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想要喊出声的那一瞬，程少胤想到了周贞对自己的厌恶，想到她今天来书院是跟着夫子那位老友的，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喊住她，周围又都是自己的同窗，似乎是有些不妥的。

他便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即便心里有无数疑惑，也有万般念头。

“少胤？怎么了？你看谁呢？”

刚刚和程少胤开着玩笑的同窗孙知安忍不住也朝着程少胤看着的方向看过去，依稀好像看到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后头好像还跟着一个人。

那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他是知道的，是夫子的挚交，但后面那个人，好像还是个小娘子？

“没看谁。”程少胤回过身来，也拦住了孙知安的目光。

孙知安笑嘻嘻着，也没多问，拉着程少胤就往屋舍那边去，大家都回家过了个春假，好几日不见，自然也是有话要叙的。

程少胤人虽然是跟着孙知安走着，可心神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不，他是清楚的，他的心神是飘到了周贞那里去。

欧阳寻一路如同进入自家后院一样，带着周贞就去了万庐书院的后院，这后院和前院是分开的，前院一大片是平时陈夫子教导学子们的地方，以及住在书院的学子们的屋舍所在，而后院则是住了他和他的妻儿。

“弟妹，怎的只见你，那老家伙呢？”欧阳寻看着正在院子里饲弄花草的妇人，客气问道。

周贞看到那个妇人，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她可真没想到，她这个师父的友人会是万庐书院的陈夫子！

可仔细想想，是她自己太蠢了，师父看着虽然面皮年轻，可满头白发，年纪肯定是不小了的，陈夫子当然可能就是他的这友人。

周贞的心砰砰跳了一下，可转瞬又冷静了下来，今天是程少胤回书院第一天，想必书院也还没正式开课，她与程少胤遇到的可能很小很小。

正饲弄花草的陈夫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了欧阳寻，温婉的脸上便露出真诚的笑来，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从里面的屋里又传出来一道声音。

“欧阳兄，你怎的现在才来？快进来给我看看！”

那声音焦急又很不稳重，可对周贞听来，却是有些耳熟的。

就是因为这耳熟，让她有些呆住了，虽然她只来过万庐书院一次，但是这陈夫子自己还是见过几次的，每一次见到的陈夫子都是稳重又温雅，风度翩翩的一个雅致无双的人，可用名士风流这个词来形容。

可现在……

周贞因为太震惊了，嘴巴都微微张着，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发冠也是歪歪扭扭的，脚上随意套了一双木屐，外袍也敞开着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陈夫子。

这会儿陈夫人也注意到周贞了，此刻见周贞傻眼一样看着自家男人，她跟着看过去，当时就没眼看了，赶紧上前拉住了他，“有人在呢，赶紧进屋整理一番！”

陈夫子刚想说这欧阳老哥也不算外人，他这副样子他见惯了也无妨，可抬眼就看到了欧阳老哥后面跟着的小娘子，当时就与那小娘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下，一下遮面回屋，临走前还不忘幽怨地看了一眼欧阳寻。

欧阳寻冷嗤一声，回头对周贞说道，“这厮惯会装模作样。”

周贞一时无言，回想前世，忍不住也觉得这陈夫子的确很会装模作样！

欧阳寻自己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坐下了，随手拿起一边小几上摆放着的糕点吃，还不忘拿给周贞吃。

周贞没拿，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这里是书院，她从骨子里还是生出一种窘迫来，虽然她也不明白这窘迫是怎么来的，估摸着是因为书院都是男子来的地方吧。

陈夫子很快就出来了，这次装扮齐整，发冠梳的整整齐齐，一根头发丝都没乱，他笑盈盈的，摆足了身为夫子应有的气派。

周贞回想刚刚见到的陈夫子的样子，实在是没法直视他，便低下了头。

“欧阳老兄近来可好？这位小娘子是？”陈夫子的眼睛在欧阳寻和周贞面上来回睃。

不怪他多想，欧阳寻这老家伙亡妻过世多年就没再娶过，身边连个母的都没有，这一下多了个梳了妇人发饰的小娘子，忍不住就浮想联翩了，虽说这小娘子年纪看着还很小，这老家伙下得去嘴也有些过分了，这年纪做孙女儿都做的了！

“我收的小徒弟！周贞”欧阳寻瞪了他一眼，抬手就给了陈夫子一个板栗，并拉过他的手给他把脉。

陈夫子干咳一声，停止了遐想，“婉娘，你不是种了几株稀有的花草吗，你带周娘子过去看看。”

欧阳寻又瞪他一眼，他带自己徒弟过来也是见世面的，这老家伙倒好，一下子支开她！

陈夫人已经笑着点头，看向周贞，眼神颇为热情，因为欧阳寻，给了她几分尊重，不会因为她年纪看着小就轻怠，“周娘子，我这后院里，还真有几株少见的花卉……”

周贞看着陈夫人满面笑容的样子，想的却是上辈子她对她客气却心存不满的样子。

陈夫人是极守教条规则的，又因为自己女儿曾相中程少胤，所以对她向来是不喜的很，甚至觉得她会误了程少胤。

周贞想着上辈子，再看看当下，心想，这辈子她又不会和程少胤有什么牵扯，与人大方往来交流就是，不必拘谨也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便也笑盈盈地应对。

欧阳寻给陈夫子把完了脉，嫌弃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你这身子，再活几十年不是问题，最近春假过太好了吧，鱼肉吃的多了，身子反补虚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吃清淡一些。”

陈夫子连连点头，只面对欧阳寻，也轻松的很，也不多问怎么他收了个年纪这么小的小娘子做徒弟，反正这老家伙行事一向是随性的很。

“我有个学生，叫程少胤，我与你提起过，本想年前带给你看看，但我有事耽误了，这不今天他回书院了，我带他过来见见你？”

为了防止欧阳寻拒绝，陈夫子不等他回答，又在后面说了一句，“你看你今天话也没说就带了个徒弟过来，我那个样子都被你徒儿看到，我让你见见我得意门生也不算什么吧？礼尚往来不是？”