。你才四十岁不到,以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呢!”

黄进“嗯”了一声,不再说要跳楼的话。他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准备往回缩的时候,也许是身体冻僵的太厉害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朝外头倾倒。周锡兵一个飞身而跃,直接从自己所在的楼顶,踩着违章搭建伸出来的顶,跳到了黄进旁边,直接一脚把人给踢倒进去了。

匆匆赶上来的林奇立刻一把拖住了黄进,骂了一句:“你看看你,寻死觅活久了,阎王爷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周锡兵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特意冲林奇强调了一声:“今天的事情,你别多嘴啊。”

要是林奇嘴巴不把门,在王汀面前嚷嚷出来他直接从一个屋顶跳到了另一个屋顶,王汀肯定又要吓得睡不好觉了。

黄进的妻子已经赶到了,一见他人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哭着从婆婆手中抢过孩子:“你要真想死就去死吧,孩子归我,他没爸爸!”

黄进叫老婆给打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着老婆的腿嚎啕大哭。

林奇在边上劝着:“走走走,全都下去回家说去。你老婆说的没错,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可能了。”

周锡兵扑了扑身上的雪,抬脚准备朝楼道走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了被他一脚踩塌了的违建顶。薄薄的塑料板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边上也塌了。周锡兵透过破洞,看到斜下方的一间屋子的窗户开了一下,里面有人正在纸上吸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朝过来催他赶紧一块儿下去的林奇使了个眼色。窗子一开即合,林奇只来得及看到了一角麻将桌的边。

棋牌室也是聚众吸.毒的常见场所。那些通宵玩牌打麻将的人,常常会为了提神来一口,从此走上了一条黑色的路。

周锡兵立刻联系了所里头其他值班的同事。常来棋牌室的人都对附近地形熟悉的很,要是不一下子将他们全给逮到了,只要再让他们跑出去,这帮人十之八.九能够通过复杂的小区地形逃之夭夭。

林奇的心情有点儿激动,他没想到一次简单的劝人行动,最终竟然会朝着抓捕聚众吸.毒的方向发展了。黄进的家人对派出所警察感恩涕零,要不是他们一直劝说,这一回黄进冲动之下,说不定真跳楼了。

周锡兵朝他们笑了笑,又叮嘱黄进以后每天都去派出所报到一次。不为别的,起码能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毒.友,免得他们又跟苍蝇一样叮上来,缠着黄进不放。这些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自己做的不是好事,于是愈发想要拽住想摆脱的人,好有同伴壮声势,证明自己不是最不对的那个人。

林奇心里头发急,害怕那些在棋牌室里头聚众吸.毒的人跑了。周锡兵却不动声色,跟黄家人寒暄结束之后,才姿态自然地打招呼离开。等到他们下了楼,他吩咐林奇跟实习生:“就说抓赌,有群众举报他们玩的金额特别大。”

棋牌室的老板自然不承认自己这儿设立了赌局。他一再强调:“这都是街坊们聚在一起小玩小闹,哪里有什么赌局啊。不然的话,我敢开了门做棋牌室的生意?我挣的那点儿钱也不够罚款吃牢饭啊。”

周锡兵跟没听见一样,大踏步朝里头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营业执照呢?拿出来,别是非法经营。哟,我看你们这儿玩的东西还不少啊。挺热闹的啊。”

棋牌室老板陪着笑,一路跟着看:“没什么,就是麻将跟扑克牌而已,冬天冷,大家不愿意出门,就在我这儿消磨消磨时间。”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周锡兵先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味儿啊?怎么闻着这么奇怪。”

棋牌室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结结巴巴道:“屋子里头热,估计是吃的放久了变味儿了。”

里头房间中的几个人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们昨晚上吃完的盒饭忘了丢,变味道了。”

周锡兵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圈,棋牌室老板试图往他口袋里头塞了好几次信封都没能如愿。旁边的卫生间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哟,这是打算冲什么东西呢?”

门开了,林奇拎着手中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袋子,冲周锡兵露出个笑:“领导,聚众赌博没逮到,好像是聚众吸.毒了。”

棋牌室老板脸色大变,期期艾艾地强调:“没……没有的事儿。哎,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啊,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压根就没看到他进来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强调这人不是他们棋牌室的熟客,企图撇清关系。可惜警察不理会他们的装腔作势,所有人统统带回派出所去做检查了。

要带走的人实在太多,出动的警车都要塞不下了。林奇跟实习生只得将他们来的时候开的那辆警车给空了下来,自己改坐周锡兵的车子走。他坐上车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略有些兴奋地强调:“那小子都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了,幸亏我眼明手快,直接又从里头给捞了出来。”

后视镜当中,周锡兵看小实习生不动声色地离林奇远点儿了,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不明所以的林奇还在连比带划地跟小实习生描述自己的丰功伟绩,可怜小实习生腰朝后面仰的都快断了。

周锡兵忍俊不禁,将车子拐上了岔道。这两天的雪下的实在太大了,零点时分,清洁工就跟武警官兵一起出动,清扫起路面的积雪来,好确保路上的交通不被中断。

林奇看着窗外忙碌的众人,叹了口气道:“看看,为了让大家可以生活的更加美好,多少人在辛辛苦苦地努力着。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门折腾出是非来呢。有这时间,出去,好好扫雪!”

