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游戏空间令人窒息。

苏夙的声音再没有响起, 只剩下那七个关卡的按钮悬浮在程北坤眼前。

他始终默默估算着时间, 担心杜宇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 所以没心力去细想太多，稳定过情绪后, 瞬间点击了第二关的按钮。

匆匆制作出来的游戏过场简陋。

几乎只是眼前一黑的功夫, 程北坤就站在了个冷清的巷道里, 凉风卷着股特殊的腥气, 吹透了他单薄的衣服。

照例, 依旧是先检查身上的道具。

程北坤低头摸索, 发现自己穿着身墨绿色的制服, 制服上虽然没有任何标识、款式也普通，但是质量却极好，多半是属于某些低调的实力组织。

腕上的手表依旧和上一关的手表道具一样，可是倒计时却只有三个小时。

除此之外, 便一无所有了。

程北坤深吸了口气，环顾四周。

这巷道堆放着些破败无用的家具, 几户门前的对联都斑驳了, 大概久无人居住。

他刚准备迈步去寻找线索, 前方拐弯处就立即出现了个熟悉的人。

陈淼。

这回陈主任身穿便服，模样和于研究所分别时并无太大区别，此刻应该和李锦云逃跑事件相隔不长。

程北坤还不太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所以十分平静地保持沉默。

陈淼却没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抱歉，有人跟踪我, 来晚了。”

这语气表示彼此是相识的。

程北坤淡声问：“好久不见，离开研究所后你还好吗？”

陈淼不觉有异地回答：“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程北坤又问：“那……小十二他们还好吗？”

陈淼愣了愣，片刻后才说：“还好，只是清贫了些。但不用再被当做实验对象，无论过怎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幸福的。”

果不其然，当年杜宇和杜星还是被他成功带走，安置在了福利院里。

可是……

程北坤皱起眉头：“陈主任肯定还是想阻止李锦云的吧，从前你说过，拥有小十二，就拥有了李锦云所惧怕的灾难之源，难道你不会拿小十二做实验吗？”

陈淼抿住嘴唇。

程北坤没忘记这是游戏，平复下情绪说：“抱歉，是我多嘴了。”

陈淼移开目光：“我只需要他的一点血液而已，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我自然是相信主任的。”程北坤插着兜故作悠闲。

陈淼这才从他略显不安的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轻声道：“我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还叫什么主任啊。”

话音刚落，远处意外地响起了汽笛声。

这声音非常熟悉，是属于轮船的。

程北坤寻声皱起眉头。

陈淼变得紧张：“船快开了，我确认371号就在那艘船上，你一定要帮我把他救下来。”

371号也就是后来的苏夙，这讯息应该就是这段游戏的事件方向了。

程北坤不太理解，刚刚想问“船是开去哪里”，但想到之前苏夙是被武警带走了的，如果武警背后是高家的势力，那么目的地应该是驱逐了李锦云和孔家之后的、拥有着海墨的核心地带，思及此处，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改成：“如果到了东极岛，是不是就没机会让371重获自由了……”

陈淼的笑容很苦涩：“当然，李锦云留下的科研人员，都已经被清除掉作为普通人类的存在痕迹、送去做研究，之后恐怕不可能再重返社会，371号本就是实验体，自由对他而言，更是不可能拥有的奢侈品。”

看来即便高司令惨死，高家也并没有停止关于基因变异的研究。

如果苏夙在游戏里说得是真的，那么高敏就是满口谎言。

程北坤的心里有点乱，点点头道：“那我该怎么救他，船上的安保很严密，没办法放出实验体的。”

陈淼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这个ct-13，是之前的研究项目，上个月我刚刚完成了，你把药给371号注射进去，他的生命体征就会在一个小时内停止，并且没办法断定死亡原因。按照之前在李锦云手下的老规矩，为了避免基因污染，在尸检后会立即用液氮冰冻尸体然后震碎清理的，到时候尸体送到你那里，你把他丢到海里就行，我会想办法打捞，然后恢复他的身体机能。”

程北坤追问：“371号身上也有定位装置？”

陈淼颔首。

程北坤：“就算有，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具尸体也是不可能的事。”

陈淼说：“所以，你必须在开船后的两小时内完成任务，不然离海岸线太远，可能会来不及救371号。”

程北坤仔细记住他的吩咐，答应说：“好，我知道了。”

陈淼无奈地看着他：“老同学，你真的准备上岛吗？”

这话又道出了程北坤所扮演的角色与他的真实社会关系，程北坤眨眨眼，反问：“不然我能怎么办呢？”

陈淼看向他手里的小瓶子：“药有两只，如果你不愿去，可以效仿371号。”

虽然陈主任的主意听起来很符合逻辑，可是跳海给自己注射可以停止身体机能的药物，然后等人把沉到海底的尸体捞起来……用脑子想想安全感就为零。

陈淼也没有强人所难，叹息：“主意还是你自己拿，但371号的事，我只能拜托你了，他是个无辜的孩子，我当初没有救他离开，直到现在都……”

“我明白你的心情。”程北坤拍拍他的肩。

刚刚响过的汽笛又响了起来。

陈淼说：“船马上就开了，去吧。”

程北坤颔首迈步，走过几步后又回头问：“主任，这片海里有鱼吗？”

陈淼愣了下，看看四周回答说：“镇子附近核污染严重，连居民都搬离干净了，鱼应该也死绝了吧，离开这片海域应当有不少的，但不能吃就对了。”

果然关卡条件没那么简单。

程北坤嗯了声，朝他笑笑：“祝我好运，希望主任和371号早日团聚。”

陈淼的脸上没有笑容，毕竟生活和事业对他来说都太过沉重了，那清秀年轻的眉眼间，剩下的只有无穷的坚毅与悲伤。

这小镇果然如陈淼所说，早已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了。

程北坤一路走过无数无人居住的房屋，望着那些蜘蛛网和灰尘在阳光下奇怪的光，心中是起起伏伏的各种奇怪念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据陈淼讲他来时已被跟踪，那尾随在自己身后的人，多半不怀好意。

所以尽管时间紧急，程北坤也不敢贸然靠近码头，他不易察觉地张望到前面有个还堆着过期商品的超市，立刻不紧不慢地走进去，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摆弄那些脏兮兮的物品。

绕到生活用品区时，程北坤忽然拿起面梳妆镜子。

镜子照到身后，有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一闪而过。

程北坤这回想都不想，立刻回身朝他的方向冲去，在空间狭小的超市里拼了命地追到那个鬼祟的家伙，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人，反手攻击挣扎。

如今的程北坤心内藏着太多生死一线，连最起码的同情都没有，抓过货架旁的水壶就朝对方的头狠砸！

一下！两下！鲜血淌了出来！

男人吃痛地喊道：“我看到了！你和陈淼见面，你想干什么，他可是被通缉的！”

不出所料，让对方跑到船上去报告，自己的状况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程北坤的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真实惨景，以至于不再心疼这个虚拟出来的npc，最后用尽全力把水壶砸到他头上！

这男人拼死挣扎后，瞬间松力。

程北坤气喘吁吁地起身，看看手心被不小心划伤的地方，强做镇定地找绳子把男人捆了起来，搜走他身上的手机和证件，然后才匆匆离开了超市。

董健，一级安全员。

真不知道这是什么职位。

程北坤边走边翻看他的手机，确认没有任何通话和消息记录，这才谨慎关机塞进口袋，抓紧时间朝着码头迈步。

绕过几片废墟似的房屋，终于从小路专心码头。

眼前豁然开朗之后，却因灰蒙蒙的天和浑浊的海而令觉压抑。

一艘巨大的轮船停在海边，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男女。

那艘轮船是非常不合时宜的、清新的海蓝色，船身上喷着三个大字“海女号”，这显然勾起了程北坤不愉快的回忆，看来海女并非只是传说而已，她对孔家、对海墨都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正沉思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拍到程北坤的肩膀上。

“嗨，你去哪了？这么半天不见人影。”

程北坤回头，发现是个笑容满满的年轻女人，故作平静道：“迷了路，听到汽笛声才寻到方向。”

女人问：“没看到董健吗？他说他去找你了啊。”

程北坤摇头。

女人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惊讶说：“这是怎么搞的？附近污染很严重，已经三番五次说不要有外伤了会感染的！！”

“刚才有个危房倒了，不小心弄的。”程北坤解释：“我上船消消毒吧。”

女人挑眉：“好，处理完毕一起开个动员大会，海女号马上就要开了。”

程北坤随意答应着，目光又投向周围的人：到一个孤岛上做一辈子研究，本是非常苦闷的事情，为什么大家并不全然是悲观的呢？当然，历史上并非没有相同的状况，或许只要有同伴、或者要做的事情有意义，当时当刻，大家都不会对奉送青春感觉惋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