周锡兵冲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努努嘴巴示意:“要不,我现在就放你下去,你也加入扫雪大军怎么样?”

“别!”林奇连忙摆手,煞有介事道,“更艰苦艰辛艰难危险危重危急的工作还等待着我呢。领导,我知道您关心爱护下属,但是我不能打蛇随棍上,轻易给自己减负担。”

周锡兵嗤笑,眼睛朝小实习生飞了飞:“你也不怕带坏了人家好好的孩子。”

林奇大言不惭:“我这是时刻都怀揣着一颗对领导忠诚无比的心。”

他话音刚落,周锡兵还没来得及拨乱反正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辆车,直直朝周锡兵的车子冲过来。周警官连忙打方向盘,险险避过。那车子就跟失了辔头的野马一般,直直冲上了立交桥的脚,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砰”声。

林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是,酒驾?”

天降大雪又正值深夜,路上的车子并不多。车祸发生以后,附近的交警迅速地到达了车祸现场,将司机从变了形的车厢当中解救了出来,人还有气,交警立刻叫了救护车。

周锡兵跟林奇等人作为车祸现场的目击证人,也简单做了笔录。他们看着从车厢里头被解救出来的司机,俱都皱起了眉头。这人身形虽然看着还算高大,却明显还是个少年人的身量。此刻他昏迷着,交警自然不好再问什么。可就是交警,也察觉出了古怪。一个少年人,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头,开着车子在外面胡闹什么?他想干什么,这车子又是谁的?

救护车呼啸而至,跟车的医生跳下来简单检查了少年司机的生命体征后,连忙将他抬上担架,运到车里头拖走了。交警跟着去处理情况,一路上都在叮嘱医生:“别忘了测个酒精查个尿液,这小子看着不对劲。”

林奇皱起了眉头,看救护车渐行渐远,抱怨了一句:“这又是折腾得哪门子的事情。看看那小子的脸色,跟个鬼一样,这是发急病了?怎么大半夜他出来晃悠啊?”

周锡兵看了看车祸发生的地点,笑道:“你要是有兴趣,明儿一早,不,是今儿天亮了,你可以问问交警队的人。是不对劲,这孩子看着古怪。”

他没有再追着这事儿不放。他们的工作已经够多了,要是再从交警队揽活计过来,再多的人手都忙不过来了。周锡兵将林奇送到派出所以后,跟值班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再次回家去了。现在是夜里两点钟不到,等他回去还能再睡几个小时,明早烧了饭以后送王汀去上班。

周锡兵从出自家楼层的电梯口时就放慢了脚步,轻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了王汀。王汀睡眠挺浅的,每次他加班或者临时出任务时,她都睡不踏实,只要他一回去,她就惊醒了。

客厅里头的壁灯开着,沙发上空空如也。周锡兵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他就怕王汀会还在沙发上等他。这么冷的天,就是开着空调盖着毯子,她也容易生病了。

人人都说夜深归来,家中等待的灯光下坐着个等待的人,是最温暖的事情。跟王汀好上了以后,周锡兵却不这样想。他宁愿他不在的时候,王汀将自己照顾的妥妥帖帖的,而不是因为他,她又过得不舒坦。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他会被愧疚压垮了的。他的职业注定了他没有办法在家庭中倾注太多的时间精力,他只希望他的伴侣需要为他做出的牺牲越少越好。

周锡兵没有在主卧室的卫生间里头洗漱,怕吵到了自己的爱人。等洗完澡换好睡衣之后,他人都走到次卧室门口了,又踟蹰了一下,要不,就进去看王汀一眼吧。她有时候睡觉不太老实,说不定会踢被子。就这犹犹豫豫的一点儿小想头,周锡兵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拧开了主卧室的门。

跟他预料的一样,房中还给他留着一盏柔和的壁灯。暖暖的灯光下,王汀沉沉地睡着,脸上洇出了两团酡红,长长的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了一排整齐的小树苗。她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一只胳膊从被窝当中伸了出来,洁白的手握成了半个拳头,睡得香甜。就连红润的嘴唇也微微翘着,好像等待着亲吻的睡美人一般。

周锡兵克制住了自己亲吻王汀的欲望,帮她轻轻掖好了被子角,就准备转身离开。

王汀嘴里头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嘟囔声,然后抱怨一般地喊:“周锡兵,你怎么不抱着我。”

周锡兵愣了一下,转过身来,才发现她的眼睛未睁,依然睡得香甜。显然,她刚才说的是梦话而已。他的心像是浸泡在了什么液体当中一样,浮浮沉沉,各种滋味杂糅到了一起。他咬咬牙,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隔着被子抱紧了怀中人。

外头风天雪地,但总有一间小屋温暖如春。

第二天早上周锡兵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头空空如也。他惊讶了一瞬,怀疑自己昨晚是做梦了,其实他还是睡在了次卧当中。直到梭巡四周,看到熟悉的布置,他才肯定自己的确是身处主卧室。他起了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怀疑王汀是起床小解。卧室外面却响起了锅铲的声音,然后一股早餐的甜香沿着卧室门缝钻了出来。

周锡兵打开了房门,看到王汀正转过头来冲他微笑:“起来啦?赶紧洗漱准备吃饭吧。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周锡兵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王汀,跟她道歉:“对不起,我起晚了,还连累一大早起来。你怎么不喊我呢,你也多睡会儿啊。”

王汀扭过脑袋,伸手拧了一下周锡兵的鼻子,笑道:“呵,你当我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么。以后,早饭我来做。你多睡一会儿,你看看你,夜里到现在总共才睡了多少时间,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周锡兵抱着她不肯撒手,叹息道:“我总觉得对不住你。我手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多,没什么时间陪你,也没能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前听前辈说好姑娘千万别去祸害了,他都当成笑话听。现在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惆怅。是啊,他有什么?多能耐的社会地位还是多高的经济收入?他的工资比王汀高不了多少,一样是吃死工资的人。王汀的工作好歹还赚了个作息稳定,风险系数低。他呢,不仅早出晚归,动不动就加班临时出任务,还让人跟着他担惊受怕。

王汀背上背着个壳子也没耽误她手上的动作。她相当麻利地摊着胡萝卜鸡蛋饼,然后盛出锅。转身的时候,她踮起了脚尖,第一次主动地亲上了周锡兵的嘴唇,笑道:“你给了我很多很多爱啊,爱让我内心充实而平静。”

这样肉麻兮兮的话,王汀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可看着这个因为愧疚都有些无所适从的大男人,她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她招呼周锡兵将早饭端上桌,强调道:“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相辅相成,互相扶持的。没有理由说,因为我是个女的,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照顾我。这样的关系其实并不稳定,长时间的单方面付出,会让感情失衡。人类的感觉是会从应激逐渐转变为适应甚至麻木。所以我们得保持生命的敏感度。你对我好,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愿意付出。同样的,我也是这样。”

周锡兵笑了,探过身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叹了口气:“嗯,我会努力对你更好的。”

王汀笑着推他吃饭:“那你就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以后拿什么对我好啊。你得先自己好好的,才能对我好。”

乖乖听话的周警官吃完了早饭,又乖乖地送王汀去了单位上班。等到他自己回派出所的时候,刚好赶上了上班的点。

林奇还没有下夜班,接完电话后就两眼鳏鳏地盯着周锡兵:“周指,你知道昨晚那个小孩是谁家的孩子么?他昨晚又是怎么回事吗?”

周锡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问林奇:“你还真不嫌自己手上的事情多啊,特地打电话过去问的?”

旁边的同事立刻朝林奇露出凶光,几乎快要抓狂了:“求你了,林帅哥,千万别再接事了啊。这是要过不了年的节奏了。你说你,不就是去劝个人不要跳楼么,怎么还将聚众吸.毒的窝点也给顺便端了啊!”

“不是。”林奇抹了把脸,面上的表情又是亢奋又是不可思议,“这小子未成年,无证毒.驾,孩子的父亲是昨儿夜里头咱们抓的那位棋牌室老板。最有意思的是,棋牌室老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吸.毒,人已经瘫了,简直快要疯了的节奏。”

毒.驾的小孩名叫□□,开的是一辆□□。自从在医院醒过来以后,他对交警的所有提问都三缄其口,也拒绝提供关于自己的任何身份信息。交警还是通过他外套口袋中的一张成绩单找到了联系上了学校,然后又辗转找到了派出所。不找派出所不行,人家的监护人正在派出所里头关着呢。

“这个□□在本市的一所高中里头上学,平常住校。家里人不知道他吸.毒,说不定是真的。”林奇的唇角微微翘着,语气里头已经压抑不住嘲讽,“棋牌室的老板快要崩溃了,一直咒骂到底是谁给他儿子提供的毒.品,又骂学校是干什么吃的,怎么管的孩子,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他自己倒是忘了,他怎么会容留别人在棋牌室里头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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